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這個吻持續了正好10秒鐘。我之所以這麼確定,是因為我一直盯著墻上的掛鐘。而我一直盯著墻上的掛鐘,則是因為我不知道該看哪兒才好,如果閉上眼睛,那又太糟糕了。

  10秒鐘後,考卡放開了我。

  「我建議你盡快預約一下牙醫,戴蒙德。」他的語氣和剛才並沒有什麼不同,彷彿那個吻根本沒有發生一樣,「你智齒的位置有點歪,這可能會影響你的咬合能力。」

  「哦……哇哦……謝謝你的提醒……」我語無倫次。過了好幾秒,我才意識到我的搭檔說了句多麼煞風景的話——會有人在接吻之後說這種話嗎!!!

  「你在幹什麼!」我驚恐地問。

  「簡單檢查了一下你的牙齒。」考卡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我不是問這個!我是問……我是問……」我像癲癇病發作一樣胡亂揮著手,「你為什麼要……要……」

  「吻你?」考卡接著我的話說,「因為我發現這是個行之有效的讓你停止說話的方法。如果你的嘴在幹其他事,你就沒工夫說話了。」

  「……考卡你知道嗎你剛才所說和所做的一切已經算是性騷擾了。」

  「呵,人類對『性騷擾』的定義可真是模糊曖昧。你可以用我的Wifi了。」

  「等等這兩句話之間有什麼邏輯關係嗎?」

  考卡保持著一動不動的姿勢:「並沒有。前一句是我的個人感想。後一句是在闡述事實。我不能把這兩件事一起說嗎?」

  「呃……唔……當然可以……謝謝你哦……」我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剛才發生的一切已經超出了我的認知範疇,在調查局的訓練中也絲毫沒有類似的內容。我不知道該怎麼處理了!我想一旦遇上了這事,不管是人類還是機器人都會一籌莫展。

  「那……嗯……那你不怕被黑客攻擊了?」我試探地問,生怕考卡一怒之下又反悔了。

  「閉嘴。」考卡出神地凝望著遠方,「我正在升級防火墻。」

  於是我蹭著考卡的網看完了一場球賽,又看了兩部新上映的電影。在此期間我和考卡都沒說一句話。病房裡安靜得可怕,甚至能聽見掛鐘的秒針滴答滴答的響聲。護士小姐也沒再來打擾,我猜她是下班了。

  幻影視野中的時間終於到了4月13日晚上10點。原本像一潭死水一樣波瀾不驚的病房總算有了動靜。一名患者被醫護人員推進病房,護士忙著在他身上放置各種儀器的電線。患者的頭上和身上都纏著繃帶,看起來傷得不輕。

  「他進醫院了。」我對考卡說。

  考卡巋然不動:「然後呢?」

  「嗯……他看起來正昏迷著。」

  「很好,繼續觀察。」

  我已經睏得連眼睛都睜不開了,然而假如這時候出岔子,就意味著我一天的辛苦都白費了。所以我強打精神,努力抬起我那彷彿比汽車還重的眼皮。考卡每隔一段時間就搖晃我一下,防止我打瞌睡。到了11點,他說了句「我出去一下,你可別睡著」,然後離開了五分鐘,回來時,他手上拿著一罐特濃咖啡。

  「給你。」他把咖啡丟給我。

  我發出將死之人的呻吟:「謝謝……」接著摸索著罐子上的拉環。考卡憐憫地看著我猶如罹患阿爾茨海默氏病一般的笨拙動作,把咖啡罐從我手裡拿了出來,拉開拉環,再把罐子塞回我手裡。

  「謝謝……」我重複了一遍,夢遊似的喝下咖啡。感謝咖啡因,我稍微清醒了一些。

  到了4月13日晚11點45分,值班護士進來查了一下房。我立刻來了精神,把空咖啡罐胡亂塞給考卡,然後聚精會神地凝視著病床上的患者。

  「怎麼了?」考卡也緊張起來。

  「護士來查過房了。」我說,「還有15分鐘就到12點了。」

  「看仔細,別走神。」

  「要你說!」

  我連大氣也不敢出。躺在病床上的這位重傷員是怎麼在15分鐘之內從醫院裡消失,還沒在監控錄像上留下記錄的呢?莫非他有自癒的超能力?又或者他會隱形?

