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禕記得阿森,他是郭廣輝的得力助手,所有人都和郭廣輝失去了聯絡,只有他還能傳達郭廣輝的命令,如今他全權處理金輝娛樂城的事務,也正因此,余禕才會刻意交好他的情人陳妃麗。
余禕始終覺得不可思議:「你是說,這齣戲是阿森自導自演,他殺了郭廣輝,再殺了你?可這是為什麼,難道他是為了金輝?殺了你們,就能得到金輝了?」
她問了一連串的問題,魏宗韜掃一眼郭廣輝的屍體,說道:「你應該能看出,阿森在金輝有多大的權力,他有權代表郭廣輝,只此一點,就足以證明他的地位。」
昨天大雨連綿,屍體的臭味被淡化了不少,今天放晴,惡臭已經漸漸明顯,魏宗韜蹙了蹙眉,若有所思:「郭廣輝與我和李星傳有協議,這件事情已經人盡皆知,假如他無故過世,金輝娛樂城仍舊能夠按照協議處理,這是其一。」
郭廣輝有心退隱,金輝娛樂城等於半送,錢財對他來說不算什麼,他更看重名望,因此這次的合作媒體高度關注,假如他發生意外,他生前的計劃必定能繼續執行下去。
「其二,在柬埔寨這個地方,還沒人敢和郭廣輝動手,假如他被害,政府會第一時間站出來追查真兇。」
魏宗韜的話說了一半,頓了頓沒再說,余禕替他說完:「所以他自導自演這齣戲,把你和李星傳騙來這裡,讓大家以為你們是自相殘殺,郭廣輝死了,你和李星傳作為『兇手』也死了,政府不用再追查,協議也不用繼續進行,而阿森作為郭廣輝生前最得力的助手,自然能夠接手一切。」
魏宗韜挑眉,讚賞道:「聰明!」
余禕和他太默契,不知從何時開始,他不用把話說完,余禕已經能夠完全領會他的意思,在他三十多年的人生裡,他只能從余禕這裡體會到這種美妙。
余禕突然想到:「那陳妃麗是在配合阿森,故意騙我?」
「不見得。」魏宗韜道,「阿贊也查過陳妃麗這個人,我猜,陳妃麗也只是被利用,這個阿森……」他冷笑,「我倒是小看了。」
他能布下這個大局,心機可見一斑,郭廣輝每年六月都要來祭奠過世的妻子,他從那時起應該就已經開啟計劃,耐性等到十月,郭廣輝的離開已讓部分政府高官知曉,不會再引起他人的懷疑,而魏宗韜幾人也終於趕來,他在七天前下手,時間剛剛好,一切都進行的不知不覺。
郭廣輝極有可能是中槍之後逃跑,不慎跌下了山崖,後來躲藏在了這裡,而這些天雨季還未過,大雨很輕易的就將痕跡沖刷乾淨了,因此他的屍體才一直沒被發現,可是昨天偏偏讓魏宗韜誤打誤撞來到這裡。
余禕想到阿贊和泉叔,心臟便吊到了喉嚨,眼下他們的首要任務是離開,這裡不知道還有多少僱傭兵,阿森有心趕盡殺絕,他們如今只能自救。
魏宗韜安慰道:「阿贊和泉叔一定不會有事。」他拿過余禕的對講機,稍稍調試了一下,卻沒有朝對講機說話。
昨天余禕和對方幾人聯絡及時,當時傑克還在叢林中混戰,如今傑克生死未卜,他們不能再隨意暴露行蹤,幸好那幾人經驗豐富,一點即通,如今對講機已形同虛設,可是魏宗韜和余禕已經等了一夜,仍舊沒見他們來尋,再等下去終究不是辦法,最後等來的也許是僱傭兵,而此刻離開,又可能與他們錯過,加之莊友柏現在不能行走,他們似乎已經陷入了兩難。
莊友柏卻在這時開口:「魏總,你和余小姐先走,我留在這裡等他們。」他臉色蒼白,已經很虛弱,不過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繼續等下去,他的腿極有可能不保。
