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娘臉薄難勝淚,桃葉眉長易得悉。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無賴是揚。」宛娘立於院中的井台之上。抬頭看著空中皎皎的明月,忽想起這首古詩來。
因老陳氏的親戚在揚州城,宛娘跟老陳氏便從揚州渡口登岸,尋到揚州城裡,才得知,老陳氏要投的親戚,去年已搬去旁處安身,揚州城的房子也變賣了,去到哪裡,也無人知曉。
投親不遇,兩人身上的那點銀錢,即便一路省吃儉用,到了揚州城也早已所剩無幾,哪裡有錢住客棧,又不能跟那些乞丐叫花子一樣宿在街頭。
正為難間,得了好心人指點,來了這雙井街上的連福寺裡安身,這蓮福寺乃是一處比丘尼道場,寺廟不大,只前後兩個院子,側面挎著兩個小院,尼姑也少,因臨著刺史府,香火卻也過得去。
主持師太法號慈恩,修習佛法,積德行善便特辟了側面一個院子來收容她們這樣衣食無著的婦人,管待三餐齋飯,只幫著做些閒活計便了。宛娘跟老陳氏無處容身,便暫在這蓮福寺裡住下了,好歹不至於流落街頭。
宛娘出來才明白,這世道里,一個婦人想謀生有多難,不能拋頭露面的出去找工作,更不能上街兜賣貨物做買賣,力氣沒有,本錢沒有,身體嬌弱,還生了一雙走不快的小腳,真真沒個活路了,即便她是穿越的能幹什麼,怎麼才能尋個妥當的生計,便是在這繁花鼎盛的揚州城裡,也著實難住了她。
宛娘長嘆口氣,低下頭搖動井台上的轆轆,把水桶搖上來,天上的月亮清晰的映在水中,她輕輕一碰,便散落開去,不過鏡花水月一場,正如她跟梅鶴鳴,這會兒還想他作什麼?或許自己走了,他更自在了,好過糾纏在一起,何時才是個了局。
宛娘提著水桶,進了灶房燒水,水滾了,沖了茶端在手裡,從小院側門去了後面慈恩師太的禪房。
慈恩師太正在蒲團上打坐唸經,宛娘把茶放在她旁邊的几案上,剛要出去,慈恩師太忽的睜開眼道:「秋娘,且慢一步。」宛娘立住:「師太可有什麼事?」慈恩師太道:「今兒刺史府的安氏夫人來上香,在我這裡喫茶,做了一晌才回去,卻說了些閒話兒,言說她家姑娘過年就十一了,想尋個人教她做針指,讓我瞧著幫她找找,要乾淨妥帖之人,因她家姑娘每日裡還要習學琴藝詩書,針指不過一個時辰,若果真教的好,給五錢銀子月例,我便想起你來,不知你意下如何?」
宛娘一聽,心裡暗喜,不管怎樣,銀子需先賺來的,這個活計倒正恰好,況一月裡五錢銀子,兩個月便是一兩,有了銀錢先尋個臨街的房子吝下,日後或開個針線鋪子,或扎花,裁衣裳都成,有老陳氏在前頭看顧店面,也不用自己拋頭露面去街上兜售,便是賺不得大錢,溫飽衣食想來不難。
心下拿了主意,忙道:「若能如此,我婆媳二人謝師太大恩了。」
第二日,慈恩便帶著宛娘去了刺史嚴府,這刺史府跟蓮福寺只隔著一條街巷,從蓮福寺後面出去,穿過一條小胡同便是嚴府側門,早有人迎在門首,引著兩人進了府裡。
宛娘略打量四周,果收拾的齊整,比起青州府梅鶴鳴的莊子,還更顯精緻柔美,穿廊過廡進了二門粉壁到了裡頭院裡,只見迴廊四合,院中植了兩株垂絲海棠,柔蔓迎風,垂英鳧鳧,風姿憐人,廊下立著一溜丫頭婆子,衣裳體面,頗有規矩。
傳話進去,不大會兒出來個臉皮白淨的管事婆子,笑道:「我們夫人說了,師太是稀客,即來了哪還用通報,進來便是了。」目光不著痕跡的在宛娘身上打量一圈。
慈恩師太誦了聲阿彌陀佛,跟著管事婆子走了進去,早有丫頭挑起外間簾子,見過禮,慈恩師太道:「這是秋娘。」宛娘微微斂衽一福:「秋娘給夫人請安。」這嚴刺史的夫人安氏,娘家也是京城勳貴,故此頗有些見識,見慈恩引見的這個婦人甚為年輕,瞧年紀不過十八九上下,身上衣裳雖破舊,倒也乾淨,這也不稀奇,稀奇的是她這做派舉止,竟不想個貧家婦人,一行一動都頗有章法,且生的模樣周正,雖稱不得姿色過人,卻也細皮嫩肉眉眼清明,且瞧著有幾分面善,便已和了心思,問道:「你是哪裡人?家裡還有什麼人沒有?怎的到了揚州來?」
