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6 章
絕勝篇·醉吻

  晚膳的時候,安遠兮沒有回來吃飯,老爺子問了一句,義管理說他出門了。老爺子看了看我,沒說什麼,我強自鎮定,不讓傍晚那件事影響到表情,我還有很多事要做,無論哪件都比那件要緊。陪爺爺用完晚膳,我讓人備車出門。景王這一發難,京中風雲變色。我擔心著鳳歌的安危,還未來得及去錄他,卻有另外的人找上門來。看著她憔悴憂慮的臉,我的心情也變得格外沉重:「紅葉姐姐……」

  「很久沒見著妹妹了,過來瞧瞧你。」紅葉笑了笑,將帶給諾兒和府中孩子的小禮物交給寧兒,坐到我身側。我握著她的手,柔聲道:「姐姐臉色不太好,酒肆的生意上了軌道,便多注意休息,到底身子要緊。」

  「我知道,妹妹莫擔心。」紅葉淡淡一笑,我知道她定是聽聞了九王被圈禁的事,趕緊來打探消息的,索性先開這個口:「九爺的事,姐姐也別過於憂慮……」

  「我不擔心。」紅葉笑了笑,倔強地道,「九爺是個聰明人,怎麼會做那麼不聰明的事,等案子查清了,他自然無事。」

  若不擔心,你也不會眼巴巴地趕來了吧?不過她還曉得寬慰人,到底是好的。紅葉的臉上帶著一抹剛毅的神色:「便是九爺有事,我一個無權無勢的女子為他做不了什麼,頂多隨他去了,不讓他一人在黃泉受苦。」

  「姐姐莫要說這樣的胡話。」我趕緊道,生怕她一時想不開真的做出傻事,「不到最後一刻,誰也不知道結局是什麼樣,千萬不要放棄希望。」

  紅葉轉臉看著我,神情有些複雜,半晌,悵然一笑:「妹妹是紅葉這輩子,唯一交到的真心朋友。」

  「姐姐真心待我,我自然要回報姐姐真心。」我握著她的手,笑道:「這世上本沒有什麼無憑無故好,無緣無故的壞。」

  「妹妹……」紅葉回握住我,眼中一黯,「若是姐姐做了什麼對不起妹妹的事,你要相信我絕不是存心想傷害你……」

  「好端端的,說這些幹什麼?」我笑道,拍了拍她的手,「姐姐做了什麼對不起我的事了?」

  「沒有,我就這樣說說。」紅葉笑了笑,「來找妹妹聊天,心情好多了,得,我先回去了。」

  送走紅葉,我才得以去「浣月居」。其實已經不適合出門,天已經黑了,但想到鳳歌,我一刻也坐不住。從雲崢的祭日後。我便沒見過鳳歌。我不知道再見到他,是不是仍會如之前一樣相對無言,但我心裡,從來沒有忘記過這個朋友。

  然而我卻沒有見到鳳歌。只見到了對我沒什麼好臉色的月娘,我詢問鳳歌的去處,她有些淡淡的耐:「你找他作什麼?」

  「我……」我欲言又止,想到見了鳳歌又如何呢?他又不知道無極門的事,我無端端地提醒他小心景王,反倒有些奇怪。想了想,還不如提醒月娘來得好。我看著月娘,輕聲道:「你最近是否去過景王府?」

  「呃?」月娘怔了怔,隨即冷冷一笑,「我去那裡做什麼?」

  我知她不會對我說什麼,淡淡地道:「景王若是知道那人是你,只怕會對你們不利,你們一定要小心些,若是可以,最好讓鳳歌離京避一避……」

  「你在說些什麼,我一點兒都不明白。」月娘冷冷地打斷我,眼神微微有些凌厲,「你若是來說這些無聊話的,請你回去。」

  我想起無極門是景王的勢力並不為外人所知,我貿貿然提醒月娘其實很不妥,讓她知道我知曉了這個秘密,還不知道福是禍,鳳歌是我的朋友,但月娘絕對不是我的朋友,說到底,她還是無極門的殺手,是景王的手下,就算她當真知道楚殤的死是與景王有關,也不一定真敢對景王什麼,到底是我衝動了。

