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這句話沒人聽清,因為那頭的阿成大勝,街坊們興奮的議論聲已將這句話完全蓋過,連離得這麼近的陳之毅,也沒有聽見剛才那句話。

此時此刻,在場的所有人,包括陳之毅,都將目光紛紛投向了賽場中的阿成,只有餘禕的視線,躍過一個又一個人,與遙遙坐在另一頭的魏宗韜相撞。

魏宗韜看著她笑了笑,笑容意味深長。

余禕完全沒想到阿成竟然是賭場高手,一路贏得輕輕鬆鬆毫無懸念,接下去的比賽許多人都意興闌珊,顯然他們因為阿成而遭受到了嚴重打擊。

余禕有些不可思議,站在桌邊觀察了一陣,只見阿成出手不假思索,碼麻將拿撲克極為老練,甚至在手搖骰盅時,姿勢也顯得嫻熟專業,直到凌晨以後散場,她還是沒有看出任何蹊蹺。

散場時很混亂,有的人去廚房讓人打包宵夜,有的人擁去櫃檯向老闆娘問長問短,還有的人仍舊坐在牌桌上研究麻將和撲克,余禕已經捋起了袖子擠進人群,準備收拾那些茶杯碗筷,腰上卻突然一緊,她驚了一下扭過頭,正見魏宗韜笑看著她,手掌在她的腰間用力一捏,說:「走!」

余禕一愣,腰間的力道將她帶了幾步,手中茶杯跌到了桌子上,響起了無法引人注意的碰撞聲,她低斥一聲掙了掙,只覺又被魏宗韜摟緊幾分,側身已與他緊緊相貼,耳邊響起那人低沉沉的聲音:「約會,嗯?」

屋外已經大雨傾盆,踩上坑坑窪窪的路面,水花立刻四濺,余禕顧不得去管長裙上的泥水,沖魏宗韜喊:「約什麼會,比賽還沒結束!」

前方阿贊撐著一把黑傘跑來,將傘舉過他們頭頂,小心翼翼避開不斷扭動的余禕,將他們一路護送進車裡,隨即坐上駕駛座,快速朝古宅駛去。

余禕氣得連喊數遍,魏宗韜充耳不聞,轉眼就回到古宅,余禕被他連推帶抱,最後來到三樓天台。

大雨如注,水汽和寒氣撲面而來,放眼望去全是模糊的水簾,在昏黃燈光的映射下,泛著淺淺的水光。

天台上不知何時架起了一個雨棚,一頭綁在泉叔住的房子屋簷上,另一頭棒在那棵泡桐樹的樹幹上,雨棚下放著一張桌子,桌上放著幾隻帶蓋的盤子,燭光在中間搖曳,岌岌可危,不知何時就會被風雨撲滅。

魏宗韜這才開口:「阿成十八歲進賭場工作,兩年荷官,一年高級荷官,三年監場,最後升為公務……」他勾唇道,「他能從麻將背面讀出麻將牌,他想要什麼撲克就能拿到什麼撲克,玩骰寶他靠聽力,記住以後如果想跟他打麻將,千萬別讓他有機會碰到麻將牌,否則他一碰,上面就全是記號……」

這就是神乎其神的千術,並非只存在於電影中,阿成刻苦經營十多年,練就出這樣一番本事,普通人想與他賭,那是不知死活。

余禕懵了懵,無論如何她都想不到,長相如此普通、待人親切溫和的阿成,居然是一個荷官。

魏宗韜挑起她的長髮,說道:「現在,可以約會了嗎?」

魏宗韜摟著余禕走到桌邊,並不急著掀開蓋子,他像是才想起來,說道:「對了,今天我發現了一個很有意思的帖子,說永新集團的新任主席與眾多女星有過緋聞,他還因為爭產,陷害了自己的親侄子,現在親侄子失蹤,下落不明,原來他來到了瀘川市。」魏宗韜慢慢地掀開一個蓋子,盤中食物漸漸映入余禕的眼簾。

