第 118 章
唸唸不忘

  聽見這聲「生了生了」,沈來寶懸了一夜的心終於是放了下來。他抬腳要進去,被懵了神的沈夫人瞧見,急忙回神,將他攔住,「男的不許進去,別見了血,不吉利。」

  說罷,其他嬤嬤僕婦都來攔他,攔得沈來寶不能向前,只好說道,「我不進去,你們快進去照看少夫人。」

  沈夫人怕一不留神他就進來,非得趕他去了偏房,這才安心進去。只是邁步進去前,又暗暗嘆了口氣。

  這嘆氣的模樣,連廖氏都看出來了,她又何嘗不知道沈夫人在愁什麼——沈家就來寶一個男丁,頭一胎,肯定會希望是孫子的。有了孫子,後面就算生十個女兒她也高興。

  奈何……

  廖氏看著已說不出話來幾近昏厥的女兒,心載憐愛和滿滿擔憂。

  沈夫人倒沒說什麼,她也知道大家都想生個帶把子的出來,不過兒媳還年輕,以後也是能繼續生的。等產婆將孩子臍帶剪去,輕輕擦拭乾淨,裹在襁褓中送到她面前時,一瞧那模樣,還皺巴巴的。可到底是自己的親孫女,她只是看著就覺喜歡。

  她笑道,「要隨你娘的模樣,那定是個美人胚子。」

  花鈴微微睜眼往那邊看去,也看不太清,感覺眼裡都噙著眼淚。只是孩子的哭聲嘹喨,聲聲入耳,連帶著她都好像有了力氣。笑了一笑,聲音輕弱,「哭得真好。」

  廖氏為女兒擦去面上冷汗,笑道,「你剛出生時也哭得這麼好。」

  花鈴笑了笑,痛得身下沒了感覺,又累又疼,「娘……累。」

  廖氏鼻子一酸,差點湧出淚來,「累就睡一會。」

  花鈴連聲都沒回,就闔眼睡了過去。只有婢女給她上藥時,她才哼聲,只是太過疲累,連眼都沒睜開。

  直到房間收拾好了,不留半點血腥味,又熏了點香,沈夫人才許沈來寶進去,又道,「鈴鈴剛睡醒,什麼都不想吃,你多勸她吃幾口,對身子好。」

  沈來寶點頭,自己拿了湯水進屋。他怕冷風灌進裡頭,進得格外小心。

  屋裡有好幾個嬤嬤,外屋裡屋都是,大多都在閒著,只為了花鈴稍有動靜就立刻過去服侍,不用再去外頭喊人。

  他走近床邊,花鈴也見了他,立刻就示意他看旁邊。沈來寶往她胳膊旁看去,那裡正睡著個小人兒,小小的一個人兒,正呼呼大睡,睡得香甜。

  他想要坐下,嬤嬤又趕緊拿了張凳子來,「床得再過幾天才能坐,少爺就坐這先吧。」

  「規矩真多。」沈來寶將凳子搬到床前,放下時聲音已然很輕,可凳腳觸碰地面時,還是鬧出了些許動靜。

  那襁褓裡的嬰兒眉頭一皺,「哇」地哭了出來,看得沈來寶一瞬懵了。他伸手要去抱她來哄,旁邊的奶娘忙說道,「少爺還不會抱人,這剛出生的孩子骨頭還沒長好,等以後您再抱。」

  怕傷了孩子的沈來寶急忙收手,奶娘抱著孩子輕聲哄著,將她帶到一旁。沈來寶幫不上忙,兩手閒得不知道該往哪裡放。等孩子哭聲漸小,他才放心。

  他重新坐回凳子上,看著神色憔悴的花鈴,說道,「餓不餓?喝點湯水吧。」

  「嗯。」

  「現在還疼嗎?」

  「睡了一覺好多了,就是肚子……還像揣了一個。」

  她以為生完孩子肚子就該扁了,平整了,可現在還像有一個在裡頭。問了奶娘,說都是這樣的,再過兩天,會慢慢平坦。但要恢復得像以前一樣,就得看個人了。

  她覺得現在的自己醜得不行,不許他瞧她肚子。沈來寶也不敢掀了看,怕冷了她,他押緊了被子邊角。餵她喝了點湯水,說道,「我這幾日不出門,就在房裡守著你。」

  「孩子可吵了,你要睡不著的。剛我昏昏沉沉睡著,聽她哭了好幾回。」花鈴心憂嘆氣,「看來是個哭包。」

  沈來寶啞然失笑,「哪裡有孩子不喜歡哭鬧的。」

  花鈴也笑笑,話雖嫌棄,可心裡卻是喜歡得不行。產婆給她看孩子的時候,發現她竟是那樣的小,著實不可思議。

  睡了一覺,喝了點湯水,又有他陪同在旁,雖然還不能說精神奕奕,但至少也有說話的力氣了。生孩子時的痛苦,都有些不記得了。她不敢亂動,只是躺著看他,末了問道,「聽嬤嬤說,昨晚你一直等在屋外?那麼冷。」

