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的人是莊友柏,余禕偷偷舒了口氣。
那晚的事情過後,余禕自然知道白衣男就是古宅裡的新住客,聽聞裡頭住了好幾個人,來前她曾猶豫,幸好開門的人是個陌生人,余禕笑著將飯盒遞上前,並未跨進門內:「你好,莊勇今天有事,讓我把飯送來!」
說完,她突然看見三層小樓的大門口,有兩個男人正探頭探腦,一人戴著眼鏡,一人個子矮小,余禕的視力很好,即使隔得遠,也能看清那兩人的視線一直朝向這邊。
大門口這兩人,是特意出來看「小廚娘」的。
若非瘦皮猴鼻青臉腫的前來道歉,這幾人也不知道魏宗韜曾經英雄救美,他們的第一反應便是:這種玩笑也開?
魏宗韜從不是見義勇為之人,他喜歡坐山觀虎鬥,也喜歡黃雀在後,有時候還扮演漁翁,對於陌生人,他絕對不會做無利可圖的事情,因此先前門鈴聲一響,這兩人一個從廚房裡走出來,一個放下了電腦,不約而同地走到了門口,彼此對視一眼,默契十足的大方偷窺,見到余禕發現了他們,矮個兒男還道:「很漂亮,年紀小了點兒!」
莊友柏在心裡得出的結論與矮個兒男相同,面前的小姑娘身量纖瘦,白淨清爽,更像是一個普通學生,說不定還不到二十歲,魏宗韜竟然在一個小女孩兒身上費工夫,也許是這幾天太無聊了。
想罷,莊友柏道:「進來吧!」不待余禕回應,他便轉身走去小樓裡了。
余禕喊了他兩聲,走也不是進也不是,仰頭望了一眼小樓,她皺了皺眉,壓下不悅,跟了進去。
這棟建築外觀古樸,內裡卻極其現代化,牆壁和地板看起來已有歷史,傢俱和電器卻像是新裝的,余禕想起前不久瘦皮猴經常開著一輛貨車在附近進進出出,應該就是忙著裝潢這裡,也不知這些人是什麼來路,不過能讓瘦皮猴俯首的人,估計也不是什麼正經人。
余禕用最快的速度打量完這裡,聽莊友柏說:「余小姐是嗎?我姓莊,有個不情之請。」
余禕洗耳恭聽,莊友柏說:「現在天氣冷,飯菜送到這裡之後總是溫的,我們幾個人在這裡可能要住上一兩個月,本身也不會做吃的,余小姐能不能每天來這裡做兩頓飯?」
余禕說道:「要不我去買個保溫盒吧,勇哥每天都是開車送過來的,估計不會涼。」
「莊勇的公司裡事情也多,我也不太好意思每天都要麻煩他送飯。」
「勇哥有很多手下,讓他們送?」
「我們並不喜歡陌生人進出這裡。」
余禕一笑:「莊先生,我也算陌生人!」她玩笑似地說完,認真道,「實在很抱歉,莊先生,我在棋牌室工作,平時的時間很緊張,真的抽不開身,假如你們需要人煮飯,我認識一個阿姨,已經退休了,手藝很好,她有時間。」
莊友柏強調:「我們不喜歡陌生人,余小姐的手藝,我們在剛到這裡的那天就已經嘗過。」
余禕覺得有些對牛彈琴,她今天的任務已經完成,不想再久留,張了張嘴正要告辭,突然就聽見一道腳步聲傳來,皮鞋底踩在木樓梯上,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步伐穩健,帶著幾分漫不經心。
余禕抬頭一看,只見當天穿著白襯衫的男人,今天穿著一件深灰色的大衣,剪裁精細,貼合身體,他走得很慢,尋常人下樓,總會習慣性的微微弓身,或者稍微低頭看著樓梯,而他卻站得筆直,視線掃過客廳,俯視眾人,面無表情,難以捉摸,余禕聽見那三人齊聲道:「魏總!」
魏宗韜看了一眼余禕,說道:「棋牌室中午才開門,以後你十點過來做飯!」
時間緊張不成立,余禕索性強迫自己耐性:「魏先生,我只答應勇哥做飯,他送飯!」
「嗯,不勉強!」魏宗韜走到餐桌邊,打開飯盒看向莊友柏幾人,「傻站著幹什麼,飯菜已經冷了!」
余禕有些懵,覺得這一遭真是莫名其妙,她已做好了要同魏宗韜辯論的準備,誰知道只對話了一次便被他單方面叫停,余禕非常不喜歡這種感覺,開始和結束都掌握在他人手中。
余禕離開後,莊友柏遲疑道:「魏總,不是說讓她來這裡做飯嗎?」
「強迫人有意思?」魏宗韜撥了撥余禕做的飯菜,似在觀察評價,一口未動,他讓矮個兒男把廚房裡的飯菜端出來,說道,「再說,也由不得她!」
確實由不得余禕,第二天瘦皮猴仍舊推說有事,余禕懶得理會,瘦皮猴便在電話那頭道:「我這渾身都是傷,胳膊還骨折了,每天都要上醫院,還要再想法子對付來鬧事的那夥人,我要真有時間,怎麼可能讓你累著!」