黃色的麵條,雞蛋、青椒、海鮮和番茄,還有濃郁的醬香味,看得余禕心中沉沉,她睨向魏宗韜,索性笑道,「桑巴醬,馬來炒麵特色醬。」

魏宗韜挑了挑眉,笑容愉悅,又掀開另一個蓋子,盤中食物已經冰冷,卻仍然能誘人食指大動,余禕道:「海南雞飯,其實新加坡的海南雞飯最正宗。」

接下來的兩道菜,一道川菜一道咖喱,余禕說:「新馬人也吃川菜,咖喱裡面會放椰漿,口感與一般的咖喱不同。」

最後一道菜是米粉,湯底特別,由海鮮、椰漿和辣醬做成,那天余禕跑到市中心的酒店找了許久才找到,吳菲當初給她的五百元獎金也終於用完。

這次是魏宗韜開口:「叻沙,娘惹菜,阿成的祖父母都是峇峇娘惹,他小時候曾經跟隨父母來中國討生活,那些年他最想念祖母做的娘惹菜,後來他學會了一手好廚藝,能夠自給自足,如今住在這裡,他又開始想家,忍不住做了一道馬來炒麵,被你看見了,有兩個成語,『見縫插針』、『捕風捉影』,我中文不夠好,只能這樣形容。」

余禕的心臟鼓了一下,又像是立刻被巨石壓住,他說他中文不夠好,中國人可能更習慣說「語文」兩個字,他果然不是中國人!

她的心臟又鼓了一下,一點一點的將巨石鼓去邊上,嚥了嚥口水,她慢慢道:「你就早知道……」

「嗯!」魏宗韜應了一聲,都沒有讓她說完,又說了一句,「你想欺負阿成老實,我說了陪你玩!」

兩人離得的近,彼此的呼吸和心跳都能感覺到,頭頂的雨棚做工簡陋,辟里啪啦響個不停,沒有排水結構,此刻雨棚已有些塌陷,他們兩人卻站在積水下,一動不動,互相凝視。

魏宗韜的呼吸有些重,過了許久才再次開口,連聲音都變得暗沉:「還沒結束,我送你一份大禮!」

他拉著余禕的手,將她帶去泡桐樹前,雨水才是真正的見縫插針,立刻撲向了他們。

泡桐樹周圍的地面早已龜裂,樹根貫穿屋頂,爬滿二樓的房間,此刻樹底下放著一根大錘,沾滿雨水,污痕斑斑,魏宗韜拿起大錘,說道:「那天我說過,這棵樹的樹齡已有十年以上,房子撐了這麼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塌了,你看——」

大雨滂沱下,耳邊充斥著洶湧的雨水聲,雨柱似乎帶著電流,擊打在泡桐樹身上,另它叫囂,另它掙扎,它的面前高高舉起了一把大錘,指向天,落於地,像是猛獸在惡嚎,「轟」一聲將它崩裂,隨之而來的是一道道更加凶狠的力量,地面在雨夜下緩緩震裂,黑口越張越大,隨時都能吞噬站在它口上的所有東西,包括凶狠砸地的魏宗韜,還有忍不住尖叫的余禕!

惡嚎在下一秒戛然而止,余禕被一股大力拽了過去,後背撞向泡桐樹,痛得她叫了一聲,接著雙肩被人扣住,銅牆似的身子將她壓抵樹身,她再也動彈不得。

魏宗韜說:「我比較好奇,一份炒麵為什麼就能讓你懷疑?」

余禕嚥了嚥口水,視線被雨珠遮擋,眼前的那張臉有些模糊不清,她啞聲回答:「莊勇曾經說過,莊先生之前一直在國外。」

莊友柏對魏宗韜恭敬尊重,不像只相處了短短半年的上司和下屬關係,這些人說話和行動都極其默契,往往一個眼神便知道對方讓他做什麼,若沒有長時間的相處,無論如何也不會有這樣的效果。

魏宗韜一笑,臉又壓下幾分,嗓音在喧囂的雨水中帶著一絲陰暗:「知不知道跟帖的後果,嗯?」

余禕看著他的鼻子,離得實在太近,其實她什麼都看不清,只感覺呼吸又被彈回,張嘴就能吞進雨水,還有他的氣息。

她道:「帖子也是我讓朋友發的,我當然知道,可能明天就會有人上門找你,也許是記者,也許是永新集團的人,你不用搬家,你可以直接回去。」

帖子正是余禕讓從前的沙發客房東發的,她的目的很簡單,只是想讓魏宗韜滾蛋,不過她今天又在帖子裡加了一段內容,把魏宗韜不為人知的身份秘密公諸於眾,後果如何與她無關,她只知道魏宗韜必定會有麻煩。

腳下的地面似乎在一點一點撕裂,余禕不確定是不是幻覺,她每說一個字,都覺得地面下陷幾分,隨時都會坍塌,她會跟背後這顆泡桐樹一起砸下去,她不敢亂動,只能被魏宗韜壓著,這個男人又凶又狠,他可以再踹上一腳,真正將她砸下去。他什麼都知道,知道余禕在試菜,知道余禕寫了那個帖子,他可以不動聲色的與她周旋一晚,問她「你說,我能不能贏」。