余禕突然朝他走來,蹲下來看了看他的腿,那裡有一個腥紅的傷口,裡面埋有一顆子彈,隨時可能取走他的腿,她瞥一眼莊友柏,道:「我們不走,一起等。」
她摸了摸一直塞在口袋裡的手槍,心頭鎮定,她也能開槍了,雖然昨晚一發子彈都沒有打中,但她至少能開槍了,她能夠自保,沒有什麼可怕的。
肩頭一緊,魏宗韜扣著她的肩,慢慢蹲了下來,含笑看著余禕,揉了一下她亂糟糟的頭髮。
天色從昏暗到發白,碧空如洗,叢林終於在清晨醒來,樹葉上還滴著水,空氣中都是泥土的味道。
魏宗韜取出僅剩不多的食物,平均分給了莊友柏和余禕,余禕後悔包裡沒有裝吃的,包太重,傑克好心替她分擔了食物的重量,誰能想到她會和傑克走散。
余禕看了一眼手中的壓縮餅乾,往他的嘴裡塞了一塊,見他皺眉,她又狠狠的塞了一塊,魏宗韜無可奈何,只能將餅乾吞下了肚,轉頭見到莊友柏只吃了兩口,他命令道:「吃乾淨!」
吃完早餐,時間已快到七點,余禕剛剛將剩下的食物塞回包中,突然就聽見對講機裡傳來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她一愣,與魏宗韜對視一眼,緊接著就聽見:「魏先生,余小姐?」
這聲音似曾相識,對講機會讓人原本的聲音變樣,「不要再玩捉迷藏,不如早點出來,就能早點和你們的朋友團聚,比如阿贊,比如泉叔,哦,還有一位美麗的陳小姐。」
有人突然尖叫,接著便是陳雅恩、阿贊和泉叔的喊聲,魏宗韜霍地站了起來,連莊友柏也變了色,猛地坐直。
那頭的人,正是這一切的幕後主導——阿森!
對講機的通訊距離有限,阿森能夠與他們對話,證明他現在就身處在這幾公里之內,他並不知道魏宗韜在哪裡,一切只是為了把他引出來,最後他道:「對了,還有餘小姐的幾位朋友,不知道人在哪裡?傑克先生失血過多,需要馬上救治。」
余禕心頭一緊,問魏宗韜:「怎麼辦?」
魏宗韜思忖片刻,看了一眼莊友柏,留下了手槍和子彈,又將兩把步槍裡的子彈裝到了一把上,拿上步槍,這才對莊友柏說:「你在這裡等著。」
說完,他牽住余禕的手,帶著她走出了山坳。
叢林裡的地雷區,遍佈面積廣,地形複雜,走向古城的路有數條,只要摸清地雷遍佈的方位,就能夠避開這一危險,當年這兩位村民跟隨科考隊勘探了幾個月,早已將科考隊描繪的地圖銘記在心,地雷區域究竟有多少,科考隊還沒有查完,但已知的地雷區有哪些,這些不會出錯。
魏宗韜帶著余禕走了大約四五十分鐘,兩人早已汗流浹背,對講機那頭又沒了聲音,看來他們已經走出了對講機的通訊範圍。
前面是一片稀疏的樹林,遠處隱約可見樹林盡頭已沒有路,那裡可能是一塊平地,也可能是萬丈深淵,他們的東面是一片山坡,幾個月的雨季下來,這裡泥土鬆軟,偶爾還有小石塊滾落。
放眼望去,隔空之外是一片山脈的形狀,昨夜漆黑一片,余禕沒想到自己竟然已經走得這麼深。
魏宗韜拿著余禕包中的指南針確定了方位,環顧四周,初步確認了地雷區的位置,他道:「前面可能有地雷,我把阿森引來這裡。」
他看了一圈,指著東面的山壁說:「你走那條道,爬到山坡上去,離這裡遠一點。」
余禕已經猜到他想做什麼,她一把攥緊魏宗韜的手:「不行,你不能這麼做!」他牽著她的手來到這裡,卻叫她眼睜睜的看著他站在地雷上方?
