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準備的裝備尚算齊全,除去余禕,他們總共六人,每人都有一隻包,包內裝有野外生存的必需品,身上帶有對講機,不怕同伴走散,即使走散,他們也能獨立返回。
他們並非僱傭兵,在美國退役之後,他們曾經做過保鏢,也曾經跟隨科考隊去探險,今晚這種情形他們並非第一次經歷,但踏入埋有地雷的叢林,卻是他們的第一次。
傑克蹙眉看向同伴從遠處跑來,同伴朝他搖搖頭,說道:「村民說只有兩人當初跟隨科考隊進入過叢林,我去找過,他們家人說,他們今天剛好進了叢林。」
也就是說,他們必須獨自進入這片陌生的叢林。
大雨鋪天蓋地,連走路都困難,更不用說這裡面可能會有各種無法預知的危險,余禕眼神微閃,闔上筆記本電腦說道:「羅賓先生為人慷慨仗義,叢林裡走散的人是他的朋友,不管這次能不能成功把他帶出來,你們只要盡力而為,羅賓先生一定會重謝!」
傑克心頭一動,與同伴對視一眼,狠了狠心,終於將吉普朝叢林深處駛去,余禕舒了一口氣,視線緊盯前方,不知前面等待著他們的,將是什麼。
雨水一刻不停的敲打在枝葉上,原本淅淅瀝瀝的雨聲變得更加嘈雜,滿地泥濘,踩一腳就會留下腳印,片刻腳印又被雨水沖刷乾淨,誰也不知道前一刻這裡是否有人經過。
雨中行走不便,余禕披了一件防水外套,頭上戴一頂寬邊帽,雨水卻還是從四面八方撲向她。傑克並不希望她一起進入,帶著一個女人始終是累贅,可是走了一段之後他就立刻改觀,余禕不聲不響,步伐堅毅,滿身雨水卻連眉頭也沒有皺一下,一旦發現自己落後,她會立刻跑上前,緊緊跟著他們,不需要他們有任何停留,傑克便不再管她,與同伴商量如何分頭找人。
余禕道:「下午的時候,他們的前進方向是古城,我大約知道什麼範圍內會有信號,他們現在雖然失蹤,但通向古城的方向仍然是重要搜尋點,有很大的可能,他們只是失去了信號。」
傑克點點頭,他們共有六人,原本這種情況下不應該將人手分散,畢竟危險未知,假如是失蹤者在叢林中遭遇到了人為迫害,那對手一定不是普通人,他們需要同心協作。
但這片叢林畢竟不是一般的地方,再加上還有狂風暴雨,危險係數加大,救援行動通常有黃金七十二小時之說,只不過這些都需要視情況而定,而此刻的情況並不樂觀。
傑克想了想,決定安排兩人一組分頭行動,余禕跟著他們朝古城的方向走,路上三方必須時刻保持聯絡,誰也不能走失。
在叢林中尋人猶如大海撈針,余禕此刻什麼都顧不上,也沒有任何時間去思考,她滿腦都是魏宗韜,當初也是在這樣一個雨夜,魏宗韜赤手空拳將三個混混打倒在地,余禕被他打橫抱起,從那天開始,命運終於改變,她就此和這樣一個冷峻強勢的男人綁在了一起,綁得這樣緊,她應該再綁緊一點,緊到魏宗韜每走一步,都會帶著她一起走,不會讓她一覺醒來看不見他。
余禕咬住牙,攥緊拳頭努力向前,她的動力是魏宗韜,也只有魏宗韜!
