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章

  梅鶴鳴心下計量起前事,琢磨著夏寡婦這檔子事,若跟宛娘說了,免不得她又要胡亂猜疑,她又不喜說出來,只悶在心裡,日子長了豈不又成了一場心病,橫豎也不是什麼要緊事,說與她知道作甚。

  思及此,伸手從花盒裡揀了一支堆紗的芍藥花戴在宛娘鬢邊,對著鏡子端詳半晌兒,滿意的點點頭道:「我的宛娘好容色,正配這支芍藥花。」

  宛娘目光微閃,抬頭瞧了他一眼,梅鶴鳴才道:「孫元善一早來了,有些不打緊的雜事,讓我打發他走了。」

  宛娘倒不是稀罕問他的事,只因心裡清楚,梅鶴鳴那幾個狐朋狗友都是怎樣貨色,不到一處便罷,倒了一處除了吃喝嫖,再無一件正事的,不過問了,宛娘心裡又暗暗後悔,平白的問他這些作甚,難道她還想管著他的行蹤不成,更何況,自己能管的了他的事嗎,左不過是個笑話兒罷了。

  想到此心裡一堵站起來,撩開簾子到了外間屋裡,竟沒搭理梅鶴鳴,梅鶴鳴愣了一下,仔細回頭想想,未曾手錯什麼話啊,怎的又是這樣臉色,跟出來坐在她對面,看著她吃了早上飯,等下人撤下飯去才道:「今兒外頭天好,剛頭過來的時候,路過西邊的小花園,瞧見那裡的一叢迎春花開的甚好,不如我們出去走走也散散,省得你總悶著屋子裡,心裡不爽快了就跟爺使小性兒,爺可消受不得。」

  宛娘也覺得自己彷彿有些無理取鬧了似的,便小聲說了句:「你沒旁的正經事嗎?」那模樣兒有幾分別扭,又帶著些許嬌俏,勾得梅鶴鳴心癢癢的不行,湊過來就要親嘴,被宛娘偏頭避開,梅鶴鳴哪裡肯依,把她摟在懷裡掰著她的膀子砸了半天才放開她,。

  這一番你來我往,倒更像兩口子關了門兒在房裡打情罵俏,吳婆子在外頭明間裡攔著丫頭不讓進去,怕攪了主子的好心情,等裡頭梅鶴鳴叫人,才進去,手裡捧了一件柳青色遍地金的比甲,給宛娘穿在外頭。

  梅鶴鳴攜了宛娘的手,出了屋,沿著迴廊往西邊的花園走,立在角門處,梅鶴鳴回頭瞥了眼院裡的兩株紅梅,寒冬臘月映著雪倒好看,到了這會兒瞧著卻不大入眼,倒不如掘了,從莊子上移過兩顆石榴來,種在院內,石榴花紅子多,可不正和了自己的想頭,說不準等石榴結子的時節,宛娘這裡也便有消息了。

  想到此,開口吩咐吳婆子:「你讓人把常福兒給我叫到花園子裡去,我有事尋他。」這才跟宛娘去了花園。

  青州春早,這還在二月裡呢,花園裡的迎春花便開的團團簇簇了,金黃的花瓣映著日頭熱鬧非常,粉牆邊上兩顆大楊樹也吐了毛絨絨的穗子,幾個灶上使喚的小丫頭,額發尚未齊眉,在樹下你追我跑的拿著嚇唬人,不時傳一陣陣清脆的笑聲,彷彿此生都無愁煩一般。

  宛娘很有些羨慕,想來人若年紀小些或乾脆不懂事還更好些,抬頭瞧見空中有不知誰家放的紙鳶,想是掙脫了軸線,隨著風飄飄蕩蕩,也不知要飄去哪裡去。

  梅鶴鳴見她望著天上的紙鳶發呆,以為她喜歡,又想起她一向身子弱,常愛害病,倒不如放了晦氣,沒準日後就好了,便悄吩咐了人速速去街上的風箏張馮家去買一個回來。

  紙鳶沒到,常福兒先到了,梅鶴鳴把自己先頭的話吩咐了他,宛娘在一邊聽見,不免好奇詢道:「好端端的那兩株梅花你掘了它做什麼?」

  梅鶴鳴卻不實話告訴她,只說:「那兩株梅花我瞧著甚無風骨,開的花又多又雜,且梅枝過密,如今卻又光禿禿的不大入眼,倒不如換兩顆石榴來,又能觀花,也能賞葉,到了秋天還能吃上果子,豈不好。」宛娘忍不住抿嘴笑了,心裡說兒真是個做買賣會打精打細算的,便不管他怎樣折騰。

  常福兒剛出了門,吳婆子就拿了一隻偌大的金魚紙鳶進來,宛娘一見紙鳶,眼睛不禁一亮,梅鶴鳴見她臉上顯出歡喜之色,便接在手裡道:「就當這是宛娘的晦氣,今兒一總全放到天上去,來日便沒病沒痛的萬事順遂了。」

  宛娘自然不信這些,但放放風箏也權作個消遣,梅鶴鳴見宛娘隱隱含著個笑意立在那叢迎春花旁,倒真是應了那句人比花嬌,越發喜歡上來,也不用小廝丫頭幫忙,自己拽了紙鳶圍著花園子跑了一圈,紙鳶好容易斜斜飛上半空,還沒往上呢,便落了下來,掛在了那邊的假山上。