魏宗韜道:「昨天我已經問清村民,地雷區有許多片,他對這一片最熟悉,每一個點他都記得,這裡樹木的方位跟他形容的一樣。」
「那也不行,只要他記錯一點,或者你記錯一點,你要我怎麼辦!」余禕死死拽住他的手,說什麼也不願意放開他。
「泉叔看著我長大,阿贊一直對我忠心耿耿,我不可能為了自保,什麼都不做。」他把余禕臉頰上的頭髮撥到了耳後,說道,「我既然會把你一起帶過來,自然不會讓你看著我死,萬一我死了,你就從山坡上跳下來,我走到哪裡都帶著你!」
余禕嘴唇發顫,眼眶越來越紅,她終於讓魏宗韜做到了走哪兒都帶著她,可轉眼魏宗韜就要為了別人去冒險,她萬萬接受不了。
烏雲裊裊匯聚,柬埔寨的雨季古怪莫測,前一刻還能見到陽光璀璨,下一刻就將迎接一場大雨。
魏宗韜抬頭看了看天,眉頭微微蹙起:「站在山坡會淋雨,你躲到哪裡好?」
他現在竟然在想余禕是否會淋到雨,余禕氣得一巴掌拍在了他的胳膊上,魏宗韜突然正色:「假如你出事,我不會浪費四十分鐘,我會馬上去見阿森。」他吻了一下余禕的額頭,道,「聽話,躲到上面去,按照我的計劃行事,保護好自己!想要我的命,先看看他還能保多久的命!」
魏宗韜勘測好行走方向,腦中將每一個點連接在一起,勾勒出了一條線路,余禕雙腿發軟,按照魏宗韜的指令,悄悄躲在了山坡上,山坡勢緩,一點都不險峻,雜草叢生,利於躲藏,不僅安全,也能看清樹林和坡下的全部動向,她手中攥緊步槍,眼睜睜的看著魏宗韜越走越遠,那道背影高大強壯,帶著她從中國去往新加坡,又從新加坡來到柬埔寨,每一次他都能化險為夷,他這樣一個狂妄自大的人,絕對不會讓自己去送死,他一定有把握!
魏宗韜慢慢的走到了樹林中央,轉過身面對余禕的方向笑了笑,這才蹲下來,用枯枝和樹葉在地上燃起一個火堆。
灰撲撲的濃煙緩緩上升,漸漸和烏雲匯成一體,魏宗韜走到了平地盡頭,再往前,腳下就是一片岩石,離地面高度遠遠超過了昨夜他攀爬的斷崖,從這裡跌下去,存活幾率微乎其微,他不動聲色的蹙了蹙眉,又重新返回中央,藏在了一株樹後,耐性等待阿森的到來。
余禕見魏宗韜平安走到了目的地,終於能夠重新呼吸,她攥緊衣服,有些恨魏宗韜的殘忍,一天前他怕她危險,不告而別,一天後他竟然要帶她一起走進危險中去,他怎麼能這麼對她?
魏宗韜躲在樹後,距離太遠,他已經看不見余禕,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大約過了半小時,他終於聽見了對講機發出了聲音,阿森在那頭道:「魏先生,這道煙是你點的嗎?」
「現在就把我的手下放了。」魏宗韜摁下對講機說話,「否則,你見不到我。」
「哦?假如我現在把他們放了,我又怎麼知道你就在這裡?」
阿森看著遠處小樹林裡升起的濃煙,不緊不慢的往前方走去。
余禕屏住呼吸,她注意到遠處走來數十人,阿森的個頭並不太高,立在中央有些突兀,十幾個身穿綠色兵服的僱傭兵,手拿步槍,跟隨在他身後,而泉叔三人,則被僱傭兵束縛著雙手,一身污泥,狼狽不堪。
魏宗韜道:「你今天穿著一件咖啡色的襯衫,帶了十三名手下。」
阿森朝火堆處看去,一步一步走近,魏宗韜又說:「我就在這裡,你先把他們放了。」
阿森走到一半,又突然停了下來,擰眉看了看四周的地面,笑道:「這裡會不會有地雷?」
他覺得蹊蹺,停在原地不再動,忽然舉起手槍,對準泉叔,說道:「你既然看的見我,最好看清我現在的槍口對著誰,我數到三,你再不出來,我就開槍。」