  不過既然已經說了,後面的事就不是我能控制的了。她若真想對我不利,我也沒什麼好說的。我吸了口氣:「那我回去了。」

  我站起身,轉身舉步,月娘在身後淡淡地道:「鳳歌在浣月亭。」

  浣月居的背後,有一條浣月溪,蜿蜒到樹林深處,有座浣月亭。我知道鳳歌無事喜歡去那裡坐坐,對月娘點了點頭:「謝謝。」

  繁星滿天,夏蟲蟬鳴,皎潔的月光下,清澈的溪水閃爍著碎銀般的光芒。我提著燈籠,沿著潺潺的浣月溪往前瞳,鐵衛不聲不響地跟在我身後。兩旁是幽靜的樹林,螢火蟲在林間一閃一閃優美地飛舞,腳踏在溪邊濕潤的青草上,發出細碎的響聲,我呼吸著林間濕潤的空氣,隱隱看到浣月亭的飛簷,一縷婉轉的簫音如泣如訴地被夜風送過來,我停下腳步,仔細聽那淒涼哀怨的簫音,體會著吹簫人的愁腸。

  「你們在這時故土產我。」我制止了鐵衛的跟隨。一個人一步一步踏近前方的茅草亭,月光清冷地灑向地面,茅草亭一角懸著簡易的燈籠,我已能清楚地看到倚坐在草亭木欄上靜靜吹簫的白衣男子,瑩白如玉的手指在碧綠的洞簫上優雅地躍動,幽幽的蕭產時,漸成風中凝噎,迴蕩不絕。

  「溪邊倦客停蘭棹,亭上何人品玉簫?」我心有所觸,將元代散曲家曾瑞的一首《感懷》改了一字,微笑著吟出。簫從吹簫人的唇邊離開,白衣男子幽幽地道:「雪兒……」

  「這麼哀怨的曲子,令聞者傷心,吹者斷腸。」我上前兩步,仰望著木欄柵上風華絕代的男子,微笑道,「我不喜歡。」

  他低低地笑了笑,輕聲道:「雪兒不喜,我便不吹。」

  他還是這麼縱容我的霸道。我伸出手,拿下他手中的洞簫,把燈籠掛在一旁的樹枝上:「我其實很喜歡笛簫的聲音,以前還纏著雲崢教過我,不過我總學不會。」

  「哦?」鳳歌微微轉過頭看我,我把洞簫拿到唇邊吹了吹,發出沉悶難聽的「噗噗」聲,自嘲道:「笛簫真是很耗力氣的樂哭,我吃不了那份苦。」我把簫遞迴他手上,打趣道:「鳳歌看著孱弱,氣息倒是綿長。」

  他笑了笑,接過洞簫不語。我突然聞到空氣中一股淡淡的酒味,蹙起了眉:「你飲酒了?」記得鳳歌從不飲酒的。鳳歌笑了笑,指了指亭內:「不是我。」

  我往亭內看了看,晃眼見對著鳳歌的那邊欄杆上,仰躺著一個拿著酒壺的布衣男子,臉轉在外面,留給我一個黑黑的後腦勺。我微微一愕:「你的朋友?」

  「不是,」鳳歌搖了搖頭,笑得很溫柔,「我今夜來,他便在此外了,大概是喝醉了酒誤闖進來的。」

  這片城中林是先皇賜給鳳歌居住的,雖然平日並沒有什麼人把守,可是也鮮少有人進來,這世上的東西一沾上「御賜」二字,瓦礫也立即變珍珠,老百姓們都自覺遵從著這個鐵律,與皇家、御賜沾邊的東西,能躲多遠就躲多遠,碰壞了,賠不起,還要殺頭的。

  「你竟容他在此?還同處一亭?」我有些詫異,我多少知道些鳳歌的怪癖,他對看不對眼的人,絕不肯與之多呆一秒。這茅草亭是鳳歌獨處的空間,一向不容人騷擾,以他的個性,進亭看到有個陌生人喝得爛醉如泥的躺在這裡,就算不攆他走,也絕對是自己毫不遲疑地轉身就走,怎麼他不僅留了下來,還彷彿當那人不存在似的,自顧自地吹他的簫?

  鳳歌看到我的詫異的眼神,微微笑了笑,輕聲道:「我也覺得很奇怪,只是覺得他身上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氣息,讓我覺得他與我似乎是同一類人。」他轉頭看了那醉漢一眼,微微一笑:「不知為何,我就坐了下來,他喝他的酒,我吹我的簫,各不相犯。」

  「這麼有趣,我倒要瞧瞧他是何方神聖!」我笑道,轉身走上一側的木台階。踏進茅草亭,就亭內的木地板上,散落著三四個酒壺。亭內的酒氣更重了,我好奇地看向那臉偏向右側的醉漢。突然覺得那身形有些眼熟。不經意地踹到一個倒在地上的酒壺,那酒壺「骨碌骨碌」地滾出茅草亭,懷中抱著酒壺的男子蹙著眉轉過頭,乍一看見那張緊閉雙眼的臉,我吃了一驚:「遠兮?」

