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不起,實在很對不起,我最近睡眠一直都不好。老是作一些有的沒有的怪夢。」下車時,張克的眼睛上一邊一個青腫的黑眼圈,加上他憨厚的樣子,活像某種瀕臨絕種的保育動物。
「我管你去死。」我咬牙切齒的瞪著他,「我下次打死都不要再坐你的車了。我又不像貓那樣有九條命,再說了,要死也不會用這種白痴的死法吧。」
「抱歉,抱歉。」他不住地給我鞠躬道歉。
剛從駕駛位置走下來的夜雨欣看不過眼了,勸道:「小夜哥哥,他也不是故意的。何況我們也沒有出什麼大事啊。」
「如果出大事就完蛋了。」我氣惱地說:「剛剛右邊那一拳也沒見你的有多輕,現在才馬後放炮裝好人。」
想起了什麼,我轉過身問她:「對了雨欣,你是什麼時候考駕駛執照的?技術還不錯嘛。」
夜雨欣嘻嘻的笑了起來:「我沒有駕駛執照。」
「沒有?那你以前學過駕駛?」
「笨蛋,當然沒有。老爸從來不讓我去,他說淑女是坐車的,不需要開車。」
「那你怎麼會開?」
「很簡單啊!有時候老爸老媽不在家的時候,我就偷偷的把他們的車弄出去,一來二去的就學會了。嘻嘻,人家是天才吧?」
上帝,我的臉頓時又綠了,夜家的瘋子看來真的不少!還好,我除了好奇心旺盛了一點,智商高了一點以外,算是非常正常的人類了。
就這樣打打鬧鬧的走進了二伯父位於湖州市西郊的臨時研究院。
這個所謂的研究院,是一棟歐洲式古堡,很大,大到令人咋舌的程度,格局居然還帶著罕有的復古派,真不知道是哪個富翁修建的。
二伯父平時雖然為人不怎麼樣,但沒想到人際關係還滿不錯的,居然可以借到這麼豪華的房子,真是令人刮目相看啊。
跟著張克那傢伙,穿過重重保安設防的大門和花園走廊,這才真正進了這個色調很不調和的古堡。
就在進入大廳的一剎那,周圍的一切突然變得溫柔起來。
從大廳裡的裝飾,就可以看得出古堡的主人很懂生活,雖然四周的擺設簡樸,卻處處透露出一種溫馨的家的感覺。
我又是暗暗吃驚,原本看到古堡奇怪的外表,本以為這家主人應該會是那種粗狂的傢伙,但是內部的佈局,卻大大出乎自己意料的反差極大。
細微處,處處洋溢著擺設者細膩的心思。讓我這個可以從細密處與人們不注意的地方,判斷一個人性格的高手,第一次揣測不出主人的性格。
「那傢伙不會是有雙重性格吧?」我越發好奇的想道。
古堡分上中下三層,穿過算得上是生氣蓬勃的大廳,就有直上二樓的旋轉樓梯。
張克把我和夜雨欣領到一個房間前說:「院長說讓你暫時住在這裡邊。行李放進去後立刻帶你到地下室去。門鑰匙在這裡。」
「那我呢?」雨欣頓時急起來,她紅著臉,不好意思的瞄了我一眼,「我的房間在哪裡?不可能和小夜哥哥住一起吧?」
我立刻大笑起來:「你要是不介意我也沒關係。總之你也算是不速之客吧,有誰未卜先知你這小妮子會偷偷跑來呢?」
夜雨欣哼了一聲,用力踩在我的腳背上,痛得我差些沒哭出來。
勉強分好了房間,將行李亂糟糟的堆在房間的床上後,我迫不及待的要求張克帶我們去見二伯父夜軒。
自從來的時候,就開始猜測那個糟老頭子的發現,現在也是時候揭開謎底了吧。
原本等在門前的張克卻不見了。
我疑惑的和雨欣對視一眼,問道:「你有沒有見過那傻子?」
雨欣搖了搖頭。
我遲疑的向四周掃視起來。
突然感覺背後一陣惡寒,有種莫名的刺激,令我全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
我猛地回頭,身後,卻什麼都沒有。
「怎麼了?」看見我緊張的神色,夜雨欣急忙問。
我苦笑了一聲,沒有回答她。奇怪了,剛才明明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從身旁飛快的竄了過去。
拉著雨欣走過二樓的拐角,就看到張克正和一個威嚴的老人講著話。不看還不怎麼樣,一看,我立刻驚訝的險些叫出聲來。
「那老頭不是皇甫三星嗎!」我輕聲道。