現在他將要結束遊戲,因為他即將被迫離開這裡,可余禕沒有絲毫喜悅,只因這場遊戲是魏宗韜的縱容。

魏宗韜又貼近幾分,低聲問:「你是不是很討厭那個警察?你讓他來跟我作對,如果我輸了,你高興,如果他輸了,你也高興,你早就已經想好,是不是?」

余禕不想張嘴回答,她再開口,就能碰到魏宗韜的嘴唇了,可是耳中聽到他的話,身上觸到他的體溫,她忍不住又想張口,絲絲躁動從危險的地面沿著腳傳至她的胸腔,最後匯聚頭頂,與雨水的寒氣混合,另她神智不清,胸口彷彿有一團火將要噴出來,她聽見魏宗韜說:「我陪你玩到最後,幫你完成心願,順便告訴你一聲,沒有人能叫我做事,更沒有人能叫我讓出任何東西,即使是這棟我不要的房子。」

說完,他鬆開余禕,將她扯至一旁,徹底離開雨棚的範圍,再次舉起大錘,狠狠砸向地面,戾氣匯聚在全身上下,地面猛地震動,他始終看著余禕。

余禕驚愕的發不出一個音節,她站在雨幕中,頭髮和衣服已經全部淋濕,冰冷寒氣躥進身上,卻有一股火燙的力量在體內亂竄欲要破出,那是一團灼人的火球,讓她的四肢在雨水中炙烤迸裂,最後有一把大錘遞到了她的面前,她感覺那團火在驅動著她,告訴她去握住大錘。

魏宗韜步至她的身後,擁住她,帶著她往前走,腳下地面似在晃動,搖搖欲墜之感愈發清晰。

他把錘柄放到余禕手中,看她自覺握住,愉悅低笑,握起她的手說:「砸了這房子,我保證你死不了!」話音一落,兩人手臂相疊,用力錘砸而下,「轟」的一聲,巨響貫穿天地暴雨,以泡桐樹為中心,地面四分五裂,屋頂瞬間被侵吞下陷。

余禕還是尖叫,抱緊魏宗韜由他帶離危險處,魏宗韜動作敏捷,在屋頂下榻的前一刻瞬時轉身,攜著余禕到了另一頭,雨水傾瀉而下,澆不熄房頂下榻掀起的塵埃,泡桐樹緩緩倒下,帶倒了雨棚,重重壓在了三樓房間上,「轟轟」聲接連不斷。

余禕滿目震撼,胸腔裡的火球隨著眼前壯觀塌陷的景象而破出,一團團的火,炙熱猛烈,將這片夜色照亮,耳邊一道聲音,低低沉沉,沙啞陰鬱,「我已經忍你很久!」

天地景物瞬間轉換,忍無可忍的吻比雨勢更加兇猛,余禕渾身都在顫抖,一旁是塌陷的屋頂和癱倒的大樹,腳下是隨時可能遭受牽連的危險地面,她彷彿忘記了所有,理智崩塌,摟住魏宗韜的脖頸,承受他所帶來的猛烈衝擊,不知衣內大掌遊走,不知長裙已被掀起,她的火燙無處發洩,口不能眼,睜眼便有雨水躥入,她只能將魏宗韜摟得更緊,而得到的回應則是失控的掠奪。

場景最後轉至樓下,整棟房子漆黑一片,雨水已侵襲至二樓,淅淅瀝瀝叫囂不停,余禕不知道房子塌成了何種景象,她從頭到尾都沒有被魏宗韜放開,耳邊咒語似的話不斷重複:「我不是第一次見你!」

余禕聽不懂,她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尖叫、掙扎和激烈的回應全都不由自主。

「早就想要你!」

余禕想將自己蜷縮成團,可對方卻被迫將她打開,她體驗著一種從未有過的刺激和快感。

「我忍你很久!」

最後余禕張大了嘴,所有的神經都在尖叫,她被他擰爆,團團的火球炸開在空中,再也不知自己是誰,不知身處哪裡,不知屋外大雨已歇。

第二天,雨後的儒安塘清亮如泉,藍天白雲從未有過這般清爽,風中透出春日氣息,腳下土壤柔軟濕潤。

古宅前引來眾多居民圍觀,指指點點議論紛紛,那座屹立了幾十年的三層樓房,在碧藍天空下,樓頂被毀成了磚塊瓦片,院落中三輛轎車已消失不見,三兩個陌生記者在周圍徘徊。

陳之毅站在遠處大樹下,仰頭望向刺眼陽光,面色發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