魏宗韜冷冷道:「我也數到三,你再不把他們放了,我馬上離開,阿森,你該知道我是誰,你以為這樣一片叢林,就能困住我?」
阿森猶豫,仔細觀察前方,就在這時,他突然看到遠處有一道影子劃過,不知從哪裡閃出來,迅速朝前方跑去,阿森立刻命令:「開槍!」身後的僱傭兵紛紛舉起步槍,朝前方的人影不斷射擊,不一會兒十個僱傭兵就統統踏進了樹林的範圍,子彈不斷從槍口射出。
僱傭兵人數眾多,不往一條道上跑,十人分散幾邊,一邊射擊一邊窮追不捨,林中人影錯亂,就在這時,一名僱傭兵踩下一腳,還未向前,地面突然「砰」的一聲炸開,火光和濃煙立刻滾滾翻騰,在眾人還未反應過來時,兩邊同時傳來巨響,「砰砰」兩聲,僱傭兵大叫,隨之身體淹沒在了炸起的土壤和濃煙之中,一切的變化都讓眾人始料未及,阿森連連後退,讓他更措手不及的,卻是腳下突然冒出了子彈,泥土剛剛彈起,他的腿上立刻傳來劇痛,阿森大叫一聲倒地,舉起手槍胡亂射擊,另三名僱傭兵馬上環顧四周,迅速朝周圍開槍。
余禕謹記魏宗韜的話,「一旦地雷被踩爆,你就馬上朝他們開槍,就像昨晚一樣,不要害怕,小心別傷到泉叔,泉叔和阿贊是聰明人,他們會乘機逃脫。」
余禕不看樹林,不去想那裡的場景,腦中只有魏宗韜的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誤打誤撞射中了阿森,她只知道自己要不斷開槍,槍擊的位置要遠離泉叔他們,她的耳朵很痛,步槍的後坐力對她來說太大,她的眼眶漸漸濕潤,嘴裡不斷念著魏宗韜的名字,她覺得自己很快就要支撐不住,忍不住就想轉頭看向樹林,可是她還沒有完成任務,她才開了幾槍,魏宗韜說過他會找準路線迅速返回,他不可能把危險留給自己,遠處的泉叔和阿贊似乎已經有所動作,余禕看不清他們究竟做了什麼,只知道他們迅速鬆了綁,朝兩名僱傭兵撲去,她的手指已經僵硬,槍口不敢對準人,就在這時,後背突然一暖,余禕驚喜轉頭,「魏宗韜!」她一愣,已然忘記了手中的步槍。
步槍被人一把奪過,來人伏趴在地,瞄準阿森的位置,迅速開出一槍,只聽一聲刺耳的大叫貫穿了頭頂烏雲,細雨已經落下,山坡下,阿森已經倒地,另三名僱傭兵還在與泉叔和阿贊打鬥,步槍裡接連發出三顆子彈,成功擊中兩人,等到第四次扳動扳機,步槍裡的子彈終於告罄。
陳之毅扭頭看向淚眼朦朧的余禕,道:「別怕,我已經通知了林特助。」
他的後腦勺還貼著一塊紗布,衣服和褲腿上都是泥污,笑容燦爛,見到余禕流淚,他去握了一下她的手,余禕猛然抽出,站起來遙望遠處樹林,那裡一片濃煙,哪裡還能見到魏宗韜的身影。
山坡下,三名僱傭兵統統倒地,阿贊和泉叔氣喘吁吁,一邊環顧四周找尋開暗槍的人,一邊替陳雅恩鬆綁,突然就聽人大喊:「快去找阿宗,快去找阿宗!」
泉叔三人猛得循聲抬頭,正見山坡上有一道嬌小的人影,似乎在往山下掙扎,一旁有一個人抱住她不讓她動,泉叔倏地看向那片樹林,喊道:「快點找先生!」
誰也不知道濃煙之下的樹林是何種模樣,也不知道地下是否還埋有未曾引爆的地雷。
地雷的殺傷力太大,山坡似乎在震動,天空陰雲密佈,泉叔當機立斷,「你們帶余小姐離開,我去找先生!」
阿贊也喊:「你們先走,我去找人!」
他和泉叔兩人都要留下,誓死也要把魏宗韜找出來,余禕還在山坡上,想也不想就要往下衝,陳之毅緊緊抱住她,余禕大喊:「你給我鬆手,你給我鬆手,聽到沒有!」