「你認識那個滿臉傲氣的老頭?」雨欣好奇的問。
我點了點頭解說道:「皇甫三星是中國茶業股份有限公司的總裁,浙江省首富。
「他的照片曾經九次刊登在影響力極大的商業雜誌《風鈴》的封面。不知道有多少報刊雜誌吹噓他在四十多年前白手起家,將中國的茶業和茶道推廣向全世界。
「總之,那老傢伙是個名人。嘿嘿,也難怪,恐怕也只有他,才修的起這棟古堡吧。真看不出來,原本我還以為喜歡茶的人,怎麼說也應該比較古板守舊才對。」
「他的樣子確實很古板,特別是那頭烏黑亮麗的捲髮。小夜哥哥,我打賭一百塊,那絕對是假髮!」雨欣大有興致的研究起那位高貴的社會名流的頭髮。
我不禁大笑起來。
正對著我們的皇甫三星,皺了皺眉頭,朝我們看過來。
他的小眼睛在雨欣的臉上轉悠了一下,就直愣愣地定格在了我的臉上。
許久,他才對身前畢恭畢敬的張克說了些什麼,然後轉身走了。
「真是個不懂禮貌的老頭。」雨欣不滿地撇了撇嘴。
「有錢人大多都是這個樣子。」我哼了一聲,向張克走過去。
還沒等我開口,張克急忙說道:「我立刻帶你們去地下室,等下院長恐怕會有些事情要處理,沒辦法等太久。」說完,就逕自朝樓下走去。
我看了雨欣一眼,滿臉疑惑的跟著走了下去。
張克並沒有上樓,只是帶著我們走進了廚房。他打開火爐,又將它關上,如此有規律的反覆了好幾次,身旁的冰箱突然緩慢地移開,露出了一個狹小的秘密房間。
看得出是個升降機。
我大感興趣的一邊默記開關火爐的規律,一邊暗自揣測,皇甫三星那個極不可愛的小老頭的性格。
居然有人把地下室弄得這麼隱秘,而且搞得像是間諜片一樣。如果說那傢伙不是個好萊塢影迷,恐怕也差的不遠了。
我們三人走進去,升降機便自動向下移動。大約過了五分鐘的樣子,四周輕輕一震,門緩緩向左右打開。
剛一出去,我和夜雨欣就呆在了原地,嘴因為驚訝而大張著,足以塞下一打饅頭。
記得曾有個名人說過,有秘密的人通常都有密室,密室的大小和秘密的多少成正比關係。
不過,眼前這個密室也太大了,足足有三個古堡的空間,就算有人告訴我這是地下核武器的秘密發射基地,我也會毫不猶豫地相信。
在這個碩大的房間裡,展眼望去,房內的東西令人更為吃驚。
升降機的出口,處在密室的最頂層,撐住前邊的護欄往下看,可以見到腳下數萬平方米的空間裡,上千個幾十米高的類似科幻電影中,能量增幅器的東西呈螺旋狀排開,而螺旋的正中央,儼然有一根中空的水晶針。
針並不高,穩穩的架在一堆閃爍的儀器上,遍體晶瑩,看起來應該是控制室一類的房間。
好一會兒我才回過神來,用力的揉著眼睛,直到眼睛感覺到痛了這才停手,睜開一眨不眨的狠狠注視著眼前出乎意料的景象。
沒有作夢,那麼,這些東西都是真的?那麼,皇甫三星究竟弄出這個地下室來幹什麼?還有這些莫名其妙不知用途的設備,那個小老頭,真是越來越讓我感覺到神秘了。
張克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驚訝吧,老實說,第一次我看到這些東西的時候,我全身麻木的僵在原地十多分鐘,口水差些都流到了地板上。你們兩位的心理承受能力,都算是我見過的人中,最好的了。至少還能保持不失態!」
「這些是什麼東西?」我一把抓住他,臉上流露一種你小子敢不回答,就先殺後姦屍的威脅表情。
那個遲鈍的張克,被我的視線灼的背脊發涼,幾乎是條件反射的答道:「皇甫三星先生曾經說,這些是萃取茶葉中一些菁華物質的設備。具體情況,就不是我這種小職員能知道的了。」
哼,萃取設備!恐怕是皇甫三星那傢伙在睜著眼睛說瞎話,也只有那些精神病院裡的居民,以及一些讀書讀太多、讀到頭腦都變迂的白痴才會信。
又走進一個升降機到了低層。
我們終於在研究室裡見到了二伯父夜軒,那老傢伙身體還是像以前那麼棒,恐怕三千頭大象從他身上踩過,他也可以好好的再活上個六十年的樣子。
這時的他正坐在椅子上,全神貫注地注視著手中的一片翠綠色的、類似於某種葉子碎片的物品。
突然感覺到什麼,他抬起頭,然後衝我們笑了起來。