最後連老闆娘都出面,詫異道:「小余啊,你把棋牌室裡的事情給了瘦皮猴的那群手下去做,我也就不說你了,現在瘦皮猴就讓你煮個飯,你怎麼就不願意了?」老闆娘歎了口氣,額前的皺紋似乎多了幾道,面色也泛黃憔悴,「我這裡是真的得罪不起他,我也不是不知道,他喜歡你,三天兩頭往這裡跑,以前從來沒這麼勤快,現在連談判都來了這兒,害得……」
老闆娘環顧一塌糊塗的棋牌室,佈滿血絲的眼睛裡隱約含淚:「我也不怪你,你漂亮,討人喜歡,這是好事情,你當初人生地不熟的跑來這裡應聘,我二話不說就用了你,放錢的抽屜也都讓你管,我是很信任你的,你也幫幫阿姨,啊?不要再弄出事情來咯,我都快六十歲了,折騰不起來了!」
老闆娘不是不後悔引了這樣一個美人入室,余禕在這裡工作也有好處,最明顯的一點便是瘦皮猴同她客氣了許多,收「物業費」時也沒再獅子大開口,可麻煩事也不少,長得漂亮容易招蜂引蝶,最初連她的女婿都三天兩頭往這裡跑,若不是瘦皮猴擺明了態度,哪裡還有太平,而今她也不敢開除余禕,萬一讓瘦皮猴不快,她這間棋牌室哪裡還能經營下去。
老闆娘「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終於說服余禕在瘦皮猴沒空的時候前去送飯,每天跑兩趟,棋牌室的事情也無需她管,兩份工資照拿,余禕卻輕鬆不起來。
她試著用心品嚐自己做的飯菜,並不覺得自己廚藝驚人,後來她還嘗試著做了並不熟悉的瀘川地方菜,對方也沒有異議,看來也不是鍾情她的家鄉菜。
她每天觀察,發現這裡果真如莊友柏所說,並不歡迎陌生人,連續數日都沒有其他人進出,有一回遇見瘦皮猴的手下奉命前來送禮,那人就被攔在了門外,還同病相憐般地對余禕說:「他們也不讓你進去?嘖,夠高冷啊,了不起!」
余禕無可奈何,只能每天做完飯菜便抓緊時間送來,幸好他們也沒再提其他要求,也無需她進門,所有交易就在門口完成。
一開始,余禕習慣性地抬頭望一眼三層小樓,恰巧就撞到了魏宗韜的視線,冬日午時,太陽高懸,一株大樹佇立在陽光下,魏宗韜扶著露天陽台的欄杆,頭頂是讓人睜不開眼的金色光芒,隔得這麼遠,他依舊顯得格外高大,週身似有青面獠牙,一邊被陽光壓迫,一邊凶狠吞噬溫度。
余禕收回視線,眼前有模糊的黑點,短暫的眼盲過後,她才深吸一口氣,自此之後,她再也沒有望過那個方向,可不知是不是錯覺,每次前去送飯,她總覺得頭頂有眼睛在盯著她。
還不止一雙。
眼鏡男道:「小廚娘走了。」
矮個兒男瞟了眼窗戶上方,「魏總還在看!」
余禕回到棋牌室時,朱阿姨和吳菲夫婦正坐在一起聊天。
棋牌室內已換了一批新的桌椅,牆壁上的凹痕也已修補,老闆娘心痛歸心痛,振作起來還是要開門做生意,重新營業的時間就定在下週末。
她打起精神泡了茶,見余禕回來了,便讓她去廚房裡煮幾碗餛飩,吳菲還沒有吃午飯。
余禕端著熱氣騰騰的餛飩出來,正聽朱阿姨說:「是不是你送少了,所以他們不要?」
吳菲道:「這還少啊,一堆煙酒,還有一萬塊購物卡,加起來好幾萬呢,他們都不要!」
吳菲在儒安塘附近經營三星級賓館,前段時間聽聞兩地公安局要開一個會,而這裡的招待所恰巧在幾個月前重新裝修,因要過年,進度一直有些慢,到現在還未完成,只能選擇酒店舉行,等級太高費用太貴的酒店並不在候選名單上,恰巧朱阿姨的一個男同學在局裡任高職,吳菲便想通過她來走動走動,誰知那男同學似乎是個兩袖清風的人物,朱阿姨奇怪:「他會有這麼好?五六年前我想幫我兒子調個崗位,不知道給了他多少好處,現在怎麼可能不想錢!」
余禕聽了半晌,只在一旁替他們添添茶水,間或去算算賬本,想到晚上又要送飯去古宅,不由頭痛,自己何時變成了廚師!
古宅裡,眼睛男從外頭回來,聽說魏宗韜在健身房,他便在客廳裡等著,半小時後才見魏宗韜下樓。
魏宗韜坐上沙發,掀開衣服一邊換藥一邊問:「有事?」
眼鏡男道:「嗯,今天那家物業公司傳出消息了。」
魏宗韜點了點頭,腹部傷口已漸漸癒合,他一邊擺弄紗布,一邊思忖,不多時便低聲下了幾道命令。
這天晚上下起了大雨,年前年後加起來已將近一個月未見雨水,土壤和植物似乎格外飢渴,天空驚雷閃電不斷叫囂,余禕撐著傘,照舊提著飯盒走在前去古宅的路上,她已被廚房的油煙熏得怏怏的,這種折磨遠勝於在棋牌室內端茶遞水,她在想法子甩掉這份工作,正愁眉不展,突然便聽「啪」的一聲。
腳下不見影子,耳邊雷雨呼嘯,整個儒安塘,陷進了無窮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