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從廚房叫來的人臉上都明顯帶著惴惴不安,有的還帶著懊悔,三四個人跟事先串供好了似的,在穆昱宇面前都竭力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似乎根本沒什麼事發生,一切都是同事間缺乏交流而已。他們甚至暗示,這件事之所以算是個事,主要還是因為倪春燕的脾氣太較真了,把同事間的玩笑話理解歪了,還負氣不上班,他們幾個都覺得很冤枉,因為他們本人絕對沒那個意思。

「先生,您說這叫什麼事,那大妹子臉皮子也忒薄了點,咳,也怪我們,嘴裡說話沒把門,要不這樣,等倪春燕來上班,我們幾個跟她道個歉吧,」領頭的胖廚子老楊陪著笑臉說,「怎麼說我們也是老員工,該照顧著她點……」

這原本不算什麼嚴重事故,一般人要息事寧人的話,到此各打五十大板也就完了。可惜他們遇到的東家是穆昱宇,他們合起來欺負的女人叫倪春燕,穆昱宇知道自己刻薄起來是眼裡容不下沙子,幾句話的功夫,他已經瞧出這些人的未盡之意,他壓抑著怒火,突然間就想起多年以前放倪春燕鴿子的那個夜晚。他帶著一群同樣意氣風發的少年到操場,他的本意是在眾人面前狠狠羞辱倪春燕一番,可是當他達到目的時卻覺得少年們的哄笑聲分外刺耳。這就彷彿一件原本只能自己取樂的玩意,突然間拿出去跟人分享,那樂趣便大打折扣,非但沒有因為眾樂樂而擴大歡愉的成分,反而因為被人侵犯了歡愉的私密性而令可樂的變得可笑。

穆昱宇現在就是這個感覺,他把倪春燕弄到自己身邊,看著她為自己見天的忙上忙下,雖然嘴裡挑刺,可心裡是分外樂意的,他心裡明白,哪怕是故意說那些難聽話,那也是他的樂趣之一,雖然這種樂趣成立的條件是令倪春燕難堪。可現在被他發現,挑刺的權利被不相干的人代勞了,怒意頃刻間就湧了上來。

穆昱宇冷笑了一下,斜眼看那個廚子,問:「你的意思,這都是玩笑?」

「是,是玩笑。」

「倪春燕氣性太大,連玩笑都開不起,你是這個意思?」

胖廚子有些吃不定老闆的立場,惴惴不安地瞥了他一眼,不敢回答。

「挺好的,」穆昱宇撇嘴點點頭,右手拍了拍扶手,不以為意地抬頭笑了笑,和聲說:「老楊,你明天不用來上班了。」

「啊?!」楊廚子一臉呆滯。

「不僅你,你們幾個,明天都不用來了,去余嫂那結這個月的工錢,就這麼定了。」穆昱宇輕輕鬆鬆地說完,起身拍拍衣袖就要走。

「先生,先生這是怎麼說的,您為啥解僱我們幾個,我們……」楊廚子驚慌失措,踏上一步顫聲說。

「先生,您不能這麼幹啊,我們犯啥錯了,再說了我們跟您簽了合同的,您不能……」

「為啥解僱你們?」穆昱宇轉過身淡淡地問,「我高興我樂意行不行?至於合同,我像付不起違約金的嗎?你們有什麼不服的,告我去,我這養著一個律師團閒得正發慌呢。」

幾個人面面相覷,這時慢慢回過味來,都一臉蒼白,漸漸的,怨怒的目光都投向了胖廚子那。穆昱宇偏頭欣賞了一會,才淡淡一笑,說:「行了,跟你們幾個開個玩笑而已,緊張什麼。」