陳之毅狠狠用力:「不放!」
他要馬上帶余禕離開這裡,他好不容易從醫院趕來,好不容易才能循著一道黑煙找到余禕,無論如何也不願意放手,那片濃煙將與余禕隔絕,從今往後再也沒有魏宗韜的存在。
此刻余禕恨極了陳之毅,他明明知道幕後主腦是阿森,明明知道阿森的目的,卻故意什麼都不做,要讓魏宗韜來送死,余禕咬牙切齒:「他死了我也不會愛你!」
「不需要!」陳之毅眼睛通紅,許是樹林裡的濃煙熏到了他,將他溫潤的面具熏化,他在一月前調查郭廣輝時就已探查到阿森的目的,他就是要魏宗韜去送死,那又如何,他只要余禕留下。陳之毅表情狠厲,抱住余禕的力道加大,「我不需要你愛我,我只要你跟我走!」
「我是瘋了才跟你走……唔……」余禕突然被他吻住,瞪大眼不敢置信,過了兩秒她立刻反應過來,抵在他胸口的雙臂馬上用力,陳之毅從未這般狠,將她的嘴都要咬破,此刻他腦中一片空白,忘記了余禕為誰來到新加坡,為誰來到柬埔寨,也忘記了余禕是為誰,拚死也要闖進這片叢林,他只記得余禕在幾分鐘前趴在草堆裡,從小嬌生慣養的小女孩,竟然穿的如此邋遢,爬在這種蛇蟲鼠蟻隨時都可能出沒的地方,使用著她原本一輩子都不可能碰到的步槍,這些她只是為了一個人,為了那個魏宗韜,不是為他,他守護她這麼多年,愛她一輩子,她笑他也笑,她哭他心疼,他甚至想把天捧給她,想把自己的命雙手奉上,然而她心心唸唸的,只有那個男人。
余禕拚命掙扎,嘴唇已經發痛,雙腳踉蹌,似乎隨時都能跌下山坡,嘴裡的味道太陌生,陳之毅不再顧及她是否怕疼,余禕淚水漣漣,雙手狠狠拍打,混亂中突然聽見一聲厲吼:「放開她!」
余禕一怔,倏地停下了所有的動作,連陳之毅也停了下來,兩人一道轉頭,正見山坡下,倚靠著山壁處,立著一個男人,身上一片狼藉,站也站不穩,面色卻鐵青,泉叔幾人大喊:「先生!」
余禕猛地推開陳之毅,也不知是哪裡來的力氣,統統都匯聚在了腳下,她迅速朝山坡下跑去,腳下連連打滑,滿心滿眼全是山坡下的那個男人。
魏宗韜沉著臉,動作卻已先一步神情,立刻朝余禕走去,還沒有走出幾步,他張開雙臂,被慣性沖的往後退了一步。
他站得沒有平時穩,余禕卻覺得他比任何時候都要高大,她的胳膊在打顫,緊緊抱住魏宗韜,魏宗韜也將她箍緊,後背因地雷的衝擊力破了皮,血在流,他卻感覺不到任何疼痛,嘴唇不住的觸碰余禕的頭頂,他也在害怕,差點就要跌落那片山崖,身後是源源不斷的爆破聲,他按照自己規劃好的路線跑,腦中一直想著余禕,繞了一個大圈後到底還是被衝擊力撞到在地,連一句話都說不出。
死而復生,失而後得,想必就是這種感覺,可是余禕還沒來得及感謝老天,變故突然再次發生。
「砰」的一聲突然響起,前方出現了五個人,每人手拿步槍,為首之人正是許久不見的李星傳,此刻李星傳衣服破爛,很是狼狽,走近便朝第一時間舉起槍的阿贊開了一槍,阿讚的胳膊被擊中,步槍瞬間掉落,另一邊的泉叔立刻朝李星傳開槍,可是僱傭兵的這把步槍裡竟然也沒有了子彈,腿上隨之一痛,泉叔猛然痛叫一聲倒地。
李星傳陰狠的看向魏宗韜的方向,舉起手槍對準他,「沒想到我還活著?」
他原本跟在魏宗韜之後進入叢林,結果剛走了沒多久,他和四名手下就遇到了僱傭兵,他躲藏了整整一晚,差點就要死在這片叢林裡,就在剛才,他看到這裡冒出煙,冒險來這裡一探究竟,沒想到竟然會有意外收穫。