  時間越來越接近12點,我也越來越焦慮,連呼吸都變得急促。如果有人現在給我量一下血壓,那數值肯定高得驚人。

  距離12點還剩5分鐘……3分鐘……1分鐘……

  病床上的傷者毫無動靜。

  50秒……30秒……10秒……

  我瞪著眼睛,生怕漏掉任何細節。

  8秒……5秒……3秒……

  我連大氣都不敢出。

  傷者依舊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

  2秒,1秒,0秒。時針、分針和秒針在數字12上重合,倒計時結束。幻影視野從我的頭腦中消失。「三一律」的有效時間已經過了。

  「怎麼樣?」考卡急切地問,「他是怎麼失蹤的?」

  「……他沒有。」我難以置信,「直到4月13日晚上11點59分59秒,他還躺在床上。」

  「可是這怎麼可能?」考卡一拍大腿,真難想像機器人也有這些可愛的小動作,「你明明看見4月14日他就不在病房裡了。」

  「除非他剛好在4月13日晚12點,也就是4月14日凌晨0點那一瞬間失蹤。」我猜道。

  「這種可能性太過微小,」考卡表情嚴肅,「簡直是特意針對你的超能力。但是此人又不可能知道擁有『三一律』的你會來調查……我只能推測這是個巧合。」

  我攤開手,意思是:所以呢?

  「我們可以去查看別的地方。」考卡站起來,作勢要離開病房,「我們還沒查過警察局的停屍間。此人的屍體不是也曾失蹤過嗎?」

  「嗯,好主意。」我疲憊地贊同,然後一頭栽倒在病床上,「不過在我們像小蜜蜂一樣勤勤懇懇地工作之前,能不能先讓我睡一覺呢?我已經……很久……沒有……」

  話還沒說完,我就墜入了夢鄉。

  我做了個可怕的夢。

  夢裡,考卡穿著白大褂,聲稱要給我檢查牙齒。他拿著一把鋼鋸追著我到處跑。我們就在夢裡你追我趕。考卡邊揮舞鋼鋸邊狂笑「滅哈哈哈哈你的智齒是我的了」。這景象太恐怖了,我指的不是考卡拿鋼鋸追我,而是考卡會發出「滅哈哈哈」這樣的笑聲。我嚇得差點尿床!

  醒來之後,我發現自己沒在醫院裡,而是躺在一張柔軟的床上。從四周的陳設來看,這應該是某間酒店的客房。我看了看旁邊,還有一張床,那麼這是個標準間。考卡就坐在那張床上,面朝電視(電視屏幕一片漆黑,也不曉得他在看什麼),後背挺得筆直,彷彿在接受總統訓話。床頭櫃上放著一盒披薩和一罐啤酒。我用拇指和食指小心翼翼地捏起披薩盒蓋,發現它還是熱騰騰的。

  「我替你叫了外賣。」考卡保持著他肅穆的姿勢,「你睡了十五個小時。」

  被他這麼一說,我立時覺得饑腸轆轆,便不顧什麼形象,拿起一塊披薩就塞進嘴裡。

  「你怎麼知道我什麼時候醒?」因為嘴裡塞著食物,我口齒不清地說。

  「根據你睡眠時眼球的移動狀況,我可以判斷你處於何種睡眠狀態,所以也很容易猜出你何時醒來。」

  「早知道你這麼厲害,我就不用定鬧鈴了。」

  「別把我和那種低級程序相提並論。」考卡不滿地說,「另外,在你呼呼大睡的時候,我查看了警察局停屍房的監控錄像。」

  我猛灌了一大口冰啤酒。「結果呢?」

  「4月15日和16日的監控錄像都沒有異常。從屍體被放進冷凍箱到第二天警察們發現屍體消失的這段時間,沒有看見任何可疑人員進出停屍房。」

  考卡抬起右手,彈了下手指,客房的電視立刻開始播放停屍房的監控錄像畫面。我驚奇地看著我的搭檔。這傢伙還真是厲害,有他在連遙控器都不需要了!他究竟還有多少神奇功能我沒發現呀?

  監控畫面裡是一排排放置屍體的冷凍箱,當法醫或者警察需要哪具屍體時,就像拉開抽屜一樣把他們拉出來。

  「但是屍體還是消失了?」我問。

  考卡微微點頭。

  「這就怪了。」我放下披薩,舔著沾滿芝士的手指,「難道他會隱形不成?如果他會隱形,那麼就能解釋醫院病房的現象了。他在12點那一瞬間隱形,從病床上跳下來,所以我什麼也沒看見。」