那幾個人懵了,半天才有一個大著膽子問了句:「先,先生,您真是開玩笑?」

「是啊。」穆昱宇點點頭,皺眉說,「都是大老爺們,不是這點玩笑都開不起吧?」

那個人冷汗都下來了,強撐著訕笑說:「沒,主要是您這玩笑開得有點大,我這都拖家帶口的,要真的冷不丁給您炒了魷魚,家裡可要拉饑荒了。」

「沒那麼嚴重,」穆昱宇和顏悅色地笑著說,「不過話說回來,整個宅子你們伺候的也就我一個主家,工作清閒,規矩也沒多少,收入還過得去,要真從這出去了,找個差不多的估計夠嗆。」

胖廚子這時回過神來,擠出笑臉點頭說:「可不是,先生您下回還是開點別的玩笑,剛剛我差點沒讓您給嚇出心臟病來。」

穆昱宇笑出聲來,過去拍拍老楊的肉肩膀,說:「老楊說這叫什麼話,大老爺們臉皮子也忒薄了點,我不過一句話就經不住?」

他用的是剛剛老楊搪塞他差不多的原話,胖廚子就算再笨,此時也聽出意思來了。他臉上一僵,抖著聲音說:「經得住經得住。」

「那就成,」穆昱宇勾起嘴角,掃了其餘幾個人一眼,提高嗓音說:「我看我們宅子的員工都缺乏幽默精神,以後沒事都該開開玩笑,活躍一下氛圍,你們覺得呢?」

「啊?還活躍呢?」老楊苦著臉說,「先生您饒了我吧,我知道錯了,我下回再也不犯了。」

穆昱宇挑起眉毛,問:「真不活躍了?」

「不活躍了!」老楊立即收斂笑容,正正經經地輕拍了自己一個嘴巴,說,「瞧我這張沒把門的臭嘴,往後,往後再不亂開玩笑了。」

穆昱宇但笑不語,揮手讓他們幾個下去忙活。

他一轉身,發現余嫂站在一旁,眼神有些慌,大概剛剛一幕也刺激到她。穆昱宇招手讓她過來,余嫂走到他跟前,強作鎮定,說:「先生,您要吩咐什麼?」

「余嫂啊,我記得你來我們家有五六年了吧。」穆昱宇淡淡地問。

「有六年多,從您買了這棟宅子,我就在這。」余嫂回答。

「這麼久,時間可真夠快的,」穆昱宇看著她,目光清冷,口氣卻帶著溫和,「你是我信得過的人,我在這棟宅子裡做什麼,基本也沒瞞過你,我娶了個什麼女人,過的什麼日子,吃穿上有什麼忌諱,有什麼講究,你都知道。」他瞥了余嫂一眼,繼續說:「逢年過節,該怎麼過,迎來送往的禮物怎麼備,宴客酬賓怎麼弄,宅子裡二十幾號人怎麼發工資,怎麼安排工作,怎麼管他們吃喝輪班,他們該有哪些福利,這些都歸你管。」

「先生,是不是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夠……」余嫂有些惶急,抬頭說,「您今天說這些……」

「我娶的老婆不省事,你連她都得管著,有時候我想起來,真是多虧有你。」穆昱宇溫言說,「我說這麼多的意思,就是想告訴你,你平時的工作我都看在眼裡,一樁也沒漏掉,我想表達我的感謝,明白嗎?」

余嫂有些感動,搖頭說:「您客氣了,這都是我該做的。」

穆昱宇擺擺手,止住了她,嘆息說:「要說的,管家這個活瑣碎又操勞,這些年我娶的老婆又不省事,給你添了不少亂,辛苦你了。」

余嫂忙說:「沒有,我沒那麼辛苦。」

穆昱宇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隔了一會才說:「我把這間宅子交給你管,是因為我知道,你一定會盡心盡力做好這個工作,因為你是一個專業的家政人才。但我現在有點不明白,我就是想給自己找個做飯合意的廚子,你為什麼不同意呢?」