越走越遠,越走越深,信號也越來越弱,這個夜晚似乎格外漫長,手電筒微弱的光照亮的前方,一望無際,根本就沒有終點。
對講機裡時不時的傳來說話聲,他們沒有發現任何蹤跡,而余禕這頭也沒有發現任何狀況,就在他們越來越疲憊時,手電筒的光突然照到了一個鼓起的物體,出現在叢林的半道上,顯得格外詭異。
余禕和傑克兩人對視了一眼,傑克掏出手槍,率先往前走,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等到距離拉近,視線逐漸清晰,他終於看清鼓起的物體是一個人。
手槍對準他,傑克用腳面貼向他的身體,用力將他翻了一個身,他道:「是一個死人!」
余禕一怔,立刻快步跑向前。
死者原先貼面躺在地上,背部有血漬,土壤上還能照見未被雨水沖淨的血。
傑克見到余禕跑近,還沒來得及開口,便見她蹲了下來用手觸摸屍體,驚訝道:「余小姐!」
他沒想到余禕的膽子這樣大,見到屍體不但面不改色,竟然還有閒情逸致去碰他,他不禁重新打量起余禕,這個東方女人在他看來太過嬌小,弱不禁風,穿衣打扮也邋裡邋遢,果然人不可貌相,她能與羅賓先生相熟,畢竟不簡單,正思考間,傑克突然聽到余禕開口:「他已經出現屍僵。」
雨水和高溫會影響屍體變化,余禕打開他的衣服,仔細檢查他的胸口和上肢,手指摁了摁他胸口的淺色斑痕,痕跡消褪,她又翻了翻他的眼瞼,最後道:「死亡時間超過兩個小時,但應該不超過六小時。」
屍體的邊上有一隻包,似乎被人打開過,裡面的東西都凌亂的散在四周,余禕又看了一眼屍體,終於下結論:「他可能就是那兩個村名之一。」
傑克也已經猜到,蹙起眉頭朝四周看了看。
這裡必定發生過槍擊事件,而屍體只有一具,另外的人一定逃了,傑克和同伴分頭查找線索,只要這裡經歷過激烈的場面,必定會留下痕跡,果然,不一會兒傑克就發現了路邊被踩斷的枝葉,雨勢雖大,樹木茂密的地方卻還是能擋住不少雨水,沒有將痕跡完全沖抹乾淨,傑克舉著手電筒,看向地上隱隱約約能夠分辨出來的凌亂腳印,說道:「跟我來!」
沿著這條路往前走,方向已經改變,傑克透過對講機通知同伴,提醒他們小心,他已經確認了這片叢林裡除了有失蹤者,還有其他人的存在。
余禕心頭一陣一陣揪緊,她咬緊牙關,努力控制住自己,不讓自己胡思亂想,傑克以防萬一,已將手電筒關閉,三人保持沉默,走了許久才發現前方沒有路,只剩下了一處斷崖。
斷崖上的岩石有脫落的痕跡,傑克在地上撿到兩枚子彈,斷崖之下,是一片更加陌生的天地,這裡似乎離古城越來越遠。
如果沒有意外,傑克已經判定失蹤者跳崖逃離,這裡的斷崖並不太高,但是十分陡峭,傑克見余禕一聲不吭,安慰道:「他們能夠從槍口下逃脫,還能夠跑這麼遠,一定不會有事。」
「嗯。」余禕只堅定的說了一個字,靜默片刻,她道,「直接從這裡下去。」
這裡下去太危險,但假如繞路下崖,一走就是好半天,路上更可能遇到其他的危險,她不想耽誤一分一秒。
傑克見她神色堅定,二話不說就從包裡拿出裝備,給余禕講了講簡單要領,不一會兒就準備就緒。
下崖並非兒戲,他們的攀巖設施簡陋,再加上余禕從未有過這類經驗,因此每一步都需小心謹慎。
雨勢已經漸漸變小,余禕跟著傑克的腳步往下爬,明明距離很短,可望下去卻猶如深淵,周圍一片漆黑,只有傑克嘴裡叼著的小手電能夠勉強照明,一切看起來更加驚悚恐怖。
傑克的同伴在崖頂上方緊緊攥住繩索,余禕聽著兩人指揮,在踩下幾段路之後,她攥緊繩索,慢慢往下滑,身體彷彿失重,只要一個不慎,她必定會粉身碎骨。
余禕突然想到在儒安塘的古宅天台,魏宗韜在雨夜裡將屋頂砸裂,那種震感太強烈,驚險不比現在小,那時她竟然從未擔心過自己的安危,原來在那時,只要魏宗韜在她的身旁,她就已經不會害怕,魏宗韜天地不怕地不怕,他能做到的,她也一定要做到,否則她如何跟他到老?
余禕手中的繩索忽緊忽鬆,腳下時而踩著石塊,時而踏空,她的心頭漸漸鎮定,離崖頂越來越遠,離崖下越來越近,傑克一聲令下:「可以了,跳下來!」
余禕舒了口氣,繩索的長短也已到盡頭,她終於鬆開手,朝下方一躍。
就在這時,突然有一束光照向了崖壁,在余禕還沒反應過來之際,倏地一聲槍響,崖壁上「砰」一聲,石塊瞬間碎裂,崖頂上的同伴還沒有下來,傑克大喊:「跑!」
余禕胳膊一緊,轉眼就被傑克拽著往前方跑去,身後有兩名男子,舉著步槍一路追趕,子彈呼嘯而過,余禕的眼睛越睜越大,她奮力向前,腳下一刻也無法停,傑克衝她喊:「是僱傭兵!」
他對僱傭兵太熟悉,只需要一眼就能夠分辨出來,此刻身後的槍擊接連不斷,兩名僱傭兵窮追不捨,傑克將余禕用力朝前一推,厲聲道:「躲起來!」
他轉過身,藏在樹後立刻朝那頭開出一槍,另一隻手取下一直挎在背上的步槍,余禕看他一眼,更加拚命的朝前方叢林跑去,她從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速度和體力,此刻她的腦中只有一個念頭,不是逃,不是生不是死,而是魏宗韜,她要魏宗韜,她一定要魏宗韜!
