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南氏的南淮·03

  十一月下旬。

  莫斯科。

  自然在這個歐洲最大的城市,總有些地方是專屬給某些勢力的。

  比如在某個森林區附近,獨立的莊園。

  因為主人的傷病,莊園裡的人都保持著應有的沉默,謝絶探訪。

  喀秋莎的車開到大門口,卻被攔住,就連這張熟得不能再熟的臉,都被拒之門外。

  她的電話,直接打到莊園的管家那裡。管家的聲音,禮貌而有歉意:「抱歉,喀秋莎小姐,先生還在休息。」喀秋莎靠在車門上,看著莊園深處,很輕地問管家:「他還沒有醒?」

  「昨晚醒了,但很快又睡著了。」

  喀秋莎沉默不語。

  究竟是怎樣重的傷,數個月,都讓他深居簡出?她沒有權力探病,每每都在很遙遠的鐵門外,看看他。這次也是一樣。

  因為程牧陽在中情局的犯罪檔案,他已經因為戰爭罪和恐怖襲擊罪,在全球範圍被通緝。如果說之前是中情局見不得人的暗殺活動,那麼,現在就是一個國家對個人的起訴。而對於那場對中情局的壓倒性屠殺,彷彿從未發生過。

  恐怖襲擊和戰爭罪,這是國際公敵。

  為了堵住國際輿論的口,程牧陽的死亡必須是事實,否則當美國公開要求俄羅斯引渡時,將會為程家帶來巨大的麻煩。

  所以,現在的莫斯科,只有солнце。

  房間裡,程牧陽靠在躺椅上,身邊圍著四個醫生,房間裡有幾個男女,或站或坐的,等著他換藥。所有人都不出聲,只有他身邊儀器的輕微聲響。

  「莫斯科最大的華人市場,收到停止營業的通知。」阿曼輕聲說,「很多華人商人,想要我們出面。還有,最近有組織、有計劃敲詐華人的事件層出不窮,光頭黨也吸納了很大一批年輕人,在莫斯科的學生,已經失蹤了十幾個。」

  「凡是死人的案子,都被警察簡單結案,」那個曾幫程牧陽在豪賭游輪上拆彈的男人,繼續說,「官匪勾結,他們還真當солнце死了?剛剛才借我們的手,摘掉中情局在莫斯科和核工廠的間諜,就開始把槍口對準我們了?」

  阿曼笑起來:「謝律師,鎮定,程家近百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謝青聳肩:「我很鎮定。」

  「鎮定就好,」阿曼抿嘴笑,「別忘了,我們也是匪。」

  「莫斯科進入深秋了。中國人很看重農曆新年,我希望每個在這裡的華人,都能過個好年。」程牧陽說話的語速很慢,那些私人醫生都很懂事,在他開口時,很快退出了房子,「如果莫斯科不能控制好自己的警察機構,我不介意,免費送一些武器給民間組織,比如車臣。」

  常年居住莫斯科,卻敢如此威脅上層的人。

  估計也只有程牧陽了。

  「我會婉轉一些,告訴他們。」阿曼嘆口氣,「如果真這麼做,咱們今年的錢又白賺了。」

  程牧陽笑一笑,沒有說話。

  他的體力並不好,還需要長時間的監視儀陪伴,能說的話也不多。

  那樣重的傷,能活下來已經是奇蹟。其餘的,誰都不敢強求。

  在所有談話結束後,他忽然看向始終沉默的寧皓:「有沒有在中情局的資料庫裡,找到爆炸那天的資料?」寧皓猶豫著,告訴他:「солнце,我只看到你殺人的畫面,其餘什麼也沒有。中情局應該和南家是非常友好的關係,所以主動為南家消除了證據。」

  當初程牧陽在菲律賓落海後,他都敢調笑這個小老闆抱著個女人私奔,浪漫至極。

  可是自從他這次醒過來,開始調查南家那位死去的大小姐開始,就再不敢有任何私人玩笑。程牧陽變得讓人不敢靠近了。

  程牧陽點點頭。

  所有人都知道,他應該累了,在眾人離開房間時,他忽然對最後退出的人說:「謝青,給我一本書。」

  「什麼?」謝青以為自己聽錯了。

  「一本書,隨便什麼書。」他的聲音有些低。

  謝青不敢再追問,從整面牆的書架上找出一本書,放到他手邊的藤木桌上。在門關上的瞬間,謝青看到,程牧陽只是安靜地打開那本書,覆在自己的臉上,繼續靠在躺椅上休息,一動不動,彷彿已經再次熟睡。

