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商逸當初把景家拆了以後,接手了所有盤口和貨運線,但本著某種微妙心理,把景家當初用來洗錢的一家製藥公司,一家博彩公司和一家娛樂公司都歸給了景致。

  既然是用來洗錢,也就沒想過要認真運營,景肅年還活著那會兒,把那些爛泥扶不上牆的關係戶全都弄進了這三家公司。等後來景家倒了,肥滾滾的黑錢來源沒有了,這幾家公司裡的蛀蟲早就把整個架子啃得千瘡百孔,就算景致再盡力維持,能勉強自負盈虧就算不錯了。再後來景致甩脫商逸的監視跑到江城,這幾家公司的負責人沒了牽繩的頂頭上司,就更成了一群無所適從的草包加蠢貨,儘管只過去短短三個月,公司的報帳也只能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了。

  唐禹連滾帶爬地回了公司,從車子裡出來,一抬頭就望見頂樓左邊的那扇窗戶正亮著燈。

  一陣小西風打著旋兒飄過,唐禹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

  半個多小時前在旖旎舒爽的酒店房間唐禹滿腦子都是我要死了我要死了,現在他站在孤零零的昏暗路燈底下,滿腦子也都是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唐禹糾結著是把自己弄得落魄一點還是挺括一點好,然而又一想不管弄成什麼樣兒都能給以景致無窮無盡的把柄,她那張舌頭半點不比商逸溫柔,甚至更毒,簡直能化成一把鋼刃戳死你,索性就什麼都不顧了。

  唐禹在不停暗示自己是塊無痛感的木頭之下上了樓,在自己的辦公室前又站了足足五分鐘,才空洞麻木死心地敲了敲門。

  這次景致的應答快多了:「進來。」

  唐禹推門進去,一眼就看見景致正斜斜半躺在他那張寬大舒適足以當做單人沙發的真皮轉椅內,腿相互交疊著搭在一邊扶手上,高腰的連體褲只到腿根,露出修長雪白的兩條長腿,以及堪堪勾住腳尖的淡金色紅底高跟鞋。渾然一個撩人又勾魂的玲瓏美人。

  這個美人把手裡厚厚一本報帳往桌上一扔,眼神冰冷有如刀錐:「說吧,虧空了多少。」

  認真來說,唐禹其實算是景致一個早就沒了血緣關係的遠房表舅。景致的母親當年風華絕艷,可惜紅顏薄命,景致不到五歲她就過世了。景肅年對愛妻情深意重,後半生不曾續絃,一個人把景舟景致撫養大,對景致母親的娘家也多有照拂。唐禹這個人長得人模狗樣,吃喝玩樂無一不精,唯獨事業上做什麼賠什麼,在哪個公司哪個公司就倒閉,這簡直就成了一條定律。但唐禹唯一的一個優點是很有自知之明,他很明白自己的斤兩,也很明白景肅年當初是礙著面子才讓他當了製藥公司的二把手,那時候他的確是過得史無前例的滋潤沒錯,但現在景肅年死了景致掌權,再加上景致又看他很不順眼,於是他在景致面前一向乖巧地夾著尾巴做人,只跟別人一樣恭恭敬敬喊她大小姐,從不敢跟景致套近乎叫她外甥女。

  「這資產表上寫著虧空五十萬,」景致看他半晌不敢說話,慢吞吞地坐直身體,敲了敲桌子,「假帳做得不錯嘛。」

  唐禹弓著腰,不由自主地嚥了口唾沫:「……虧空了三,三百萬。」

  景致捲著雙臂坐在轉椅裡,斜眼看著他沒說話。

  「……五,五百萬。」

  景致抿著唇沉著臉,還是沒說話。

  「……八,八百萬。」

  這回景致當頭一個鎮紙扔了過去:「你再給我扯淡試試!」

  唐禹給青銅做的鎮紙正中腦門,血一下子流下來,張張嘴,終於吐了出來:「兩,兩千三百萬。」

  「……兩千三百萬,」景致半晌沒說出話來,最後氣極反笑,「你當真以為我死在外頭了,就敢這麼胡來?!」

  唐禹給小他二十歲的外甥女教訓得狗血淋頭,一口大氣都不敢出。

  景致緩緩吸了一口氣,拎著報帳踱過去,繞著他轉了一圈,垂眼盯著他慢慢地說:「兩千三百萬,把你不吃不喝賣鴨賣到死都賺不回百分之一來。對了,聽說你還有對雙胞胎女兒,長得挺漂亮,要不現在就把她倆從英國叫回來,介紹到夜總會去坐台怎麼樣?」

  唐禹的冷汗跟山澗小溪流一樣嘩嘩往外淌:「大,大小姐,您饒命……」

  「剛才我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幹什麼呢?」景致輕輕柔柔地問話,拿報帳拍拍他的臉,「泡妞呢吧?我剛看了看,你這辦公室電腦桌面上除了A|V文件夾以外什麼都沒有,裡面分門別類還挺全,什麼騎兵步兵,重口味亂倫N|P比比皆是,我算了算,好像一共是六百六十六部,數目挺吉利的麼,親愛的唐表舅,你其實就在找死呢吧?」

  唐禹瞪大了眼:「這,這,你,我……」

  「想問我怎麼搞到開機密碼的?我剛才昧著良心敲出來『唐禹高富帥』這幾個字的首字母,沒想到還真成了。就你這種從垃圾堆裡漚出來的德性,真好意思拿這幾個字當密碼。哦對了,我還找到了這個,給你看看。」景致又走回去,刷刷抽了好多張紙巾攥在手裡,然後俯身拉開一個抽屜,把裡面的東西隔著紙巾一股腦地扔到了桌面上。