魏宗韜迅速將余禕扯到自己身後,李星傳倏地笑了笑:「堂堂魏先生,竟然會不顧自己安危,擋在一個女人面前,有意思。」
他收回手槍,興趣盎然道:「余小姐,我們又見面了,不如敘敘舊?」手槍在手裡轉了轉,他又突然將槍口朝向魏宗韜,「如果不願敘舊,你的男人可就要受苦了!」他的話剛說完,立刻扳動了扳機,「砰」一聲,一顆子彈迅速朝魏宗韜的大腿射出,魏宗韜身子踉蹌了一下,余禕驚叫:「阿宗!」
李星傳略顯失望,「余小姐真是狠心,我當初從別人的床上救出你,你就是這樣忘恩負義,只在我的床上呆了一個小時。」他又笑了笑,「可惜我對余小姐念念不忘,如今還記得你的身體,想和你再次敘舊,不如就在魏先生的面前?」
身後四名隨從哄笑,余禕怒不可遏,剛要動作,手腕突然一緊,魏宗韜額角滴著汗,捏了一下她的手,那頭突然有人開口:「哦,看來男人的話都不可信。」
說話這人正是陳雅恩,雖然顯得狼狽,但依舊高傲美艷,她被李星傳撂在一旁許久,此刻終於開口,李星傳大笑:「不,我與你說的話也是千真萬確!」他看向魏宗韜,笑說,「魏先生一定沒想到,你的女人,已經跟了我,現在,我要你的另一個女人,也跟我,我要慢慢折磨你,讓你看著你的心腹失血過多而死,而你的女人,會在我的身下舒服死!」
陳雅恩款款走向他,嘴角含笑,卻已然有些不快,「李星傳,這種話,你一定要當著我的面說?」
李星傳一把拽過她,將她摟進懷裡,正要安撫幾句,突然就覺手上一僵,被人掐住了要門,隨之手槍脫離出手腕,懷裡的陳雅恩猛然朝後退開一步,舉槍對準他,厲聲道:「讓你的人把槍放下!」一切只在轉瞬之間。
李星傳不敢置信:「雅恩?」
還沒說完,遠處的魏宗韜突然開口:「雅恩,再退後一步。」
陳雅恩竟然聽話的又退後了一步,與李星傳保持安全距離,連余禕也不可思議,扶住魏宗韜,不由看向了陳雅恩。
李星傳沉下臉:「你背叛我?」
陳雅恩彷彿聽到了天方夜譚,笑道:「我從來都沒有服從,又哪裡有背叛之說。你故意打電話去吧檯,設計吳文玉,讓她陷害余小姐,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卻不知道魏先生早有考量。」
吳文玉被帶去芽籠之後,魏宗韜再一次派莊友柏前去,這次莊友柏帶去了李星傳的照片給吳文玉辨認,吳文玉一眼就認出,當初就是李星傳點酒,她才聽到史密斯告訴友人他對余禕有興趣。
陳雅恩道:「你想要冤枉我,卻算錯了這一步,你想加害余小姐,挑撥我和魏先生的關係,讓我叛變,魏先生這才將計就計。」
每一次的爭鋒相對,都是表現給李星傳看,各種消息都能傳遞到李星傳耳中,他們瞞住了所有人,就為了防住這一刻。
李星傳牙咬切齒,上前一步:「你以為你拿槍指著我,你會活命?他們照樣能開槍!」
「那我們就同歸於盡!」
陳雅恩話音剛落,突然就聽見魏宗韜喊道:「雅恩,後退!」
可是已經來不及,就在他喊出最後兩個字時,李星傳猛地又上前一步,終於打破了安全距離,他一把就抓住了陳雅恩的手腕,一個翻轉,槍口朝上,子彈朝天上射擊,身後的四名隨從馬上將槍口瞄準了魏宗韜和余禕,卻在同一時刻,突然便聽「砰」一聲,一名隨從被爆了頭,血水立刻濺了開來,在眾人還沒反應過來之際,一發發子彈接連朝前射出,李星傳立刻拽住陳雅恩擋在身前,一邊往後退,一邊將槍口瞄準子彈來源,一看之下他大驚,居然是陳之毅!