  整個房間裡,只有監測儀器的規律聲響。

  一本書帶來的黑暗。

  隔絶了程牧陽所有的視覺和聽覺。

  農曆新年。

  比利時。

  東北部的一個城堡,建於18世紀。這裡曾居住過一個貴族家庭,但因家族破敗,在男主人去世後,整個家庭都搬到了首都布魯塞爾。

  而這個城堡被非常低調的英國人買下來,重新翻修。

  城堡的塔樓,可以直接通往封閉的天台。

  南北坐在天台的長沙發上,看天台玻璃外熱鬧的人。

  她的腿腳都有些腫,據那些請來的中國生產助理說,如果腿腳腫得厲害,很可能就是個女孩。她一直不讓人告訴自己孩子的性別,只想讓自己在待產的幾個月裡,有些期待。

  在午夜十二點時,有個電話準時接進來。

  天台只有她一個人,她直接接通了視頻。

  「北北,新年快樂,」沈家明的聲音很愉悅,「我是說,農曆新年快樂。」

  「嗯,知道了。」她抱著厚重的羊絨毯。

  「我的寶貝兒子怎麼樣?」

  「不知道,」南北淡淡地說,「在誰肚子裡,就問誰去。」

  「北北,孩子出生,總需要爸爸。」

  她不喜歡和人討論這個問題。

  可是有人從塔樓的樓梯走上來,替她回答了這個問題:「孩子出生後,會叫我爸爸,」南淮走過來,給她端了杯蘋果汁,「這樣他會認為自己父母雙全,不會有心理陰影。以後,南家所有的都是他的,也不會有人敢威脅我的孩子。」

  沈家明徹底偃旗息鼓。

  對於一個偏執的哥哥,任何人都是外人。

  估計這世界上能坦然說出這樣話的,只有南淮一個。

  如果不是一個月前,南北產前抑鬱症已經嚴重到威脅生命,沈家明根本不會有機會知道她還活著。沈家明風塵僕僕趕來的時候,打開門的瞬間,都有些害怕,怕不是真的。

  南淮很快掛斷了電話,開始很認真地和南北探討問題。

  「醫生說,寶寶從下個月開始,就要慢慢活動,頭向下轉動身體了。」

  「是啊,快入盆了,」南北在自己肚皮上比畫著,「據說,如果頭向上,就會難產。在古代,那些難產而死的,大多數都是頭在上。」

  南淮漆黑的眼睛,很嚴肅地看著她隆起的腹部:「不會頭暈?二十四小時倒著?」

  她想了想。

  真是個深奧的問題。

  難以作答,她只得抱著羊絨毯笑起來:「小哥哥,你怎麼不問為什麼寶寶不會嗆到水?」

  南淮在笑:「這個我很清楚,因為寶寶不靠肺呼吸。」

  他做了太多的準備工作,沒有什麼能比這個孩子順利降生更重要。

  因為他知道,這個孩子,南北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

  這個妹妹,他從十歲帶著她,她學說話很晚,到了三歲才開始願意表達自己的想法。從她三歲起,他的人生就簡簡單單的只有兩個詞——「報仇」和「妹妹」。前一個他用了十五年做完,而後一個,他以為他已經做到了最好。

  直到他發現,南北上了周生家的賭船後,他開始有了不祥的預感。

  最後他找到她,是在馬尼拉風化區,一個非常骯髒的妓房裡,十幾天的囚禁和折磨,她又開始恢復三歲時的模樣,不說話,不哭不笑。睏了就睡,餓了就等著他給她拿飯。

  到她懷孕六個月,終於有了嚴重的抑鬱症。

  甚至開始忽略任何人,包括南淮。

  某個夜晚,他們終於爆發了最大的一次爭吵:「你不要以為是他救了你!如果他沒有回去殺掉中情局的人,你馬上就會被中情局送回畹町!我從沒見過這麼蠢的男人!他回去有什麼用?能幫你什麼?什麼也做不到!死有餘辜,知不知道?」

  那時候的南北,靠在躺椅上看他。

  他還說了很多話。

  但是南北就像聽不懂。

  「北北,」他覺得怕了,終於在躺椅旁半蹲下來,「他已經死了,而你,還要好好活著。」

  南淮的手,握住她的手。

  在長久後,南北終於張了張嘴巴,喉嚨有些乾澀地自言自語:「小哥哥,如果有人拿我威脅你,想要抓到你,你會怎麼做?」她有十幾天沒有開口說話,嗓子的聲音非常奇怪。

  南淮摸摸她的頭髮:「用我自己換你。」

  「如果換了以後,他們先殺了你,最後還是要殺我呢?會不會很蠢?」

  「這不重要,」南淮回答她,「我不能忍受的是,我還活著,你就死了。」

  南北沒有再問。

  她想,程牧陽或許也是這麼想的。他可以有更多的方法,可以讓自己更冷靜處理,可還是選擇了最笨的一個。過了會兒,她才低聲說:「我們以後,再也不提他了。」

  「好。」

  那個晚上,南淮答應她,再也不提程牧陽。

  從那天起,他們再也沒提過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