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四年前余禕清清冷冷孤身一人走到洞裡薩湖邊,同阿公聊了許久,她第一次向一個陌生人說起她的母親,那個漂亮溫婉的女人,阿公便說起自己的兒子,英俊瀟灑可惜英年早逝,兩個人不知是誰陪誰,一老一少各自沉浸在回憶之中。

阿公比過去蒼老許多,剛過八十大壽,白髮叢生,拄著枴杖的手上已經生出老人斑,而余禕已經成熟,也不再是四年前那個稚嫩的女孩。

阿公沒有回應,蹙眉打量余禕,右手磨了磨枴杖的手柄,食指隨之輕點,這是他思考時的動作,誰都沒出聲打擾,過了許久他才沉聲:「余禕?」

他已經對這個名字印象模糊,畢竟年紀大了,只能記得四年前有一個小女孩在湖邊不鹹不淡的嘲諷他,所有人都對他畏懼恭敬了幾十年,他覺得新鮮,也就沒生氣,後來他遭遇偷襲,這個女孩哆哆嗦嗦替他清理傷口,他還吼她:「我這個挨刀子的都不怕,你這個下刀子的怕什麼怕!」

然後對方狠狠一刀下去,他差點喊救命。

余禕含笑,點點頭道:「好久不見,阿公。」

「是很久。」阿公冷冰冰說,「安葬好你的母親了?」

余禕收回笑容,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陳雅恩心中驚訝,聽起來他們似乎是舊識,她想起余禕那晚在貴賓室中對史密斯說的那番話,原本以為她只是用來唬人,沒想到竟然是真的,可先前阿公分明沒有任何表示,陳雅恩蹙了蹙眉,不動聲色的瞟了一眼魏宗韜。

魏宗韜走到辦公桌前,拉出客椅坐下,「阿公,今天怎麼有空過來?」

阿公冷眼看他:「我如果不來,怎麼知道大老闆中午還沒來賭場。說說,上午都在做什麼?」

「阿公關心這個?」魏宗韜直接道,「幫一一搬家。」

阿公眼一瞪,剜了一眼兀自站在原地的余禕,又看向魏宗韜:「買了哪處豪宅?上個禮拜贏走史密斯先生四千六百萬美金,還有一棟大廈,看來你可以買座宮殿,讓她住進去。」

這個「她」自然指余禕,阿公的火藥味很濃,這些事情他知道的太晚,如今史密斯已經回到美國,他雖然不喜歡史密斯的為人,但無論如何也不願意去樹敵。

「無緣無故向客人發難,影響荷官正常工作,帶著一個女人進進出出招搖過市。」他拄著枴杖,狠狠捶了捶地面,「這間辦公室能隨便讓人進來?你就是這樣管理娛樂城?」

他又舉起枴杖,指向余禕:「你就這樣,讓一個女人隨隨便便接觸賭場的事情,工作時間跑出去給別人搬家,得罪賭場客人?」言辭又硬又冷,讓人心驚。

魏宗韜掀眼瞟了一下陳雅恩,笑道:「史密斯不足為患,當時有許多人見證賭局。我只撥出一名荷官,營業一切正常。她跟我一起,沒有什麼見不得人,為什麼不能帶她進進出出?」頓了頓,魏宗韜又淡淡道,「我會讓她學習賭場的所有事情,賭王大賽結束後陳小姐將調職,我要培養新人。」

陳雅恩垂眸不語,阿公聽罷卻是氣極,看向余禕道:「我倒是不清楚,余小姐原來除了會醫術,還會管理賭場?這麼多天了,可認清那些撲克牌了?」

被撂在一旁的余禕終於不再是隱形人,她笑笑,對阿公刻薄的話不以為意:「學醫要五年,學習賭場的事情需要更久,我還沒有摸熟撲克,做不到像阿宗那樣想要哪張牌就能拿到哪張牌。」

阿公道:「那太可惜,不知道阿宗要培養你多久,陳公務在賭場裡工作了六年,對所有事情都一清二楚,以後你可以向她學習,不過要等她從柬埔寨回來之後。」

他看向魏宗韜,說道:「賭王大賽結束,按照原定計劃帶雅恩去柬埔寨,沒有一個女人比雅恩更瞭解賭場的所有事務,你如果把娛樂城當做兒戲,我不介意將權利收回!」

他已經表明態度,絕對不允許魏宗韜公私不分,魏宗韜還沒開口說話,陳雅恩搶先一步,說道:「魏先生,從柬埔寨回來以後我會主動申請調職,柬埔寨的項目事關重大,我從最初就一直參與,每一個細節我都清清楚楚,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刻,不能夠出任何差錯。」

她叫的那聲「魏先生」尤為刺耳,阿公的臉色又沉了幾分,看向仍舊傻乎乎站在原地的余禕,沒好氣道:「我早就說過,這間辦公室不是誰都能隨便進來,什麼都不瞭解的人,還站在這裡做什麼,學?學十年八年?」

魏宗韜瞇了瞇眼,單手扶住座椅手把,不動聲色的捏緊,沒人注意到這個細節,只有餘禕看見,魏宗韜已被觸怒權威,沒人敢在他的面前演戲,陳雅恩正在演,更重要的是,沒人敢在他的面前說權利,即使對方是他尊敬愛戴的阿公,他也不允許。