  滿桌子都是紅紅綠綠的情趣用品,其中一條帶著毛的軟鞭還咕嚕嚕順著桌沿滾到了地上,唐禹才戰戰兢兢抬起頭,下一刻就羞恥得想要暈過去。

  「你要是想問我怎麼弄到抽屜鑰匙的,我也可以告訴你。」景致把一支鋼筆扔到他面前的地上,上面的18K包金筆尖已經給撬爛了,「我拿它弄開的,然後就發現唐表舅我以前真是小看了你。」

  唐禹「咚」地一聲跪下,流著血的頭重重磕下去,膝蓋正好壓在鋼筆筆尖上,那一刻他光忙著渾身篩子一樣地抖,都沒感覺到痛意:「大小姐!大小姐!我的錯!全是我的錯!我以死謝罪!您要是覺得死太便宜那隨您怎麼折騰我都行!大小姐你寬宏大量饒了我全家!求求您!求求您!」

  景致這個人睚眥必報心狠手辣是在道上出了名的,別人傷她一寸她能還回去一丈。從這一點上說,她跟商逸簡直就是絕配。商逸尤其擅長等人以為安全了的時候在人背後微笑著對準心口開槍,但他好歹還仁慈地一擊致命不讓人太痛苦。景致就不一樣了,她特別擅長的是拿著一把鈍刀子,不光是當事人自己,連同當事人最在乎的人一塊兒把身上的皮肉骨頭順次地,慢慢地,一點點兒地割下來,不管這過程有多撕心裂肺鬼哭狼嚎,她都能全程看完,並且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嚴格來說,商逸並不是第一個打景致主意的人,但他肯定是第一個打了她主意至今還能完整無缺的人。在景致十六歲生日宴上,城西林家喝大了的二公子曾經醉醺醺地湊過來,趁著景致周圍沒人調笑說讓她陪睡一晚,景致當時什麼都沒說,連景肅年都沒告訴,結果這個林家二公子不到三天就出車禍死了。人人都說死得蹊蹺,林家有人查到景致身上,偏偏她還不承認。

  「現在知道後悔了?你那點兒後悔值得了兩千三百萬?」景致走到沙發旁交疊著腿坐下,臉冷得像覆了一層霜,「你要是這三個月老老實實就當你的草包,也用不著現在跪在地上求我。或者說,你要是這三個月吃喝嫖賭玩過火玩死了,我頂多幫你賣了你那棟羅水灣的別墅,肯定不會打你那對女兒的主意。偏偏你把公司搞成了一坨屎,你人又好死不死地站在這兒,還妄想讓我饒了你?」

  唐禹什麼廢話都不說了,只咚咚咚地把頭往地上磕。

  「唐表舅,你知道我平生最恨什麼。」景致眼波半動沒動,冷眼旁觀了一會兒,心平氣和地說,「我最恨的就是你這種人。景家有難的時候你只會拖後腿,我剛把公司弄出點兒起色轉眼你就能把它弄回苟延殘喘,拿著別人賺的錢揮霍的時候臉不紅氣不喘,等被發現了就知道裝可憐往地上咚咚磕。要是人人都磕幾個頭就能算了,那我可真就成了聖母了。你今天就是把這地板磕穿了也別想我改主意,一會兒就給你那倆女兒打電話,讓她們訂明天的機票回來,後天我要是看不見她們,那我不介意大後天的時候讓你看見她倆被強奸後的屍體。」

  唐禹抬起頭來,臉上一把血一把淚,模糊得像是雨天泥水裡的橄欖球,景致瞥他一眼,說:「這樣吧,快速點兒,你那對如花似玉的漂亮女兒不要去坐什麼台了,我聯繫一家公司讓她們去拍A|V怎麼樣?就按照你那電腦裡六百六十六部片子挨個拍過去,什麼時候拍完了,什麼時候就解脫了,你覺得如何?」

  唐禹瞪大了眼,下一刻就要破口大罵,景致微微一笑,按住胸口的衣服微微俯身:「恨死我了是不是?想咒我報應不爽是不是?沒關係,隨便罵,反正我也恨死你們這些不中用的蠢貨了,也巴不得你們能一樣報應不爽呢。我這人不信什麼牛鬼蛇神,要是你們這些詛咒能管用,那我早就死了一百次了。」

  暗中跟隨景致的倆保鏢這兩天過得苦不堪言。

  景致那天從製藥公司出來已經凌晨兩點,結果她沒去休息反而直奔下一個博彩公司,在裡面呆了三個小時又去了娛樂公司,等她從娛樂公司出來回到製藥公司的時候,正好迎上冉冉朝陽之下的上班高峰期。

  緊接著景致又馬不停蹄地去了攝影棚,銀行,高級會所,又輪流去了三個公司,然後又是高級會所,銀行,公司,會所,公司……總之基本上每兩三個小時景致的地點就會換一次,但都是在繞著這三個地方轉,壓根沒去過酒店。

  保鏢甲在連續盯了三十個小時後終於撐不住了,趴在駕駛盤上有氣無力地去拍保鏢乙:「哎,你睏嗎?」

  「你這不廢話嗎?」

  保鏢甲指著一個樓層的窗戶:「那那個祖宗怎麼還不去睡覺!他媽的我這輩子要成為因困而死的第一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