余嫂吃了一驚,搖頭說:「我沒有不同意,這哪是我該過問的。」

「那就好,」穆昱宇笑了笑,淡淡地說,「倪春燕不是一般廚子,她是我的老同學,也是我的朋友,跟過世的夫人感情也很好,我希望她在這不是一個員工,而是一個來幫忙的客人,對客人不能失禮,這可是做一個合格管家的基本要求,余嫂,你其他工作都完成得非常出色,別讓這個小環節影響我對你的判斷好嗎?」

余嫂臉色發白,沉默著點了點頭。

「很好,你們怎麼把倪春燕擠兌走,就怎麼把她給我弄回來。」穆昱宇冷冷地說,「明天我希望能吃到她做的東西,好嗎?」

「是,先生。」

余嫂的辦事能力很強,果然第二天穆昱宇回家就吃到倪春燕做的東西,很簡單的豆腐魚頭湯,加上一盤雞湯菠菜,一盤青椒炒豬肝,一小碗蒸排骨,菜式很簡單,可穆昱宇吃得心情舒暢。他飯後想起自己命秘書給那姐弟倆挑的大衣,於是親自去拎過來,打算等會送給倪春燕,順便委婉地表達一下這頓飯算可口。在激烈員工方面,適當的讚譽永遠比嚴厲的批評來得有效,穆昱宇並不是不知道這些,他只是沒法很自然地用在倪春燕身上。像他這種歷練過的人,人情世故的手段都是去蕪存精,能直達目的,無需拐彎抹角的,可不知為何,對上倪春燕,他就是感到束手束腳,似乎有道看不見的牆擋著,又似乎倪春燕正跟他認知的世界相反,她是去精存蕪的,那些巧法用在她身上注定要浪費。

穆昱宇事先讓余嫂將倪春燕留住,他想對付這個女人還不如單刀直入,把衣裳送她,直接誇她兩句,省的話裡藏著話她反而聽不懂。但等他吃完了傭人們也收拾了桌子,倪春燕也沒有過來。穆昱宇有點坐不住,他站起來往廚房那走,無論如何,今天他非要見到那個笨女人不可。

飯廳通往廚房有條狹長的通道,上面掛了些油畫,頭頂裝了水晶射燈,但光線不集中,視線範圍就有些朦朧。這個鐘點白天幹活的人都回家,留下來的是值班的保全人員和輪班的司機等,加上住在這的管家廚子傭人,這時候宅子的人數是白天的一半。穆昱宇在快到廚房的時候突然聽見拐角那有一男一女在低聲說話,他皺眉凝神一聽,居然是倪春燕和孫福軍。

穆昱宇心裡一動,慢慢放輕腳步靠近,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幹偷聽這種事,可瞭解倪春燕會說什麼這個念頭在瞬間佔了上風,他不能自己地想要聽聽這兩人的對話,想聽聽倪春燕背地裡跟孫福軍都會聊什麼,他其實還有一層隱約的怒意,那就是這倆人偷偷摸摸躲著說話,他們算怎麼回事?

他們是什麼關係?

「大軍,你倒是幫幫我啊。」倪春燕的聲音有些著急,「這活到底哪天才幹到頭哇?」

「別這麼說,先生對你挺夠意思的,前幾天楊胖子為難你,余嫂責罵你,先生後來不都替你出氣了嗎?」孫福軍似乎還帶著笑,「我就說,他是面冷心熱的好人。」

「你知道什麼呀你,真是,」倪春燕氣急敗壞地壓低聲音罵,「我沒說穆昱宇是壞人,我知道他難,他對我們家有恩,換個地方你讓我端茶倒水怎麼伺候他都成,可這,咳,我這麼跟你說吧,這就不是我該呆的地,我,我……」

「怎麼回事?他們還對你說難聽話?」

「比那還不如呢,」倪春燕憋著氣說,「他們說,他們當面客氣得不行,背地裡卻說我不正經,專門勾搭有錢人,還說穆昱宇會離婚都是因為我這個狐狸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