果然,魏宗韜道:「我會帶余禕去柬埔寨,賭王大賽結束之前,她會掌握所有細節。」

阿公怒不可遏:「混賬東西,掌握?你要每天給她上課,告訴她我們要在柬埔寨做什麼,怎麼做?」

陳雅恩趕緊去拍阿公的背:「阿公,你別生氣,我會教余小姐。」

她正在「安撫」阿公,突然有人輕飄飄的插話進來:「柬埔寨波貝是一座賭城,博彩業發達,賭場眾多,因為他們只能聚集在波貝,不能進入金邊,金邊兩百公里以內只允許一家賭場存在,現在天地娛樂城想成為第二家。」

魏宗韜揚眉,不由側轉座椅,看向了余禕。

陳雅恩反應過來,笑道:「余小姐可能還是不清楚,我們不是要成為第二家,我們是要代替它……」

她還沒說完,余禕已經打斷她:「金輝賭場在九十年代就已經存在,它在柬埔寨獨一無二,郭廣輝先生是第一個入駐柬埔寨開設賭場的外商,無論是過去還是將來,『金輝』這個名字都會存在,如今郭廣輝想退出博彩業,拱手相讓金輝賭場,他的條件之一就是『金輝』這個名字永遠不變,陳小姐說我們要代替它,是想要阿公和阿宗背信,把『金輝』換成天地娛樂城的名字,還是——」

余禕笑瞇瞇道:「希望我們永遠都頂著『金輝』的名字,世世代代都『寄人籬下』?我們不成為第二家賭場,那柬埔寨就永遠只有『金輝』。」

阿公愕然,不由看了一眼魏宗韜,卻見原本懶散地靠在椅背上的魏宗韜突然坐直,盯著余禕不言不語。

柬埔寨金邊只有一家金輝賭場,博彩業被馬來西亞商人郭廣輝壟斷,兩年前他發生變故,有意退出博彩業,許多人都想接手,郭廣輝衡量了足足兩年,直到前不久才宣佈自己的意向,通過助手聯絡了天地娛樂城和李星傳,他提出數個條件,其中之一便是「金輝」這個名字永遠都不得更改。

這些消息媒體有過少量報道,誰都能夠輕易查出,可是誰也不知道魏宗韜真正的打算,他向來野心勃勃,怎會甘願「寄人籬下」?

陳雅恩愣怔住,有些不可思議,連連看向阿公和魏宗韜,卻見他們的視線一直都投在余禕身上,她著手接洽此事已經大半年,從來都沒有想到過這一點,所有人都只知道在金邊賺錢容易,因為賭場只此一家。

陳雅恩一咬牙,又笑說:「無論是代替還是成為第二家,這對金邊之外的人來說都十分困難,因為政府不允許,郭廣輝在金邊的根基無人可敵,可是大家仍舊想進入柬埔寨。」

余禕點頭,沒能讓陳雅恩多說,「柬埔寨政府對博彩業幾乎沒有任何管制,那裡稅率低,外商租賃土地使用年限可以長達近兩百年,他們甚至能夠把自然保護區的土地轉手給商人,在那裡不僅可以開賭場,還能夠開賭場度假村,所有的條件都比新加坡吸引人,你說在金邊建造賭場十分困難,確實如此,因為已經被郭廣輝先生壟斷。」

「可是現在除了李星傳,再也沒有其他的競爭對手,因為博彩業大佬不會接受頂著別人的招牌,而根基尚淺的人郭先生也不屑一顧,所以他看中了天地娛樂城,他是一個愛賭之人,他在自傳裡寫過,不會賭的人沒有資格繼承他的衣缽,所以這次的賭王大賽至關重要。」

陳雅恩捏了捏拳,往前走了一步還想再說,阿公突然抬了抬胳膊,阻止了她的動作。

「你這些,都告訴她了?」阿公看向魏宗韜,魏宗韜還看著余禕,回答道:「一個字都沒有說過。」

魏宗韜只為余禕破例過這一次,他不會再拿公事來開玩笑,阿公相信他,不由看向余禕,說道:「郭廣輝性格古怪,一般人對付不了他,他這次看中我們和李星傳,你覺得只是因為我們兩家根基淺?」

余禕搖搖頭:「他能夠輕而易舉把打下的幾十年基業交給別人,就證明他的性格不同於一般人,他第一看中對方的財力,第二看中對方的賭術,第三看中對方的狠勁,勝者為王,在柬埔寨想經營好一間賭場,正經商人做不了,我們娛樂城和李星傳素有仇怨,郭廣輝先生就是想看看誰能狠過誰,贏家才有資格從他手裡拿走賭場。」

阿公沉聲道:「你認識郭廣輝?」

余禕又搖頭,笑道:「阿公說我要學十年八年,可以再去掉半年時間,半年前我就已經在跟阿宗學習,他對付別人前喜歡看別人的傳記,床頭櫃上一直放一本書,每天睡覺前就翻開來看,我在三周前買了兩本郭廣輝先生寫的書,現在第二本已經快要看完。」

阿公倏地撫掌大笑,憤怒神色頃刻褪去,只剩爽朗笑聲,驚得陳雅恩詫異地看向了他,連魏宗韜也轉過頭。

阿公笑道:「你這個小丫頭,真記仇,我還沒怪你當年逃跑之前找來警察,你倒還記得我五分鐘之前說的話,怎樣,現在我的孫子不是戀童癖了。」

余禕目瞪口呆,看一眼魏宗韜,又再去看阿公,魏宗韜忍俊不禁,摟過她也不避嫌,往她的額頭親了一下,又聽阿公道:「行了,無論如何,到時你還要再帶上雅恩一起去柬埔寨,余禕也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