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年後。
莫斯科街頭。
厚重的雲層壓在樹梢上,有種壓抑的美感。
這是莫斯科的低雲天氣,曾無數次出現在蘇俄畫家的筆端。
有個歐洲人裹著風衣,在路上疾行而過,似乎在趕路,又似乎是在等待什麼。
直到有黑色的汽車停在身側,他終於像鬆了口氣,對著拉下來的車窗內,招呼了一聲。車門很快打開。那個歐洲人鑽進車裡,人和車都消失在了街頭。
「老朋友,怎麼忽然想出國了?」凱爾接過烈酒,「你這麼有錢有勢,還需要我保護?」
凱爾面前的程牧陽,也在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酒:「我並不需要你保護。」
他穿著簡單的休閒式樣的白衣黑褲,臉孔被黃色的燈光映襯得輪廓鮮明,光線並不十分足,更顯得那雙眼睛顏色頗深。
這個男人,曾讓莫斯科政府在兩年前認為真有機會能夠扳倒他。
尤其是在他兩年前元氣大傷時,俄安全局「反集團犯罪特別工作組」甚至開始行動,準備從他身上搾取好處後,徹底讓他,甚至是程家從莫斯科消失。
結局卻是,有特工接二連三叛逃國外,公開揭露安全局內幕:什麼高級官員腐敗、國家軍火大量倒賣到黑市,甚至還有與毒販的生意。最可怕的是,當民眾得知,莫斯科最有名的搶劫犯罪團夥,幕後老闆就是安全局一位陸軍上校後,民眾憤怒了。
當然,所有這些,還不包括車臣的頻繁活動。
所以,這場角鬥的結局,只剩下一個解決方法:雙方握手言和,繼續情同手足。
而凱爾這次接到的任務,就是保護這位國際通緝犯的出國游。
凱爾有些意外:「聽說,為了你這次臨時的旅遊,我們第二局可是出動了四組特工,而且,是你親自和拉姆要的人。」
「我要和中情局做個小遊戲,」程牧陽繼續給凱爾倒酒,「有你們這些人陪著,所做的事,就代表了你們國家的利益,比較容易些。」
凱爾笑起來。
他當然知道不是旅遊這麼簡單。
只是好奇,程牧陽想要親自去,是為了什麼:「很危險的遊戲?和兩年前比怎麼樣?」
「在菲律賓,我雖然死裡逃生,卻還是輸了,」程牧陽的聲音低緩、清冷,「輸了我的女人,也輸了我的身份。所以這次,我需要贏回來。」
「贏?」凱爾看不透他的眼神。
「讓我的公開身份,成為世界和平愛好者和慈善家。」
凱爾輕吹了聲口哨。
從戰爭犯到世界和平愛好者,這個目標非常遠大。
這是個絶對聰明的人,以聯邦公民的身份,在莫斯科安全局的保護下,成就自己。
凱爾感嘆他陰險的同時,也不得不佩服他。
「我很後悔,當初在菲律賓的海岸救了你,你知道,那時候的你,並不是我的主要任務。」
他只是臨時受命,去看有沒有機會營救,可惜太懸殊的實力,凱爾只能等待機會。其實他並沒有抱很大希望,如果沒有他殺掉大部分人,沒有杜臨時設定了爆炸後,又殺掉自己的同伴,凱爾不可能有機會救出程牧陽。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程牧陽輕舉杯,喝了口烈酒,視線轉向窗外。
程牧陽這個人。
落在美國人手裡,就是最大的威脅,他掌握了太多絶密資料。
可對於莫斯科,又何嘗不是顆原子彈?他手裡握了太多的絶密力量。
所以,凱爾想,他還是好好做個什麼慈善大使,活到壽終正寢比較好。
在飛機即將在甫抵利雅得機場降落時,凱爾終於知道了目的地。
是沙特。
凱爾拿出護照,程牧陽看了眼,讓阿曼給了他一本新的。
「不要在這裡用英國護照,」程牧陽說,「這兩年,英國和沙特關係有些緊張。」
「緊張?」
「最近這裡的一個皇室成員的妻子,走訪英國時有了婚外情,申請政治庇護,英國政府批准了,所以,現在兩國關係有些微妙。」
「程,」凱爾笑起來,「你還喜歡看花邊新聞?」
程牧陽看了他一眼:「我感興趣的是英國和沙特的關係,非常巧合,兩年前英國在徹查和沙特的戰機交易,涉嫌賄賂,最後是英首相出面,阻止了調查,這次又忽然出了這種事,不覺得很有趣嗎?」
凱爾輕出一口氣:「誰做的賄賂?」