  「雪兒認識他?」鳳歌行到我身後,輕聲問。我點點頭,揉了揉額:「他是我小叔。」鳳歌「啊」了一聲:「原來他就是雲府的二公子。」

  安遠兮沒有醒,我彎下腰,輕聲喚他:「遠兮,遠兮?你醒一醒,怎麼喝得這麼醉……」驀地止聲。想起傍晚與他那場爭吵,或許正是他買醉的原因。心中不由一緊。我不知道安遠兮的酒量好不好,因為以前從沒見他喝過酒,輕輕嘆了口氣,我伸手輕輕拍他的臉:「遠兮?遠兮?醒醒,別睡在這裡……」

  他不耐煩地拂了拂臉。身子卻因動作過大從圓圓的木頭欄杆翻跌下來。沉悶地跌到地面上,他的眼皮動了動,微微睜開又合上,看樣子還處在深度的酒精麻醉中。認識他這麼久。幾曾見過他這樣失態?如果這亭建在高處,不跌傷才怪。我嘆了口氣,站起身:「鳳歌,看來我得回去了。」

  喚了鐵衛來把安遠兮搬上馬車,我辭別了鳳歌,他的眼中有溫暖的笑意。我心中一暖,這些年來與他之間因楚殤而起的隔閡,就彷彿從來沒有存在過。四目凝望,我眼中微潤,鳳歌,你一定要幸福,只有你幸福,才是對我罪孽的救贖。

  馬車緩緩地離開「浣月居」,往侯府方向行去。安遠兮躺在車廂內,醉得不省人事,他不像一般人喝醉酒一樣上臉,俊朗的臉一片青白,我探了探他的皮膚,不但不燙,反而冰得有些嚇人,這樣的人,喝醉了酒,酒精不容易揮發,比一般人不易醒,也比一般人更辛苦。他的呼吸有些粗重,像是透不過氣的樣子,我把他的衣領往外扒開一些,好讓他透透氣。這一扒拉,頓時見到從左肩一直綁到胸口的白色繃帶,憶起他那日與瑪哈鬥法時左肩那血淋淋的傷口,不由咬緊了牙,暗自生氣,明知道自己身上有傷,還跑去喝什麼酒?就算……就算是我那番話有些傷人,也不能拿自己的身體不當回事,這麼大個人,又不是小孩子!

  從浣月居回侯府這段石板路不太平坦,車廂把安遠兮的身子顛得一搖一晃的,他蹙緊了眉,微微睜開眼睛,我趕緊喚他:「遠兮……」

  他的表情似醒非醒,眼睛閉了閉,又微微睜開,迷茫地看著我,又像是透過我看到不知名的深處。唇微微一動,聲音低沉暗啞:「我在……做夢……」

  「遠兮?你有沒有覺得不舒服?」我輕輕拍了拍他的臉,不知道他是清醒了還是醉得說胡話。安遠兮驀地按住了我的手,眼神潰散朦朧,彷彿帶上一層煙霧:「葉兒……」

  我有頃刻失神,他的表情脆弱得如同一個失去母親的孩童。將我的手按在他的臉上,他輕喃道:「只有在夢裡……你才離我這麼近……」

  馬車突然震了震,像是碾到了碎石,車廂猛然搖晃了一下,我失去平衡,撲倒在安遠兮身上,手忙腳亂地剛想爬起來,已被他緊緊摟在懷裡:「別走……葉兒……別走……」

  那樣卑微的,祈求的,絕望的,掙扎的語氣,這樣徬徨無助的安遠兮,是我從未見過的,我呆住,聽到他的聲音有著難又言說的痛苦:「別走,別離開我……葉兒……別恨我,別恨我……」

  「遠兮……」我想開口解釋,我從來沒有恨過你呵,安遠兮,即使不明白當初你為什麼不要我,可是我相信你有自己的苦衷,或許我有怨,怨你選擇獨自背負,怨你毫不留戀地放棄我們的感情,但從來沒有恨過你,從來沒有。

  甫一張口,他的唇便封到我的唇上,帶著強悍的,霸道的,不容抗拒的氣息,我吃了一驚,又急又惱,竭力掙扎,他翻身壓住我,強健的身軀輕而易舉地制服了我的掙扎,我氣急地狠狠咬了一口他的下唇,感覺到腥鹹的血味四溢出來,他悶悶地哼了哼,唇微微鬆開,低喃道:「還是那麼悍……」

  「安遠兮!」我咬牙切齒地猛地一推,這次竟一下將他推翻了。氣急敗壞地坐起來,我揚手想給他一巴掌掄過去,卻見他一動不動地躺在車廂裡,雙眼緊閉,唇角微微揚起,竟然睡熟過去!

  「該死的!」我揚起的巴掌在空中頓住,半晌,握成拳狠狠地往空氣中砸了一下,你最好永遠別醒過來!