  「不是隱形。」考卡說,「雖然的確有隱形這種超能力,但是它不可能不被監控錄像拍下來。已知的隱形能力分為兩種,一種是腦波操作,超能力者干涉他人的腦電波,讓他人對自己的存在『視而不見』,這樣自己就形同隱身。但是這種操作對機械儀器無效。另一種隱形是光學隱形,超能力者可以在自己身上覆蓋一個反光層,或者他的皮膚本身就能發生某種變化,通過光線折射和反射,讓自己『隱身』。這種能力在監控錄像裡看不出來,然而屍體是放置在冷凍箱裡的,就算他隱形了,也必須先打開冷凍箱,這樣監控畫面至少會拍下冷凍箱打開的情形。」

  「假如他的能力不是隱形,而是別的呢?比如……」我絞盡腦汁,「穿墻術或者瞬間移動什麼的?這樣他也能做到在12點準時從病房失蹤,以及從停屍房裡消失。」

  考卡的臉微妙地扭曲了一下,我想他一定在非常認真地思考。

  「那麼如何解釋他傷勢痊癒、以及死而復活的現象呢?」他問,聽他的口氣,與其說是在問我,倒不如說是在自問自答,「難道他同時擁有『自癒』和『瞬間移動』的能力?但死而復活要怎麼解釋?」

  「也許是假死。」我說,「他擁有讓自己變成『假死』狀態的能力,等這狀態解除,他自然就『復活』了。」

  「可是法醫給他做過司法解剖。」考卡說,「一旦身體被切開,假死也會變成真死吧。我認為世界上不存在『死而復活』這樣的超能力,因為死人不會用超能力。」

  我倆都陷入了思考。這個案件正如阿什福德警官所說,委實「詭異」。世界上擁有超能力的人很多,但是身兼兩種超能力的人卻少之又少,而且這些人的能力大多有所關聯,比如會操縱電流的人也能操縱磁場,會讀心術的人也能控制意識等等。「自癒」和「瞬間移動」怎麼看都是不太相關的能力。假如「尋死先生」還會假死呢?那不就等於他有三種超能力了嗎?這種人真的存在嗎?

  這時我腦海中靈光一閃。我跳到考卡的床上,從背後摟住他。「我想到了,考卡!」

  「什麼?」考卡對我的行為未加抗議,所以我乾脆像考拉一樣掛在他身上。

  「也許讓傷者失蹤、屍體消失的人並不是『尋死先生』本人呢?」我說,「假設有兩個人,一個是『尋死先生』,另一個人……我們稱他為A君好了。A君的能力是『隔空取物』,他在4月14日凌晨0點整使用能力,把重傷的『尋死先生』從病房移走了。4月15日和16日也是他用能力隔空取走了冷凍箱裡的屍體。這樣就能解釋屍體神秘失蹤事件了。」

  「那麼『尋死先生』是如何自癒和復活的呢?」

  「我們先來梳理一下思路。本案有三個最大的疑點:第一,『尋死先生』是怎麼消失的;第二,『尋死先生』是怎麼治癒、復活的;第三,他為什麼要尋死。第一個疑點可以解釋為『除了尋死先生之外,還有一個會隔空取物的A君』,他們並不是同一人。第二個疑點,我認為也可以用同樣的理論解釋,那就是4月13日到4月16日,每天出現的『尋死先生』都不是同一個人。」

  「警方留下了他的指紋。」考卡說,「就算是長相一模一樣的雙胞胎或者多胞胎,指紋也決不可能相同。」

  「我沒說他們是雙胞胎啊。」我眨了眨眼睛,「他們都是『尋死先生』,但也都不是最初的那個『尋死先生』。假設『尋死先生』擁有的超能力是『分身術』,那會如何呢?其實我們看見的『尋死先生』只不過是同一個人的分身而已,所以他們沒有自癒也沒有復活,因為他們是不同的個體。還有一種可能,除了『尋死先生』和A君之外,還有一個B君,B君的能力是『複製』,他複製了許多個『尋死先生』。所有這些推測都能解釋『尋死先生』為什麼要尋死,因為他們是複製人,他們覺得活著實在沒意思,不如去死。而A君不能讓這個事實被發現,所以在無人注意的深夜取走了這些複製人的身體。你覺得我說的有道理嗎,考卡?」

  考卡一言不發。我騰出一隻手,把他的臉扳向我這邊——他的表情越發扭曲了。

  「我正在計算這種情況的可能性。」他拉開我的手,又把腦袋轉回去。

  我倒在他的床上:「隨便你怎麼計算啦,反正我覺得我的猜測肯定是正確的。」

  考卡沒有說話,我當他是默認了。

  事實證明,人不應該把話說得太滿。因為十幾分鐘之後,我就悲傷地得知,我大錯特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