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娘見這位貴氣十足的夫人,一臉和善的瞧著自己,就走開,未免說不過去,待要說話,又不知該說些什麼,便微微一福,轉身去了。
陳氏婦人瞅著宛娘消失在後院門首,不禁跟邊兒上的奶娘道:「我瞧著她甚有幾分面善,你遣人去問問,是哪府裡的內眷,怎我從未見過。」
那奶娘也道:「老奴也瞧著她眉眼兒有些熟稔,一時倒想不起哪裡見過。」便遣了一個伶俐丫頭叫去問來。
不大會兒功夫回來道:「是城東梅府的。」陳氏夫人點點頭道:「原是他家的,聞聽他家三房裡都早早娶妻,這婦人年紀不過雙十,難不成是哪房的寵妾,瞧著衣著又不大像。」正猜疑著,忽見外頭伺候的婆子快步進來,到了陳氏跟前低聲稟告幾句。
陳氏聽了,目光立時狠利如刀,暗暗咬牙,恨聲道:「我日夜思想著給我可憐的妱妱報仇雪恨,追尋那惡毒婆子一十六年不見蹤影,倒不妨她竟敢混進咱們的莊子上,當了個粗使婆子,怪道尋她不著,好在老天有眼,今日終能報得大仇。」哪裡還理會旁事,吩咐一聲,快步出了觀音院,上的馬車,直回府裡去了。
話說吳婆子攙著宛娘剛出了後院,便被後頭趕上的丫頭喚住,宛娘回頭,見是剛頭哪位夫人身邊的人,便立住腳兒問她:「何事?」
那丫頭道:「我們家夫人叫來問,奶奶是哪府裡的內眷?」
吳婆子便道:「城東梅府家的。」那丫頭得了話便去了,宛娘這才出得觀音院來,剛上了軟轎,就聽外頭吳婆子道:「不定侯府有了什麼大事,這位夫人倒是步履匆匆的上車去了。」
宛娘一聽,不禁道:「侯府?什麼侯府?」
吳婆子扶著轎子緩行,一邊低聲告訴她道:「剛頭哪位想來便是延平侯夫人,這延平侯府卻比咱們梅家還要體面的多了,太后的娘家親侄兒,正經的皇親國戚,梅府與她府上雖無甚來往,咱們老太太的娘家,跟她家卻也算相熟,見了面或可有些情面,這位夫人曾生的貴女,得太后做媒,指腹為婚,許給了安國公家的嫡長孫子為妻,天生一個福祿雙全的富貴命,卻不想受不得,三歲上便夭折了,耳聞那位小姐夭折的甚為蹊蹺,過後延平侯的幾位侍妾被打的打,賣的賣,還有一個吊死在房裡的,不定什麼醜事,不可宣揚與外,只說孩子夭折便了,這位延平侯夫人因此大病一場,後雖得子繼,終是留了病根兒在身上,每常病的,這可是那句老話說的好,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言無二三,哪裡去尋十全十美的事呢,奶奶也自往開出想才是。」
說話兒便到了莊子門首,卻見外頭停著一輛錦帷馬車,吳婆子不禁一愣,心道:「難道有客?」想著又暗暗搖頭,便是有客,也不會趕在爺不在的時候停留,便把看門的叫過來詢問:「這是誰人的車馬?」
看門的瞧了一眼宛娘道:「是侍郎府的二姑娘,說是來觀音院上香,不想走到咱們莊子門前,車軲轆拔了縫,便來了咱們莊子上歇腳等著,讓跟著的家人去另趕一兩車來,剛頭管家迎了進去,想如今已在前廳管帶著喫茶呢。」
吳婆子心裡暗道,什麼拜觀音車軲轆拔縫兒,哪就趕得如此巧來,這潘家二娘,如今這般大了,也沒尋個婆家,不就惦記著要續進爺房裡來嗎,只爺不理會,這會兒想必掃聽的爺要娶宛娘進門,心裡急了,這才來了莊子上探究竟,真真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宛娘問:「是什麼人?」吳婆子道:「是我們前頭奶奶的娘家妹子,車軲轆拔了縫兒,在咱們莊子上歇腳,等著換車來呢。」
宛娘聽了便道:「既然如此,我勢必去要見個禮兒才是,免得她過後說我慢待了她。」
邁腳進了大門,到前頭花廳裡卻沒見著人,伺候茶食的婆子道:「二姑娘進內裡去了。」宛娘不禁暗暗皺眉,這姑娘好不知規矩禮數,主人不在家中,怎的闖到人私宅裡去了,便也徑往裡走。
到得自己院中,只見廊下立著兩個眼生的丫頭婆子,想來是這位二姑娘身邊伺候的人,見了宛娘連理兒都不理,只跟吳婆子搭話。
宛娘便是自來一個好脾氣,這會兒也不覺有些怒意,回身吩咐道:「今兒看門的是誰,倒越發懈怠,什麼閒雜人都放了進來,要他們作什麼,趁早別處去討營生要緊。」