陳之毅在李星傳出現的那刻,已經悄悄藏了起來,誰也沒有想到他會半路殺出,此刻他的臉色青黑,目眥欲裂,似乎要將李星傳千刀萬剮,絲毫不顧對方的子彈正朝這裡射來。
手槍的火力遠遠不及步槍,李星傳拖著陳雅恩後退,剩下的三名隨從兩人倒地,一人掩護他,陳雅恩拚命掙扎,李星傳索性一把將她甩開,折身朝後頭跑去,身後的槍擊聲越來越響,子彈似乎用不完,陳之毅追上前,一槍又一槍,竟然是將李星傳往小樹林裡逼退,李星傳的子彈已經用盡,身後的子彈卻不斷擦著他的臉頰而過,他嚇得屁滾尿流,跌跌撞撞跑向前,全然不知自己跑進了濃煙之中。
樹林近在眼前,陳之毅卻突然回頭,遙遙望向余禕,視線與余禕相觸。
這個女人,瞪大著眼睛看向這裡,終於也知道為他緊張和害怕,眼裡不再只有魏宗韜,不會見到魏宗韜,就將他推開。他不容許她受到傷害,誰也不能侮辱她輕薄她,他愛她勝過自己的生命,從二十一歲到三十二歲,他一直為她而活。
人這一生總會對一樣東西偏執,而他偏執的東西,叫做余禕。
「砰——砰——」整片樹林都彷彿被炸裂,濃煙肆起,鋪天蓋地,地面都在震動,烏雲吞噬了整片天空,大雨傾盆而下。
余禕不敢置信的望向那股濃煙,翕張嘴,渾身都在顫抖,她聽見自己在念:「陳之毅……陳之毅……」
陳之毅不見了,消失在濃煙之中,這座山好像要坍塌,她什麼都看不見,什麼都聽不見,眼裡終於只剩下了陳之毅,她全然不知頭頂泥石滾落,身旁的人在大喊:「一一——」
一瞬間,天昏地暗,她不省人事。
空氣稀薄,身上很重,余禕彷彿被巨石壓著,有些喘不過氣,她似乎能聽見滂沱的雨聲,耳邊還有一些轟鳴聲,有人在小聲說話:「一一,一一。」
余禕緩緩睜開眼,眼前卻是一片漆黑,許是察覺到她的動靜,對方又說:「一一,你醒了?」
余禕動了動,發現身體動彈不得,她渾渾噩噩道:「阿……宗?」
「嗯。」是魏宗韜的聲音,近在咫尺,他就躺在她的身上。
余禕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抽不出胳膊,也動不了腿,魏宗韜低聲道:「別動,山體爆發泥石流,我們現在在夾縫裡,有兩顆樹被衝倒,剛好擋住了石塊。」
余禕想起來了,他們剛好站在山坡下,背後就是山壁,之前山在震動,她看見了漫天烏雲和濃煙。
余禕啞聲問:「你有沒有事?」
「沒事。」魏宗韜撐在她身上,說道,「我能聽見外面的說話聲,你能不能聽見?」
余禕靜下心來,凝神細聽,果然聽見外頭有人在說話,一定有人在救援。
她道:「我能聽見。」
她頭暈胸悶,說了這樣一句,便有些難以開口,昏昏沉沉就想睡去,剛要闔上眼睛,嘴唇便是一軟,魏宗韜探舌進來,淺淺的呼吸送進了她的喉中,余禕悶哼一聲,再次清醒,魏宗韜小聲道:「別再睡著,我害怕。」
余禕一愣,「嗯?」
魏宗韜似乎貼著她的臉頰,蹭了蹭說:「別睡,不要在這裡閉眼睛,我要聽到你的聲音,我要聽到你呼吸。」
余禕眼眶一熱,努力維持意識:「我沒睡。」頓了頓,她突然想到魏宗韜受了槍傷,「你的傷口……你現在……」
「我沒事。」魏宗韜打斷她,「你別睡著,我就沒事。」
可是他的聲音聽起來很虛弱,余禕這才發現,自她醒來的那刻起,魏宗韜的聲音一直都是如此虛弱。
「在想什麼?」魏宗韜要余禕開口,不想讓她保持安靜。
余禕張了張嘴,腦中空白一片,黑暗中她看不到魏宗韜的臉,只能聽到他的聲音,她回答:「想你。」
魏宗韜笑了一聲,「一一,你真漂亮。」
他第一次被余禕吸引,就是因為她的長相,雨中的她衣服透明,純淨無暇,纖塵不染,他許久都沒有見過美好的東西了,沒想到在那樣一個雷雨天,他竟然能見到這樣一個這樣美好的小女孩。
「第二次見到你,你變了樣,冷若冰霜,也是個夏天,我在想,如果把你抱進車裡,我是不是不用再開空調?」魏宗韜似乎開始胡說八道,「第三次,我想要你,有些控制不住的想要你,知不知道那天我得到你,有多興奮?」
他不知道原來自己如此想要得到她,當他進入她,將她壓在身下衝刺,渾身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叫囂,原來他竟然想了她這樣久?