宛娘便把秋娘的身世說了一遍,安氏點頭嘆道:「倒是個守貞孝順的女子。」目光落在她腳上,只見裙下一雙小腳生的真巧,腳上的鞋雖是粗布,卻瞧得出陣腳細密,便暗暗點頭:「如此,你明兒過了晌午就來吧!我那丫頭慣常歇午覺,你也不用太早,未時過來便可,你只管在她房裡教她做一個時辰針線,旁的事不用你理會,若有事讓安嬤嬤來回,若用什麼?也知會安嬤嬤便是了。」
安氏夫人交代完,側首詢道:「嬤嬤去瞧瞧姑娘可下學了,若下了學讓,她過來這裡……」話音剛落就聽外頭道:「姑娘來了。」
安氏夫人笑道:「可真是不禁念叨,這說著說著就到了。」簾子打起進來個十來歲的小姑娘,生的極好,穿著海棠紅的衫兒,月白綾子裙兒,裙角一圈織金邊兒,胸前戴著個光燦燦明晃晃的赤金瓔珞,年紀雖不大,行動卻落落大方,真正一個養在深閨的千金小姐。
嚴夢蘭早掃見宛娘,先給母親請了安,又見了慈恩師太,安氏夫人指著宛娘道:「她是秋娘,以後教你針線活計的,要好生跟她學,莫淘氣。」
嚴夢蘭眨眨眼道:「這個姐姐女兒瞧著有些面善,倒像哪裡見過一般。」安氏夫人道:「這正是緣分,娘瞧著也是。」
宛娘跟慈恩師太回了蓮福寺,慈恩師太還道:「這位安氏夫人最是個積善之人,你去了她府裡倒比旁處妥當。」
宛娘謝了師太,回屋跟老陳氏說了,老陳氏也跟著歡喜,又道:「前兒我見你堆的花兒好看,不如買些紗絹也教教我,堆好了,我去兜賣,我聽見人說這揚州最是繁盛,沿河多有畫舫,那些唱曲兒的姑娘,哪個不戴花,橫豎我這張老臉不怕,若能賺幾個銀錢回來,也早有個安身之所,這寺廟裡總不是個長法。」
見宛娘猶豫,忙道:「你莫擔心,我雖上了些年紀,腿腳倒還健朗,橫豎去走一遭,若賣不出,也只當瞧瞧揚州的風土人情了。」
宛娘這才應了,想著明兒先試試,便讓老陳氏去街上買了些紗過來,娘兩個堆了一宿,至次日雞鳴方睡下。
宛娘未時去刺史府叫嚴夢蘭針線,這嚴夢蘭生的性子極為伶俐,宛娘只教幾遍,便做的似模似樣了,這差事倒也輕鬆。
宛娘教了她一個時辰,臨走,嚴夢蘭讓身邊的奶娘包了一包點心給她,宛娘想著老陳氏這幾日胃口不大好,便沒推辭。
提著點心剛回了蓮福寺的小院,就見老陳氏已然回來了,正收院子裡晾的衣裳,見了她,堆起滿臉的笑:「你堆的那幾枝花新鮮,我才到了那裡,剛打開盒子,那些姑娘便圍攏上來,不到一會兒功夫,便賣了精光,剛頭我數了數,足足兩百文錢呢,剛頭我回來的時候,又買了些紗絹兒,今兒咱們多堆些,明兒再去賣。」
宛娘也知道這是個好營生,這裡是揚州,自古青樓妓院的發源地,揚州瘦馬更是名聞天下,故此在這裡做女人的生意最得便宜,況她從王婆子手裡學的手藝,結合了現代的一些元素,堆出來的花兒,更比旁人鮮活好看,自來是有銷路的,以前她只愁自己不能出去兜售罷了,這麼一來,攢下錢來吝下一個臨界的鋪面也不用多長日子了。想到此,心裡忽覺敞亮起來,娘倆湊和著吃了些飯,便坐在屋裡堆起花來。
如此半月過去,宛娘算算只賣花所得,竟賺了一兩銀子之多,娘倆個歡喜的不行,待一月頭上,嚴府分發下月例銀子,安嬤嬤親自送到宛娘手上。
宛娘見足有一兩之多,忙道:「趕是給錯了,說好五錢的,況我只教做針線,五錢銀子已是不少。」安嬤嬤笑道道:「怪道我們家夫人總誇你的好,只這不貪財便是旁人學不來的,你莫推了,我們家夫人說,自打你教了我們姑娘針線,前兒給夫人做了雙睡覺穿的鞋,陣腳兒樣式都好呢,我們夫人喜歡的什麼似的,當即便要賞你,只被旁事岔開了,今兒發份例銀子,才又想起來,便說給你一兩,拿著吧,是你該得的。」
宛娘這才收了,跟著安嬤嬤去前頭安氏屋裡謝賞,從角門剛走到窗下,忽聽裡頭仿似有男聲說話兒,入的宛娘耳裡,怎就如此耳熟呢,仿似哪裡聽過一般。
宛娘不覺停住腳兒,仔細聽了兩句,忽然記起來,可不正是青州城門把她扔下馬的那個男人嗎,因他的聲音頗具磁性,加上他妖孽的長相,宛娘想忘都難,想到他見過自己,宛娘頓時驚的魂銷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