「小夜,你來了?哈哈,我就知道,以你那麼強烈的好奇心,是絕對不會錯過這種有趣的事情的。」
夜軒爽朗的笑著,猛地,他的笑在還沒有達到最高點時凝固住了,他的雙眼直愣愣地望著我身後的雨欣,全身都止不住的顫抖著。
「雯怡?」二伯父激動的站了起來,剛想走過來,又莫名其妙的大搖其頭,自言自語道:「不對,雯怡現在應該也有四十八歲了。唉,二十年啊!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之過隙,忽然而已。我也老了。」
他喃喃說著,頹然的又坐回椅子上,嘆了口氣,彷彿在一剎之間老了許多。
「二伯父是不是有什麼心理疾病啊?」雨欣害怕的湊到我耳旁輕聲問。
我略一思考,已經明白癥結的所在,笑道:「可能是你的樣子長得太像你老媽了,讓二伯父突然回憶起二十多年前,他和你老爸一起追求你老媽的時候。
「對了,你應該也有十多年,沒有見過眼前這個神經質的老頭了吧。」
雨欣一副心知肚明的樣子,笑的賊賊的,輕拉了我的衣角道:「沒想到以前老媽說的都是真的。不過,嘻嘻,難怪老媽現在都不大願意出來見人了,原來是怕自己現在的樣子,打破了從前追求者對自己的印象。」
我仔細的想了想伯母現在中年發福後的樣子,又想了想二伯父的痴情,也不禁啞然失笑起來。
有人說時間是治療痛苦最好的良藥,但是這種良藥似乎也對某些人不起作用。
愛上一個沒有追求到、而且也永遠得不到的人,那種痛苦,並不是短短的二十年就可以痊癒的。
二伯父,雖然現在的他,似乎也算是功成名就,但在感情上,恐怕也是個值得可憐的傷心人吧!
站在研究室裡的四個人,就這樣各想各的或坐或站的相互沉默著,不知過了多久,二伯父才開口道:「你是夜郝的女兒夜雨欣吧?小姑娘真是越長越標緻了。你父親剛才買東西去了,等他回來後,我叫他來找你。」
遲疑了一下,他又向我望過來:「小夜,我知道你有許多疑惑想要問我。嘿,有沒有興趣去看看一代茶聖,被千萬人尊重了一千多年的聖者,陸羽的風采?」
二伯父一提起陸羽,眼睛中頓時閃爍出一種又激動又瘋狂的瞳芒,顫聲道:「到時候,你就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來了。」
「這就是你所謂的雪橇車?」楊俊飛有些懷疑的看著不斷煽起落雪的直升機。
紫雪尷尬的笑道:「嘿嘿,不要在意這麼多嘛!人家有時候偶爾也會把直升機叫做雪橇車的。」
楊俊飛默不做聲,打量起這架雙螺旋垂落式直升機,雖然它的標誌已經被抹掉了,但他還是能很快的判斷出它來自科隆多基地——美國駐在加拿大最北邊的世界三大軍事基地之一。
這讓他更加懷疑起這位自稱紫雪的女人的身份。
懷疑歸懷疑,但是他並沒有笨得去嚷嚷。雖然自己素來不喜歡美國軍方,不過既然已經答應了,就算是惡魔他都會幫,這就是他的性格。
直升機飛快的向加拿大境內飛去,途中經過了無數白雪皚皚的冰海,最終來到了一個堆滿積雪的小鎮。
這是個柔美恬靜的地方,孩子們歡快的拿著家裡的小鏟子,一邊鏟著門前的雪,一邊打著雪仗。看到有飛機掠過,都一個勁兒的朝天空揮舞著手臂。
楊俊飛笑了笑,繼續向下望著。
直升機減慢速度在低空飛行,幾乎都要貼到街道兩旁的雪松和苦寒樹的頂端了。
「亞尼克鎮,嘿,果然是個只有寒冷與冰雪的地方!」他喃喃自語道:「……不過在這裡過完剩下的假期,應該也不錯吧。」
向西繼續飛了大約十公里左右,直升機緩緩的在一個古堡的停機坪上降落了。
「要喝些什麼嗎?酒庫裡的酒,都是珍藏了上百年的好酒呢!」走進古堡的客廳,坐在舒服到甚至可以讓整個人陷進去的沙發上,紫雪在他身後柔聲問。
他揮揮手,隨意的說了聲「科洛克諾」,便自顧自的閉上了眼睛。
紫雪吐了吐舌頭,走到酒櫥前倒了杯淺紅色的液體端到桌上。
楊俊飛朝嘴裡猛灌了一口,突然一切動作都在酒碰觸到舌頭的那一刻停止了,停的那麼唐突。只見他全身僵硬,手用力的握成拳狀,用力的幾乎要將手心握出血來!