「不知道,」程牧陽坦然說,「不管是誰,對我來說都很好。這些明賬上的買賣越不順利,我的生意就越多。」
「可惜我在的第二局,是反間諜,」凱爾笑,「並不是反集團犯罪組,否則把你這些錄下來,完全可以作罪證了。」
隨行的兩位醫生,已經開始為程牧陽做例行公事的檢查。凱爾在加入安全局之前,是名外科醫生,在救下程牧陽之後,他曾給程牧陽做過急救,當然知道他傷有多重。如果不是程牧陽之前身體底子好,恐怕等不到返回莫斯科。
而眼下的人,在努力延續自己的生命,卻同時,也在用烈酒損耗生命。
一行人,只有阿曼穿著黑袍、戴著頭巾,在海關口外等著他們。
「三個失蹤的科學家,已經找到了兩個。」
「還有一個,在中情局手裡?」
「應該是,」阿曼說,「很有趣,那個科學家最後出現的時間,是三天前。」阿曼輕聲和程牧陽交流著,有些話凱爾聽得並不十分明白,不過大概猜到,應該是一些很重要的科學家,在這裡失蹤。
始作俑者,肯定是中情局,而想要從中作梗的,是程牧陽。
最後落腳的地方,是個叫烏拉的小鎮。
所有的酒,都留在了飛機上。
這是個嚴格禁酒的國度。
吃飯時,很多人都知道程牧陽的習慣,特意給他要了不含酒精的啤酒。泡沫也有,味道也有,偏偏就沒有酒精。幸好,還有薄荷葉做的飲料和蔬菜。
當嚮導發現只有程牧陽對薄荷葉不抗拒時,很是驚訝。
「我太太喜歡吃薄荷。」程牧陽很簡單地回答。
沙特本就是個重視家庭的國家,聽到程牧陽這麼回答,嚮導更好奇了,不停追問各種問題,主要是想瞭解世界上有哪些地方會這麼熱衷薄荷葉。
程牧陽的聲音,很平靜:「中國雲南,瑞麗市畹町鎮。」
嚮導馬上拿出手提電腦,想要查找出那個地方。
寧皓立刻咳嗽了聲,灌了一大口味道奇怪的果汁混雜薄荷的飲料:「嚮導啊,這東西真好喝,是不是你們沙特特產?還是在中東都能喝到?」
尷尬的話題,這才被解決。
他們住的旅館緊鄰沙漠,因為風沙,四周的山丘都形態詭異,夜晚的聲音也有些淒厲。
程牧陽聽著風聲,月色下,那些山丘就像一座座浮屠,悄無聲息,卻有著讓人平和的力量。他需要不斷告訴自己,南北還活著。
他從兩年前開始,始終在查南淮的行蹤,兩年來,那個男人去了太多的地方,可唯獨是比利時這個地名,讓他有感覺。他不相信南北死了,無論南淮做了多少偽裝,因為他知道,那個瘋子和自己一樣,太看重南北。
如果她真的死了,東南亞一定不會這麼平靜。
程牧陽走進浴室,打開水,沖了一個冷水澡。
十一月的沙特,已經進入了冬季。
白天從機場出來時,還流著汗,到現在,已經是10℃以下。雖然房間裡有恆溫的空調,但畢竟是冬天,涼水淋在身上,是滲入骨頭裡的冰冷。
就在擦乾頭髮的時候,他聽見了敲門聲。
打開門,寧皓舉著台迷你電腦,晃了晃。
「老闆,小風在比利時,找到了你要的東西。」
程牧陽有一瞬的反應,很快拿過電腦。夜晚的燈光裡,明顯是在一個餐館外的偷拍,一個女人和一個小女孩的背影。熟悉的地方,他不可能忘記,這是布魯塞爾東南八十公里處的於伊市政府廣場,是那個中國餐館。
照片是連拍,但沒有正面。
整個餐館只有她帶著寶寶,每個動作都看得出來她的小心翼翼。從挑菜到餵到寶寶嘴巴裡,擦嘴,偶爾還輕扯寶寶的衣服,親親寶寶的額頭和臉蛋。
他從沒見過如此溫柔的南北。
縱然看不到正面,可他知道一定是她。
程牧陽的手因為沒擦乾,還有些滑,竟拿不穩一個這麼小的電腦。
他就靠在洗手間門口,不停看這四十多張照片。
反反覆覆,很多遍。
但他沒想到,她有了寶寶。
程牧陽輕輕吐出一口氣。
胸口因為剛才的緊張,有些隱隱發疼。
他伸出一隻手緊緊攬住寧皓的肩膀,難得聲音不穩地說:「我做爸爸了。」
寧皓抬了抬帽檐,也是滿眼喜悅,卻還不忘開玩笑:「老闆,你怎麼知道這是你女兒?」
程牧陽忽然勾住他的脖子,作勢要擰斷。
「是,絶對是,」寧皓可不是什麼功夫老手,純粹靠的是幾根手指和大腦,他可不敢和程牧陽造次,「不過,小風說,他跟丟了。」
「三天,」程牧陽伸出三根手指,併攏在一起,「告訴小風,三天之內找到我太太和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