那看門的婆子聽了,忙幾步過來跪在當院,連著磕了兩個頭道:「奶奶可饒了奴婢吧!二姑娘到來,奴婢也曾說,奶奶不在家中,若待茶,請去前頭廳中,待奶奶回轉再內裡敘話,不想二姑娘道這莊子是她姐夫的,如今爺不在這裡,她便是最大的主子,哪裡蹦出個奶奶來,不聽奴婢央求,強闖了進來,奴婢怎攔得住。」
宛娘聽了不禁冷笑道:「你是攔不住,還是不想攔,你自己心裡清楚,打量我沒有人家體面,早生了背主之心也未可知,吳媽媽,這背主的奴才如何發落,你該有數才是。」
吳婆子倒真有些驚疑不已起來,想她服侍宛娘的日子也不短了,自覺深知宛娘性情,雖算不得軟弱好欺,卻也不是有此等手段之人,這會兒幾句話說出來,卻頗有真章。
這些下頭伺候的婆子丫頭,哪個不是勢利眼,便是爺著緊宛娘,宛娘那麼個出身,心裡大約早存了輕視之意,若宛娘不使出手段整治一兩個,日後便是成了正經主子,恐也難壓服下頭眾人。
吳婆子心底還愁呢,不想今兒宛娘行起事來,卻大異往日,這婆子輕視主子,也留不得她,便道:「把她帶下去打十板子捻將出去。」
那婆子一聽,忙哭天搶地的喊:「二姑娘救命。」吳婆子冷冷一哼,到了,都認不清主子是誰,真真活該打死,指著旁邊兩個婆子道:「還不堵了嘴叉出去,在這裡胡叫亂嚷成什麼體統。」
兩個婆子覷著宛娘臉色,哪裡敢怠慢,堵了嘴,拖拽出去,廊上那兩個丫頭婆子見了,臉上未免有了些懼色。
宛娘掃了她兩人一眼慢條斯理的道:「我這院裡不是街上茶棚,什麼人也能來坐上一坐,不得主人請讓,擅自闖入者,與盜賊何異,還不給趕了出去。」
「你敢?」潘二娘在屋裡已聽了半日,梅府裡昨兒傳了信兒出來,說姐夫在宗祠裡挨了家法,卻仍執意要娶個寡婦進門,她娘聽說便來勸她道:「這門親事惦記不上,不如趁早尋個婆家嫁了為好,再若耗下去可真耽擱了。」
潘二娘這些年一門心思要嫁姐夫,本想著早晚能成事,不想半道殺出個不知來歷的寡婦來,哪裡吞的下這口氣去,使人探聽宛娘在城外的莊子上,便尋了個上香的由頭,來了這裡,是想給宛娘個下馬威,讓她知道自己的本分。
既安心要給下馬威,自然要尋岔兒的,哪裡會守禮,卻不想這寡婦雖出身下賤,卻有些厲害手段,不留半點情面,真要被這寡婦趕出去,日後傳到旁人耳中,她哪裡抬得起頭來。
心急之下才走將出來,立在台階上,宛娘打量她一遭,年紀比自己還小些,生的模樣不差,只眉梢眼角有些驕縱之氣,想來在家是個受寵的,瞪著自己的眼裡,滿是怨恨嫉妒之意。
宛娘忽地明白過來,梅鶴鳴這個小姨子,說不得早戀著姐夫了,不定聽說自己在這莊子上落腳,特特尋來找茬的,可惜這手段拙劣了些,也尋錯了對象,她是梅鶴鳴的小姨子,跟自己什麼相關?若她守禮,自己也便以禮相待,她既如此無禮,自己瞎客氣什麼,真當自己是個好欺負的了,誰都想著來欺負欺負。
宛娘的性子上來,根本不搭理她,冷聲吩咐道:「閒雜人等不論誰一併與我趕出去。」吳婆子上前一步道:「二姑娘請吧!」
潘二娘狠狠瞪著宛娘,跺了跺腳:「你給我等著。」衝下台階,路過宛娘身邊的時候,刻意撞了宛娘一下,宛娘不想她如此幼稚,事先沒防備,被她撞的險些摔倒,虧了吳婆子扶住她的身子。
這一幕正恰好落在剛邁進院的梅鶴鳴眼裡,梅鶴鳴那臉色,頓時便陰雲密佈,早先也聽說過,這個小姨子有些刁蠻性子,只在自己跟前,甚為溫順乖巧,倒不曾理會,今兒一瞧,果真是個表裡不一會裝樣子的,只她裝她的,橫豎跟自己沒什麼相關,不想今兒卻來尋宛娘的麻煩,真真活膩煩了。
潘二娘瞧見梅鶴鳴來了,不禁一驚,又一想,這寡婦對自己好生無禮,便忙堆起個可憐兮兮的表情道:「姐夫要給二娘做主,今兒我還道姐夫在這裡,想著來給姐夫請安,不想她不問青紅皂白,便要趕我出去,姐夫,你要給我做主……」
話沒說完,就被梅鶴鳴直接打斷,毫不客氣的喝道:「滾,若再說一個字,爺讓小廝把你扔出去。」
潘二娘素知姐夫的脾性,見他眉眼倒立,跟要吃了自己一般,怕的身子抖了抖,哪裡還敢訴什麼冤屈,慌不擇路的飛奔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