  一連多天,都避開安遠兮。明明那晚無理的人是他,可一看到他,我卻沒來由地感到心虛。那天晚上,他把自己內心的情感完全釋放出來了,毫無保留的讓我知曉。可我的理智無法接受他,我的心無法容納他,我甚至還有一絲害怕,那晚安遠兮強吻我的強勢和霸道,讓我無端端地想起了那個被我埋葬在記憶深處的名字,明明是兩個完全無關的人,可那種似曾相識的氣息,那種陌生而熟悉的強悍的感覺,卻讓我不由自主地想到楚殤,我感到恐懼。

  而安遠兮,我不知道他是否還記得那天晚上在車廂裡發生的事,每天見了我,倒與平日沒什麼不同,刻意的恭敬和有禮。我被我咬破的下唇,浸了淤血,好幾天都沒有消退,每次看到他的唇,我總裝成若無其事的樣子轉過頭,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不敢觸碰他眼裡那些過於複雜的情緒。

  這些天裡,朝堂變色,景王攬權。太后從太廟回來之後,下詔她要去皇家寺廟靜慈庵帶髮修行,為病重的皇帝祈福,雖然此舉貌似有將宮中的權力完全拋棄的味道,我卻安了安心,至少皇帝還活著。寂將軍已經出殯,我本來很擔心平安,可是在家門生變的當口,平安彷彿突然間長大成人,她把失去至親的痛苦和哀傷深深地埋藏在心裡,鎮定自若地處理著寂驚雲的後事,表現出個大家閨秀穩重凡的氣度和能力。我在陪了她幾日後,真的放心下來,不再日日上寂府幫忙。景王任了監國一職,在接到邊關的加急軍報之後,便令人綁了辰星國派來賀皇帝壽誕的使臣。並任命自己一派的陳書洋為大將軍,帶精兵兩萬,押著使臣奔赴邊關。至此,景王掌握了國家三分之一的兵權。朝中的大權完全落到他手上,景王一黨陞官掌權,氣勢如虹,不可一世。

  因為皇上病重,原本準備的壽誕慶典今年又無法舉行,加上數日前的烽火狼煙令年有人知道國家又有戰事,京中局勢緊張,各國各地的使臣和官吏開始準備回歸的事宜。烏雷也不例外,派人送了請貼,邀我明日到歸寧樓一聚。

  前些日子因為事情太多。推了烏雷無數次邀約,他倒真是百折不撓。我擱了請貼,於情於理,這次約會都得去赴。沒想到約還沒赴成,家裡又出了一件事。收到請帖沒多久。德管事急衝沖地跑來,說那位其格格公主帶了人,要到我們永樂侯府拿刺客。

  我時錯愕,又是好氣又是好笑。不以為意地道:「是不是冥焰又拿氣給那位小公主受了?」

  上次那位草原公主受了氣跑掉之後,倒是讓冥焰輕鬆了幾天,誰想沒幾日,那朵草原之花又來找冥焰,我前世現世加起來好歹活了幾十年,怎會看不出那位刁蠻公主對冥焰的刻意針對,分明是對他有意。只是冥焰彷彿還未開竅,一點也不懂人家小女兒的心事,不過自從上次他戲弄其格格被我撞到,說過他之後,他對這位草原公主的態度好多了,有時間也肯陪她上街瞎逛,不知道此番又是怎麼惹到那位刁蠻公主不高興?我嘆了口氣,離別在即,冥焰也該對人家稍微好點兒才是。皇帝病重,朝堂局勢不明,曜月國就算此番抱著和親的意向而來,面對這種局面只怕也會重新考慮,其格格已經不可能像他們之前打算的,壽誕之後留在京城,必定要跟著烏雷回國。其實這對她來說,不能不說是一件幸事,至少她不必隨那種心裡愛著一個人,卻要為國家的利益,為鞏固父兄的政權勉強自己嫁給不喜歡的人的痛苦。

  「這……」雲德搖了搖頭,「雲德不知,不過那其格格公主不止帶了曜月國的衛士,還領了府伊大人來。」

  「府伊大人?」我微微一愕,這又是唱的哪出?看來還是得去見到那位草原公主,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疑惑地起身,我腿上的傷已經好得七七八八,不有亂天坐到輪椅上,本想活動活動筋骨走過去,小紅卻不肯讓我多走路,只得由她將我按在輪椅上,推到主廳。讓雲德將他們請進廳裡,不一會兒,那其格格怒氣衝衝地帶著自己的人走進來,身後跟著京師府伊,我見她那劍拔弩張的樣子,不由笑了笑:「公主這是幹什麼?」

  「你們快把行刺我三大吃大喝的刺客交出來!」其其格像被人啄了毛的鬥雞一樣,瞪著我道。

  「公主這話是什麼意思?」我蹙起眉,行刺烏雷?這當兒怎麼會發生這樣的事?而且矛頭還直指永樂侯府?