小山坳處,魏宗韜一言不發。
泥水從山壁淌落,腳下的地面愈發泥濘,手錶上的刻度不斷在走,可惜離天亮似乎還要很久。山坳裡的屍體似乎沒有沾到多少雨水,魏宗韜目測他是從頂上滾落下來,身上有兩處槍口,不知死了多久。
他面沉如水,莊友柏也緊擰著眉頭。
「魏總,現在該怎麼辦?」
魏宗韜已經重新確認過東南西北,此刻他有兩個選擇,繼續冒雨前行,或者在這裡等待天亮,無論哪個選擇,都將危險重重,但他從來不喜歡坐以待斃,魏宗韜道:「走!」
他剛剛轉過身,卻突然聽見附近傳來動靜,光線猛然亮起,雨水將光束打得扭曲又朦朧,什麼都還來不及反應,一顆子彈立刻朝這裡射來,莊友柏痛叫一聲倒地,魏宗韜迅速閃身,對方是兩名僱傭兵,舉著步槍正朝他們跑近,魏宗韜手中的槍還未曾抬起,突然便聽見一聲槍響傳來,子彈射在了地面上,擊起了泥土和石塊,卻剛好就擦在其中一名僱傭兵的腳邊,那兩名僱傭兵立刻轉過身,朝著子彈過來的方向迅速射擊,說時遲那時快,魏宗韜瞄準空隙,撐在地上迅速朝一名僱傭兵開出一槍,莊友柏也舉起手槍,猛地朝他們射擊,不過短短兩秒,那兩名僱傭兵剛一回頭,立刻中了子彈,後頭的子彈也在胡亂射擊,地上「砰砰砰」連續不斷,泥水四濺,大雨中槍聲響徹夜空,步槍朝天射出最後一槍,兩名僱傭兵終於倒了下來。
手槍發出最後「砰」的一聲,火藥味彷彿瀰漫在了空氣中,就在兩名僱傭兵倒地的瞬間,魏宗韜猛地將手槍對準前方幽暗的叢林,扳機已經扳動,卻見叢林中突然躥出一個人,披頭散髮渾身是雨,閃電般朝他衝來,眨眼就撲進了他的懷裡,魏宗韜立刻緊緊摟住,扣住她的脖頸將她的頭抬起,一言不發吻了上去,動作又凶又狠,隨即鬆開她,將她拽到了莊友柏身邊,說道:「他中槍了,快!」
沒有感動,沒有關心,沒有一句多餘的廢話,只有一記狠狠的吻,他就是如此與眾不同,余禕淚眼朦朧,握著槍的手還在顫抖,耳膜還有一些痛,此刻她卻沒有緊張和害怕。
魏宗韜將屍體處理完,取走了他們的步槍,折返回山坳這頭。
山坳不是很小,他用枝葉做掩護,裡面只有微弱的光。回來的時候余禕已經將莊友柏的腿處理完,如今不能取子彈,她只能做最簡易的處理,魏宗韜將步槍扔到一邊,坐到地上,立刻將余禕撈進了懷裡,又去吻她的唇,也不管莊友柏虛弱的躺在一邊,只一會兒他就鬆開她,捧起她的臉,指腹擦著她臉頰上的淚水,啞聲道:「只有你一個人?」
余禕搖搖頭:「還有六個人,我已經用對講機通知了他們,方位說不清,他們應該能夠找過來。其中一個人剛才為了掩護我,現在也不知道怎麼樣了。」頓了頓,她將淚水抹了一下,可是似乎抹不乾淨。
魏宗韜將她抱緊,一句話都不想說,此刻血液彷彿要從胸口湧出,連大雨也在吶喊,他的女人為他涉險,剛才在千鈞一髮之際救了他,現在她在他的懷裡哭,這就是他的女人,他愛的女人,他捨不得她,她也捨不得。
山坳裡光線弱,不知道下一刻是否又有僱傭兵發現這裡,魏宗韜只知道自己不想再走,從早晨離開直到現在,一天還未過去,他已經幾經生死,原來他這樣想念他懷裡的這個女人,這個女人現在已經沒有體面,邋裡邋遢滿身是泥,長髮已經從發圈裡散開,手心也有繩索的勒痕,她沒有以往漂亮,卻比任何時候都要動人,他要死也該死在她的身邊,牽著她的手,不讓她逃跑,他沒有這麼偉大,他走到陰曹地府也要帶著她,她只能永永遠遠屬於他一個人!