  「倒也沒感覺到冷,就是心焦,還有……」

  他話一頓,覺得好像不該說。花鈴起了好奇心,「還有什麼?」

  他笑笑,坦白道,「心疼你,一直想著等孩子出世,我要好好揍她一頓才行。」

  花鈴失聲一笑,扯得肚子都疼了,俏臉又一陣青一陣白,可仍在笑著,「其實我也是。」

  兩人相視一笑,又齊齊看向孩子,這種事,以後可不能跟她提呀。

  花鈴說著說著,眼皮子又打起了架來,抓了他的手不肯放,不一會就睡著了。一會奶娘將孩子抱回來,放在她一旁睡。沈來寶看了半天,直到下人來請用飯,他才替她們攏好被子,去吃飯。

  沈老爺和沈夫人已經來了,屋內氣氛略微沉悶,連向來愛說話的沈老太太也沒了話。見了孫兒來,才道,「可是去了鈴鈴房裡?」

  「嗯,孩子總哭,吵得她睡不好覺。」沈來寶坐下身,趁著飯菜還沒上來,說道,「我想好給孩子取什麼名了。」

  沈夫人問道,「想叫什麼?」

  「唸唸。」

  「沈唸唸?」沈老爺瞧他,「為何?叫寶珠多好,富貴。」

  沈來寶說道,「鈴鈴有孕時我就想好了,太過辛苦,吃不下,又睡不好,光是肚子大,臉卻瘦了。生的時候又折騰了那麼久,所以我想讓孩子記住她母親的好。唸著她的母親生她不易,不要忘了。」

  沈老太太輕輕點頭,「這麼一說,這名字著實好。金山,你將你那金啊銀啊的收起來,姑娘家取名,得好聽。」

  「我還想了一堆金啊銀啊的名字,可也要用得上。」沈老爺盼了那麼久,已經篤定那是孫子了,連擺酒席的錢都準備好,就等著孩子出生。昨晚焦急等著,到了早上,卻告訴他是個孫女。

  他心裡到底還是不舒服的。

  「爹。」沈來寶說道,「我知道您想要孫子,所以並不是太高興。但那是您的孫女,也是我的女兒,更是沈家的孩子。無論如何,鈴鈴十月懷胎十分不易,如果坐月子時還胡思亂想,只怕會傷了身子。」

  沈夫人也道,「你爹是不歡喜,早上還板著臉問我是不是孩子被人調包了,也是服氣。」她嘆道,「來寶你也別怪你爹,當年連生了七個都是女兒,他也是心慌。如果頭一個就是孫兒,那後頭就算都是孫女,你爹也高興。倒也不是不疼唸唸的,就是有心結,一時還解不開。」

  沈老太太對嫡出一脈都喜歡,也不管是什麼孫子孫女,只知道沈家又添丁了,沒愧對亡夫。而且這嫁進來就生了個,以後還怕沒孫子?她可不怕,如今高興,以後可就能有更高興的事了,「什麼心結,這事兒來寶都不在意,你做爺爺的也別摻和。我們兩家都是有福氣的人家,對吧?」

  三人都這麼說了,沈老爺左思右想,也覺得是,仍有心結,但也不會堵得慌了,「三年抱倆吧,下次一定要是孫子。好了,吃飯。」

  沈來寶私心是不想再要孩子了,雖說兒女雙全最好,但想想昨晚到凌晨的事……他長眉又擰。

  用過飯,沈來寶就去了岳父家,和他們親自報喜。

  花平生和廖氏早就知道了,見他親自過來,還是覺得欣慰。廖氏見他面色無異,說起孩子時還笑了好幾回,哪怕是說她哭得吵鬧,也是說怕吵了花鈴,廖氏還心有詫異。原本以為像沈家那樣的人家會在意,她還一直擔心著。如今見他這樣,廖氏的心可算是放下了。

  沈來寶出來時,恰好下人送了封信來,說是臨巳關那邊送來的。他一聽立刻接了過來,只因那正是花朗軍營駐紮的地方,不用說也是他來信了。

  他拿了信回房,花鈴還沒醒,孩子也沒醒。他坐在床邊認真看完信,無非是說些日常,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直到看到落款,他才心覺奇怪。

  那落款旁邊畫個圈是什麼意思?

  他心頭微頓,又將信看了一遍,果然,那信上提及了一件事,說他在軍營那新近認識了一個故人,相見恨晚,如今每日同行,也不那樣唸著和老朋友相聚了。

  那落款……

  他驀地想明白,那不是個圈圈,那分明就是個盤子呀!

  信裡的故人,也是盤子。相見恨晚什麼的……這隱晦的措辭,定是盤子口述的。

  想到他們終於彼此坦誠,看樣子也是情投意合,不安了那麼久的心,終於是放下。沈來寶欣慰笑笑,只覺人生圓滿。他將信收好,準備等會花鈴醒了,讓她一起看看。

  花鈴還在睡,孩子倒是醒了。只是眼睛還睜不開,眼皮子微微動著,像是要看看是什麼人在那邊晃動。

  沈來寶瞧著她還皺巴巴又通紅的小臉,好好想了想奶娘是怎麼抱她的,俯身輕輕抱起她,半分多餘的力氣都不敢用上。

  孩子很輕,像團棉花窩在襁褓中。沈來寶低頭看著她,其實還看不出五官像誰。

  她動了動唇,打了個長長的哈欠,嬌憨得不行。沈來寶笑笑,這才有種奇妙的感覺——這是他的女兒,從今天起,他就當爹了。他輕輕抱著,喚她的名字——

  「唸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