  「哼,昨夜有人潛入使臣行館,行刺我三哥,被我三哥當場拿下。」其其格一臉怒氣地看著我,「那刺客的妹妹就住在你們永樂侯府,定是同謀,請榮華夫人將人交出來!」

  我愕然地看著她,根本不明白她在說什麼,轉而看向府伊大人:「大人,妾身不太明白其其格公主所指,你能否解釋一下是怎麼回事?」

  「回榮華夫人,據其其格公主所言,昨夜行刺烏雷王子刺客名叫丹尼,他還有個妹妹叫金莎,客居於侯府。」府伊大人垂首道,「行刺外國使臣是重罪,監國大人要求下官徹查,請夫人同意金莎姑娘跟下官走一趟。」

  我倒抽一口氣,丹尼行刺烏雷?這又是唱的哪出?丹尼不是在玄武山無相寺拜師學藝麼?幾時回的京師?我皺了皺眉:「府伊大人不會弄錯吧?」如果丹尼當真行刺烏雷,為何烏雷邀我赴會的帖子提都沒有提一下?可是如果那刺客當真是丹尼,即使丹尼和金莎是曜月國人,可是人在天曌國,就得遵守天曌國的法律,官府若想要追查,請金莎去問話是正常的程序,如果景王藉機想針對雲家,只怕連永樂侯府都脫不了關係,我還真沒有什麼理由阻止。

  「其其格公主親自到府衙報案,刺客目前被烏雷王子關在臣行館,下官也是循例來問一問。」府伊大人的態度倒還客氣。人被烏雷關在行館,這麼說,烏雷不一定打算將這件事交給官府處理了,否則也不會約我明天見面,今天還弄出這件事,我心裡有了點兒數,微微笑道:「大人,刺客都未送到府衙,就是說官府還未記案,沒有人犯,沒有初錄的口供,大人就來永樂侯府請人,未免過於草率。」見府伊大人一臉尷尬,知道他也是受命而為,只怕是不敢得罪這位草原公主,加上有景王暗中推波助瀾,不敢不來,也不難為他,轉頭對其其格道:「公主殿下,官府做事,自有規矩,若公主要請官府作主,便將刺客送到府衙,等官府記案之後,妾身自當配合。此番僅憑一面之詞,便冒冒失失到我永久侯府拿人……」我臉色一沉,冷冷地道:「公主殿下,這裡不是曜月國,可容不得你任性妄為!」

  「你……」其其格瞪大眼,氣憤地道,「你別仗著雲家有權有勢就可以包庇他,行刺外國使臣是死罪,難道你想挑動兩國不和,發起爭端!」

  「公主言重了。」我微微一笑,「若妾身沒有記錯,此次貴國使臣團是由令兄帶領,現在烏雷殿下還沒有表態,公主越權而為,只怕不妥……」

  「我三哥不……」其其格眼中閃過一絲心虛,隨即又憤然道,「我三哥只是還沒來得及送人過去,我怕刺客的同黨得了消息跑掉了,先來拿下她有什麼不對……」

  話音不落,冥焰從門外匆匆跑進來,見了眼前一屋子人,臉色一變:「其其格,你來幹什麼?」

  「我來幹什麼,與你無關!」其其格見他進來,把臉一扭,冷哼道。

  冥焰吃了她一個硬邦邦的釘子,臉色沉下來:「我和你的事與旁人無關,你別到侯府搗亂!」

  「誰搗亂了?」其其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冥少爺,你別太看得起自己,你以為你是誰?本公主沒那閒功夫理你!」

  「你……」冥焰被她拿話一噎,瞪著眼說不出話,我心裡明白幾分,定是兩人不知為什麼鬧翻了,其其格遷怒到侯府,不過無緣無故扯上什麼刺客和金莎,只怕丹尼真的是回京做了什麼事,這倒有幾分奇怪!

  「府伊大人,你也聽到監國大人是怎麼說的了,就算本公主先一步來拿下刺客的同黨,也不算太過吧?」其其格瞪了冥焰一眼,逼著府伊大人回話,「還不快將刺客的同黨搜出來帶回府衙!」