余禕窩在他的懷中,身體終於放鬆下來,她已經忘記了外面的危險,只知道要抱緊面前的這個男人,只要跟他在一起,走到哪裡又有什麼關係,反正剛才已經有一顆子彈擦過她的臉,她算是死過半次了,剩下的半次,她不想再管,只要魏宗韜在她的身邊就好。
今夜他們將躲藏在這裡,一切只等天亮,余禕呼吸淺淺,躺在魏宗韜的懷裡昏昏沉沉,嘴唇時而一軟,魏宗韜小聲問她一句,她便小聲回答,兩人似乎不知疲倦,過一會兒余禕去檢查莊友柏的傷口,檢查完繼續躺進魏宗韜的懷中,雨終於停歇,叢林的清晨早早醒來,美好的早晨,迎接余禕的卻是一具屍體。
屍體躺在山坳的角落,與余禕相隔不遠,余禕竟然與屍體共眠了一晚,她抿著嘴角沒有說話,魏宗韜撫了撫她的頭髮,在她的額頭落下一吻,余禕也往他的嘴上親了一口,視線不由自主的望向屍體,鼻頭微微聳動,魏宗韜道:「你學醫,有沒有學過驗屍?」
余禕已經從他的懷裡爬出來,慢慢朝屍體走近,說道:「基本的常識還是懂的。」
她蹲了下來,屍體的臭味漸漸明顯,余禕皺著眉頭開始檢查,屍體柔軟,屍斑清晰,這裡的位置能擋住雨水,屍體也並沒有遭受雨水浸泡,兩處槍傷附近明顯已有蟲,余禕胃液翻湧,忍不住趴到一邊嘔了幾下,魏宗韜立刻上前拍打她的背,說道:「不看了,我們現在出發,呆在這裡,你的人很難找到我們。」
余禕擺了擺手,說道:「他已經死了好幾天。」
魏宗韜挑眉:「幾天?」
余禕又朝屍體看了一眼,道:「七天。」
魏宗韜若有所思,余禕緩過勁兒來,不由問道:「這是誰?村民?」
對方穿著花襯衫,皮膚黝黑,卻不像柬埔寨人,余禕覺得他有些面熟,卻又說不上來,直到聽見魏宗韜說:「郭廣輝。」
余禕一愣,猛地再次看向那具屍體,不敢置信的呢喃:「郭廣輝?」她見過郭廣輝的照片,但從未見過他本人,自然無法一眼就認出,她萬萬沒想到對方竟然會是郭廣輝!
魏宗韜冷聲道:「七天……五天前,還有人和郭廣輝聯絡過,告知我們郭廣輝的決定。」
醫院裡,吳菲一直守在陳之毅的病床前,時不時的就朝外面看一眼,太陽已經出來,也不知道余禕現在跑去了哪裡,她的電話已經不在服務區,吳菲有些害怕,不明白余禕究竟要做什麼,她只能守著陳之毅醒來,完成余禕交代的話。
正走神間,病床上的陳之毅突然囈語了一聲,吳菲愣了愣,馬上靠前道:「陳警官?」
陳之毅又動了動嘴,吳菲終於聽清,他在叫「一一」,「一一」是什麼?吳菲擰了一下眉,去推了推他,又馬上喊丈夫去把醫生叫來,病房的門剛剛打開,陳之毅終於慢慢的睜開了眼,吳菲興奮道:「陳警官,你醒了!」
陳之毅的頭上包著紗布,藥水的勁頭也緩了過來,睜眼只看到一片白光,過了一會兒景象才漸漸清晰。
吳菲擔心他質問,正想要解釋吳適的事情,還沒開口,卻不想陳之毅已經先她一步,第一句話卻是:「一一呢?」吳菲一愣,又聽陳之毅道,「余禕呢?」
吳菲趕緊告訴他,說了一半,陳之毅就撐住床想要起來,吳菲攔住他不讓他動,醫生也終於從外頭跑了進來,陳之毅不理會任何人,只道:「我要找她,你們讓開!」
吳菲見他鐵了心,突然想到余禕的交代,她馬上問:「對了,她讓我先問你一個問題,你說的最後一句話,想要說誰?」
陳之毅掀開被子,雙腳落地,沉聲道:「阿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