余禕害怕,眼角漸漸滲淚,「阿宗,你怎麼了?」
魏宗韜沒有回答,只說:「我想把你帶回家,帶去見阿公,我會給你最好的一切,不會讓你受半點委屈,我年紀比你大太多,注定要比你早離開……」
余禕連忙打斷他:「我跟你回家,我們結婚,我和你一起去見阿公,我當年沒有見到你,以後我每天都要看見你,我要看著你對我好,你要是敢讓我受半點委屈,我一定不會讓你好活。」
「剛才泥石流,我大聲叫你,你沒聽見,也沒有看著我。」
魏宗韜突然插話,余禕一愣,心頭彷彿被鑿了一個口子,「我看著你,我要看著你。」
魏宗韜低笑一聲,氣息越來越弱:「一一,我突然不知道,如果我死了,是要你繼續活,還是陪我死。」他沒讓余禕回答,突然吻住她,氧氣一點點傳遞給余禕,聲音幾不可聞,余禕卻還是聽得清清楚楚。
「我愛你,我去哪裡,都要帶著你。」
氧氣卻還是源源不斷的傳進了余禕的嘴中,他究竟要去哪裡?他又要帶余禕去哪裡?他不想要繼續呼吸了嗎?他不是說,他去哪裡,都要帶她去嗎?
余禕掙脫著他的吻,淚流滿面,「我愛你,魏宗韜,我愛你!」她不要他親她,使勁兒扭著頭躲開,空氣越來越稀薄,彷彿下一刻就要窒息,她終於知道魏宗韜發生了什麼,他的身上倒著一棵樹,周圍全是泥水和石塊,他在用命替她留下存活的空間,他的腿上還在滲血,他剛剛從爆炸中走出來。
他讓她等在山坡上,他說他會馬上回來,他不會放任她留在危險之中,他告訴余禕,救泉叔他會耽誤四十分鐘,而救她,他會義無反顧,在巨石滾落,泥水洶湧之時,他在余禕的耳邊大叫,扯著他往外跑,可是他的腿受傷,體力透支,終於還是被泥石壓倒,而他第一時間就將余禕護住,用他的背,撐起她的一片天。
魏宗韜又將她吻住,這次余禕沒有抗拒,她努力抬手,想要抱一抱他,卻一點兒抬不起來,氣息越來越弱,這次氣息弱的,卻是魏宗韜,余禕替他渡氣,努力吻住他的嘴,魏宗韜卻彷彿失去了意識,臉貼著她,再也沒有絲毫回應。
余禕顫聲,輕輕的,猶如夢囈一般:「你要帶上我……」
雨水猛然灌入泥石中,遠處停有直升機,柬埔寨的軍隊站在坍塌的坡體上,有人大喊:「找到了!」
半年後,又到夏初。
叢林被徹底封鎖,古城將成為傳說,根據郭廣輝生前的意願,金輝娛樂城即將被納入天地娛樂城旗下,又有消息從柬埔寨傳來,余禕掛斷電話,站了片刻,朝病床走去,剛剛走近,就被人一把撈進了懷裡。
魏宗韜早晨剛剃了鬍子,特意留下鬍渣,往余禕的臉上蹭,余禕閉著眼睛掙了掙,往病床上一躺,道:「所有人的屍體都被找到了,只剩下一個……」
魏宗韜親她一口:「不要想其他人,我再養半個月就能出院,我們馬上結婚。」
余禕瞥他一眼:「誰要嫁你!」
「泉叔他們已經都在準備,再遲,就要讓阿莊搶先一步了。」魏宗韜捋了捋她的頭髮,笑道,「我半個月後去教堂,是誰說,要我帶上你?」
你要帶上我,不離不棄。
《大賭局/為愛入局》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