  「你敢!」冥焰大聲道,「你回我回去!」

  「你憑什麼命令我?」其其格不屑地看了冥焰一眼,「你才給本公主站一邊兒去……」

  兩人像鬥雞一樣大眼瞪小眼,正鬧得不可開交,卻聽到門外傳來一聲輕斥:「寶兒,你怎麼跑到侯府來胡鬧?成何體統?」

  抬眼一看,見烏雷帶了一個少年踏進廳內。我吃了一驚,跟在他身後的少年,可不正是三年不見的丹尼。他個了長高了不少,已經從一個孩童成長為翩翩少年,三年前家逢巨變已讓他的心智急速成長,眉宇之間退去了稚氣,這三年來在外學藝。更令他身上透出他這個年紀鮮有的堅毅果敢的氣質。他見到我,僅微微點了點頭。不急不躁,不卑不亢,已頗有大將之風,我甚感欣慰。

  「三哥……」其其格公主見烏雷來,囂張的氣焰頓時消下去,「我……我來抓行刺你那個刺客的同黨……」

  「胡說什麼?哪有什麼刺客?」烏雷目光凌厲地瞪了其其格一眼,「你這任性胡為的性子什麼時候才能改掉?永樂侯府是由你任性妄為的地方?還不給我回去!」

  「三哥,他明明是……」其其格指著丹尼。話還未說突然地,烏雷立即命令她帶來的侍衛:「還不快把公主帶回去!」

  「是,王子殿下!」侍衛圍上前,卻不敢真的動手來拉這位刁蠻公主。其其格見烏雷動了真怒,眼淚滾了出來,跺腳道:「你幫著外人來欺負我,我討厭你!我要回去告訴父王……」一邊說,一邊含著眼淚瞅向冥焰,見冥焰冷著一張臉不看她,一咬唇,甩手轉身跑出去。烏雷也不看她,沉著臉對其其格帶來的侍衛道:「全部跟著公主回去!」

  一轉眼功夫,廳裡的人退了大半。烏雷轉身對府伊大人道:「讓大人見笑了,烏雷管教不嚴,舍妹沒搞清楚情況就跑去驚動大人,實在抱歉。」

  府伊大人見勢,正好在下台。趕緊笑道:「王子殿下客氣了。榮華夫人,既然是一場誤會。下官也不便在府上叨擾,失禮之處,請夫人海涵!」

  「大人也是職責所在,奉命而為,妾身怎會怪罪大人!」我笑了笑,「希望大人回去,向監國大人解釋清楚,是一場誤會便好。」

  「這是自然,這是自然……」府伊大人連連道。我揮了揮手,「德管理,送大人出去。」

  等廳裡只留了冥焰,烏雷和丹尼,我請他坐下,帶了幾分不解,笑道:「現在請王子殿下給妾身講講,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吧?」

  烏雷看了丹尼一眼,笑而不語。丹尼卻站起來,向我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道:「夫人,丹尼私自回京,本該先來拜會夫人,不過……」

  「夫人?」我似笑非笑地看了丹尼一眼,丹尼的臉微微一窘:「我……」

  「罷了,你覺得怎麼叫著輕鬆就怎麼叫吧。」我笑了笑,看出丹尼的性格改變了不少,只怕再也無法像當年和金莎一樣,毫無芥蒂的叫我「阿花姐姐」。我也不勉強,只要他自己覺得舒服就行。「坐下來吧。丹尼,你怎麼會突然回京城?難道你藝成下山了?」學武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三年,頂多打個基礎,丹尼此番下山卻是為了什麼?

  「不是。」丹尼搖了搖頭,「是師傅讓我下山的。」

  「哦?」我怔了怔,「慧憚大理財讓你下山的?為什麼?」

  「嗯,月餘前,有個遊方僧人到無相寺,與師傅談經論法,被師傅此為至交知己。那位遊方僧精通命理,師傅讓他給我推算了一卦,然後他不知道給師傅說了什麼,師傅便讓我下山進京。」丹尼道,「我問師傅原因,師傅只說,京中有我的貴人,只要找到他,我的滅族之仇即可得報。」

  我聞言,不由仔細的打量了丹尼的表情,見他說到滅族之仇時,眼中沉靜,已無三年前那種暴戾之氣,想來是慧憚大師教導有方,心中慶幸當年送他去無相寺的決定沒有做錯。卻不知道慧憚大師所說之貴人是誰?我的眼睛落到烏雷身上,莫非是他?

  「你怎麼知道慧憚大師所說的貴人是誰?」我疑惑道,萬一丹尼找錯了人呢?