  一邊立著的丫頭婆子跟外院探頭進來的小廝瞧見也不敢笑,只宛娘卻笑了起來,梅鶴鳴見引逗的宛娘發笑,越發不用人,自己上了那邊假山上去夠了紙鳶下來,把袍子下襬掖在腰間,腰上的玉珮,荷包,扇子套等一併解下來遞在宛娘手裡拿著,拽著紙鳶又跑了兩圈,也不知怎的就放不上去,倒是累了一頭一身的汗,惱恨起來,把紙鳶擲在地上,問:「剛頭誰去買的,倒買了個壞的回來,叫進來爺要問罪。」

  宛娘笑的都快岔氣了,聽了他這話道:「莫要胡亂怪人,你跑的方向差了,要逆著風才對。」

  梅鶴鳴忽然呵呵笑了兩聲,湊到宛娘耳邊道:「爺省得,不過為了逗我的宛娘一笑,耍子罷了,你當爺真不會放呢!」

  重拿了紙鳶,只跑了幾步,紙鳶便穩穩飛在了空中,梅鶴鳴見放的高了,讓吳婆子拿了剪子過來,交給宛娘道:「快剪了,把你的三災九病全放了。」

  宛娘依著他剪了,瞧著那斷線的風箏飛的沒了蹤影,一回頭卻見梅鶴鳴定定望著自己,眸中一縷溫存清晰可見,便是再鐵石心腸,這會兒也不免動了動,更何況宛娘本來只是個女子罷了。

  自此兩人倒真正和諧起來,宛娘也不跟過去一樣,一日裡都不說一兩句話,逢著梅鶴鳴說兩句,她也應上一句,在一處裡便不說話兒,宛娘做針線,梅鶴鳴看賬薄自,甚或梅鶴鳴教宛娘認字描紅,到了晚間,攜手入榻,枕席之間行那雲雨之事,也漸漸得趣。

  吳婆子在一邊瞧著,暗暗歡喜,心裡暗暗祝禱,好容易順遂了,莫再生什麼周折才是。

  轉眼過了二月末便是三月,正是風和日暖的好時節,自打上次放過紙鳶,梅鶴鳴見宛娘喜歡西邊的小花園,便讓人著實打理收拾了幾日,花草移過來不知多少,又在西邊的粉牆邊上拴了個鞦韆架子,想著讓宛娘無事的時候,打鞦韆消遣。

  這日剛弄好,便讓人拆了隔著的圍棚,拽著宛娘過來,到了鞦韆跟前,對後頭的丫頭道:「你們幾個誰上去打個樣兒來給奶奶瞧瞧?」

  後頭的小丫頭臉上雖都躍躍欲試,可又怕上去丟了臉面,你推我搡半日沒人靠前,好容易上前一個,坐在上面搖晃了幾下,便尖聲叫了起來。

  梅鶴鳴道:「都是不中用的,連個樣兒都打不好,回頭把你們一個個都開發了出去。」幾個丫頭被梅鶴鳴喝斥一頓,俱都垂首立在一邊不敢言語。

  宛娘道:「用他們打什麼樣兒,我自己來就成了,不就打鞦韆,待我打個立著的給你瞧。」梅鶴鳴不禁挑了挑眉,這麼些日子來,哪裡瞧見宛娘爭強好勝的出過頭,這會兒倒真正像個十七八的小丫頭了。

  遂笑道:「你仔細著,若從上頭摔下來,可要摔斷了腿兒的。」宛娘心話兒這梅鶴鳴也太小瞧自己了,合著,她在梅鶴鳴眼裡就是連鞦韆都不會打的廢物,只知道吃喝做針線的蠢婦人,越發起了好勝之心,也不用人幫,扶著鞦韆索便站了上去,前後試著悠了兩下,結實非常,便用力蕩了起來,一下比一下高,引得下頭的小丫頭一個個拍手叫好,裙帶衣袂隨風飄起來,好看非常。

  宛娘只覺自己彷彿飛起來一般,蕩到高處,能看見牆外遠處的街景,故此越蕩越高,梅鶴鳴先開頭也有些被這樣的宛娘驚豔到,何曾見過如此鮮活靈動的宛娘,鞦韆彷彿為她插上了翅膀一般,梅鶴鳴甚至有種錯覺,或許他一錯眼的功夫,宛娘就會飛的不見蹤影,可後來越瞧越有些驚險,忙要她停下,剛出聲,宛娘那裡手一滑,人就直直飛了出來。

  梅鶴鳴唬的心跳都快停了,一躍而起把她接在懷裡,臉色難看非常,扭頭吩咐:「把這鞦韆給爺拆了。」

  宛娘緩過來忙道:「不許拆。」梅鶴鳴哼一聲:「縱然不拆,以後也不許你再打,剛才險些把爺嚇死,不是爺在這裡,你這條小命就丟了。」抱著她逕自出了花園兒,回到屋裡耳提面命了半天,直到宛娘應了他,再不打那鞦韆才罷了,第二日,鋪子裡來了什麼大主顧,梅鶴鳴吃了早上飯便出門去了,宛娘做了會兒針線,忽見吳婆子進來道:「後街上夏家使過來兩個小丫頭,說他們府上花園子的玉蘭花兒開了,他們家主子姑娘選了好的,讓送過來給奶奶戴著玩呢。」

  宛娘一怔:「我也沒見過她們家姑娘,巴巴的送得什麼花過來。」吳婆子欲言又止,想了想還是不說的好,省得奶奶聽了心裡頭膈應,又惹出什麼事來,暗裡也不禁焦心,這才好了幾日光景,怎的爺又跟後街的夏寡婦勾連上了,莫不是真瞧上了那個不正道的寡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