「怎,怎麼了?酒不好喝?」紫雪隱隱有絲不好的感覺。
「嘿,嘿,你似乎忘了向我介紹這個古堡的女主人了!」
紫雪「啊」的一聲驚叫出聲來!
楊俊飛緩緩轉過頭,依然在笑,但笑容中卻帶著刺骨的冷。
「嘿,那個女人,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應該還叫張冰影吧。那個女人……哼!立刻叫她給我滾出來!」
帶著笑,但楊俊飛的眼睛卻因憤怒而變得血紅,「如果三分鐘後,我還見不到她的話,我會立刻離開,讓她痛苦一輩子!」
當紫雪滿臉惶恐的走出客廳後,時間,似乎慢了下來。
楊俊飛一口一口的喝著酒,滿嘴的苦澀,卻沒有讓他的這個動作稍稍停止分毫。
他的眼神變得空洞了,嘴角抽搐著,思緒再次滑向九年前,那段他本以為再也不用回憶的日子。
九年前的麻省理工大學校園,傍晚,常常看得見三個人親密的結伴在校內慢慢散步。
他們的周圍散發著自然而又迥然不同的氣氛,這讓所有從他們身旁走過的人,都會側頸相望。
楊俊飛的聰明和幽默,張冰影的美和陸平的沉默。這三個好朋友無疑是當時物理系,不!甚至是麻省理工的一大亮點!
楊俊飛喜歡走在最左邊,他高談闊論、手腳並用的,將單調的物理理論用幽默的方式講述出來。
而張冰影總是帶著笑,挽著他的手,痴痴的望著他。
一年前,她已經是他的女友了,冰影感到很幸福,她瘋狂的愛著這個冷俊而又幾乎完美的男人,幾乎是寸步不離。
陸平是半年前闖入他倆生活的。
他寡言少語,只有和楊俊飛爭論某個想法的時候,才會略微有些生氣。
所以楊俊飛常常譏笑他是個沒有太多想像力的人,甚至說他給人一種遲鈍的感覺。
陸平總是把生命科學的經典論述引以為金科玉律,就像伊斯蘭教徒信奉《可蘭經》中的每一句話那樣,以至於才轉校進入物理系不久,就對楊俊飛那不羈的思路,與不循常規的假設大加駁斥。
就在這互來互往、有兵有禮的互相不客氣中,他倆竟然成了好朋友。
陸平常常感嘆楊俊飛是個無可置疑的天才,只是太過感情用事。
而楊俊飛會立刻調侃他道:「陸平這傢伙,其實既聰明又努力,可惜為人迂腐無聊,理智的過於沉悶了。」
每當這時,張冰影都會捂嘴輕笑,這兩個性格極端相反的人,竟然也會走在一起,是不是也應該算是一項金氏世界記錄了呢?
生活就這樣無聊但又風趣的像一本日曆那樣,翻過了一頁又一頁。
三個好友本以為這樣和睦的關係會永遠持續下去,直到畢業,直到生命的結束。
但是命運這個頑皮的小孩,卻總是愛開一些「無害」的小玩笑,將一些倒楣而又正常的東西破壞掉。
那一天,對!就是那天下午,楊俊飛記得很清楚,回憶中,所有的事就像昨天發生的那樣。他向冰影求婚了,但是就在舉行婚禮的那個下午,冰影卻沒有出現,一直都沒有出現。
從此以後,她以及陸平就突然從自己的生活中徹底的消失,了無蹤跡。不論他怎麼尋找,也找不出他倆的蛛絲馬跡。
然後一個月後,他收到了一封信。
信是冰影寫來的,沒有寄信人的地址,只有熟悉的筆跡,寫下的短短一行字:「飛,我和陸平結婚了……」
第二天,在所有人驚奇的眼神和勸慰中,楊俊飛遞上了退學申請書,並說了一句至今還流傳在麻省
理工大學中的、意味深長的話:「別相信漂亮的女人!她們都是些王八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