  丹尼笑了笑:「師傅說,既然是天意,上天自有安排。我覺得,能助我回草原。手不染血地解決仇人,幫助帕圖斯一族重建家園的,便是師傅說的貴人。」

  「你找到了?」我的眼睛看向烏雷,他正含笑望著我,丹尼道:「是,就是王子殿下,丹尼此次想接金莎一起,隨王子殿下返回曜月國。」

  「回國?」我蹙起眉。「可是……」以眼前的情況來看,烏雷肯定是和丹尼有了什麼協定。馬爾蒂一族雖然在我的經濟打壓下叫苦不迭。可是到底是曜月國的一大部族,丹尼和金莎回去,就算有烏雷的庇護,但人家若要對付兩個孩子,也不是多大的難事,我實在是不放心。

  「榮華夫人的顧慮,烏雷也想過。」烏雷見我蹙眉。想是猜出我在想什麼,微笑道,「夫人請放心,烏雷可向夫人保證丹尼和金莎的安全。」

  「你怎麼保證?」我有些咄咄逼人,「王子殿下的白馬阿蒂拉,是貴國的薩滿巫女,又是馬爾蒂族族長的女兒,她隨口一個謊言。便可致人於死地,丹尼和金莎回國,是羊入虎口。」

  「榮華夫人……」烏雷的笑意斂去,認真地看著我,慎重地道。「麗安娜不是那樣的人,我深知她的秉性,她品性正直,絕不會姑息作惡之人,哪怕是她的至親。對我們草原人來說。薩滿神高於一切,薩滿巫女不能說謊。否則會遭到神譴,麗安娜不會因為馬爾蒂族長是她的父親,就幫他害人……」

  「是麼?」我冷笑,對烏雷的解釋嗤之以鼻,「我還記得當初在草原,她是如何誣衊我和安遠兮的。正直?哼!笑話!」那個白馬阿蒂拉親口說我和安遠兮受惡魔引誘,砵魂附體,做出污穢之事,會給曜月國帶來大禍,還把我和安遠兮沉入湖中祭湖神。如此荒唐理由和行徑正直?

  「那是……」烏雷有些語塞,見我面帶嘲色,嘆了口氣,「烏雷說的夫人一定不信,不過當初麗安娜請神,沒有半分作假,那的確是薩滿神的指示!或許這中間還有什麼誤會……」

  「我不管那些,我只擔心丹尼和金莎隨你回去,不但報不了仇,還會禍及性命。」我臉色一沉,「我不同意丹尼和金莎跟你回去!」

  氣氛頓時有些僵,丹尼看了看我和烏雷,站起來道:「夫人,我相信王子殿下定會護我兄妹周全,我很想跟殿下一起回國……」

  「丹尼,當初伊夏大娘把你們兄妹託付給我,讓我一定保住你們的性命。」我打斷他的話,「我絕不會讓你們在沒有自保能力的情況下回草原冒險。」

  「可是,魚兒終究要游向大海,鳥兒飛得再遠,也要回到故鄉。」丹尼望著我,眼裡浮起一抹眷戀之色,「我和金莎是曜月國人,是草原的兒女,始終都要回草原的。」

  「即使有朝一日人們要回草原去,也絕不是現在!」我搖頭,輕嘆道,「丹尼,我知你報仇心切,可是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如今你學藝未成,貿然回去只會枉送性命,能忍人所不能忍者,才能成就大事。」

  「可是……」丹尼又欲開口,門外突然傳來一聲驚喜地歡呼:「哥哥?」

  話凌晨未落,金莎已經像一隻歡快的燕子飛進來,撲到丹尼懷中:「哥哥,你什麼時候?是來看我的嗎?」

  「金莎!」丹尼看到妹妹,臉上露出笑容,「你好嗎?」

  「我很好呀,阿花姐姐和侯府的所有人都對我可好了。」金莎興奮地拉著丹尼的手。「哥哥,你要在京城呆多久?是不是不再回玄武山了?哥哥,我帶你去外面玩吧,京城有好多好吃的東西,還有很多好玩的……」

  我看著金莎纏著丹尼說了一大堆話,丹尼連一句嘴都插不上,笑道:「好了,金莎,這兒還有客人,你先帶丹尼出去,你們兄妹三年不見,一定有很多話要說。」

  抬眼見陪著金莎進來的福生笑著站在一旁,又道:「福生,你跟義管事說,讓人在你們院子收拾一間房出來給丹尼住下。」

  「好的。葉姐姐。」福生笑著應聲。金莎這才覺得自己有些興奮過頭,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頭。笑道:「阿花姐姐,我們先出去了!」說完,拉著丹尼就往外走,丹尼回頭看了烏雷一眼。眼中兩分無奈。烏雷笑著點了點頭,丹尼才跟著金莎出去了。

  我把兩人的神情看在眼裡,等他們離開,才意味深長地看了烏雷一眼:「王子殿下允了丹尼什麼,讓他執意要回曜月國?」

  烏雷淡淡一笑,顧左言他:「就像丹尼所言,魚兒始終要游向大海,鳥兒始終要飛回故鄉,他心中已生回鄉之意,恐怕不是夫人三言兩語能勸阻得了的。」

  我斂了笑容,心中有幾分不悅,這烏雷篤定丹尼會跟他走,我不知道他允諾了丹尼什麼條件,倒真是沒什麼勸阻他的把握。靜靜地看了他半晌,我唇角淡淡一揚:「王子殿下怎麼會遇上丹尼的?」

  「丹尼進京之後本來是先來侯府的,不過進城沒多久,在街上見到此次隨我出使的兩個馬爾蒂族的侍衛,丹尼見到他們身上有馬爾蒂一族的飾物族徽,便跟蹤他們到了使臣行館,他以為是馬爾蒂族長來了京城,想待入夜之後潛進來探個究竟,不想被寶兒的侍衛發現,把他當成刺客抓起來送給我審訊,後來弄清是一場誤會,知道丹尼與夫人有些淵源,我才寫了個帖子,想請夫人明日歸寧樓一敘,談談丹尼兄妹回鄉的事,沒想到寶兒不知道又使了什麼小性子,跑到侯府來打擾夫人,實在是……」

  我抬眼看著一直站在我身側的冥焰一眼,冥焰避開我的目光,心知其其格公主跑到侯府來折騰的事必定與他有關,也避而不談,對烏雷笑道:「原來王子殿下請我去歸寧樓,就是想說丹尼的事。」

  烏雷靜靜地看著我,微微一笑道:「此其一也。其二,是想向夫人辭行,此番在貴國京師能重遇夫人,實在是上天眷顧,烏雷還有些肺腑之言,想告訴夫人……」

  「如此,歸寧樓一聚可以取消了。」我打斷他的話,怕他又說出什麼失禮之言,「既然主要是談丹尼兄妹回鄉的事,我剛才已經表明了態度,我是不會同意的。」

  烏雷知道我是故意打斷他的話,眼中帶上一抹失落,起身強笑道:「榮華夫人,丹尼兄妹回鄉一事,請再慎重考慮,烏雷回國之前,隨時歡迎丹尼隨我回去,他們兄妹的安全,烏雷也願全力保障。」

  「謝謝王子殿下,不過我想大概用不著。」我冷漠的道。烏雷唇角泛起一絲苦笑,微微一嘆道:「如此,烏雷不打擾夫人了,告辭。」

  「妾身腿腳不便,不送王子殿下了。」我坐在輪椅上,欠了欠身,讓雲德送烏雷出去。見他消失在門外,忍不住重重嘆出一口氣,冥焰蹲下身道:「姐姐為什麼嘆氣?」

  我轉頭看他,冥焰的表情帶著關切,我笑了笑,輕聲道:「我還沒問你,你怎麼又惹得其格格公主不高興?還跑到府裡來鬧事?」

  冥焰蹙眉道:「我哪有惹她,是她自己無理取鬧!」

  我打趣道:「她也不是第一次跟你鬥氣了,可也沒像今次這樣,帶人到府裡來鬧。你們這陣兒不是相處得挺好的?我還以為過陣兒可以給我弟弟娶個弟媳婦兒了呢……」

  我並不真認為冥焰和其其格是合適的一對兒,只是純粹想逗逗冥焰。冥焰的臉頓時紅起來,有些氣急地瞪著我道:「姐姐胡說什麼?我才不喜歡她呢!你別亂講!我也是聽姐姐的,不想讓她太難堪才應酬一下她。她今天跟我說要跟她哥回國了,讓我也跟她一起去曜月國,我不肯,她便威脅我說昨晚行刺她三哥的刺客與金莎有關係,要把金莎交到官府去,我說了她兩句,她氣呼呼地走了,沒想到她真的帶人來抓金莎,這種沒輕沒重的刁蠻公主,我才不喜歡。」

  原來如此。我笑起來,看著冥焰紅蘋果一樣的臉,忍不禁,還會臉紅,太可愛了:「那她也喜歡你嘛,我們冥焰現在能耐了,連人家堂堂一國公主都敢拒絕。你不喜歡她的刁蠻,那你喜歡什麼樣兒的人,跟姐姐說說?」

  冥焰的臉更紅了,不好意思地別開臉:「不告訴你。」

  「喲?喲喲?」我大樂,「還真有心上人了?是誰是誰?」

  「姐姐!」冥焰大窘,又羞又氣地站起來,「我讓小紅進來推你!」說完,不理我的叫喚,頭也不回地跑得飛快,轉眼便逃出了主廳。

  我見他消失在門外,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容。冥焰不記得以前的事,不記得以前的我,也是冥王對他格外的仁慈。我這一世辜負了冥焰,希望他能遇到一個全心全意愛他,對他好的姑娘,在他恢復記憶以前,治癒好他的情傷。思及剛才冥焰的神情,沒準那個姑娘真的出現了,卻不知是誰,改天定要從他嘴裡套出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