並非只有流血才叫戰爭,才是犧牲。當沈墨初逗留在古堡長達十天后,大陸腹地,許暮朝已經嘗試秘密與人類取得聯絡。
她首選的中間人,就是她的俘虜——宣方城周隊長。
依然是昔日的隊長住所,乾淨整潔、寬敞明亮。只是門口,多了持槍守衛的獸人,限制了居住者的自由。
周隊長已經被俘一個多月。出乎他的意料,獸人們並不像傳說中的殘忍無情,看守的士兵甚至對他很尊敬,他無法相信,獸軍對俘虜如此禮遇?還是有什麼陰謀?
這天上午,他終於見到了幕後的主使者,那個神秘的女人許暮朝。
「你要我替你傳話,邀請人類高級將領來談判?」周隊長遲疑道。
許暮朝點頭:「獸族第五大隊和中路軍,有意與人類和談。」
見周隊長半信半疑,許暮朝又道:「你也應該聽說了最近的戰況。我們不想打了,我們希望和平。」
周隊長沉默了許久,搖了搖頭:「抱歉,我級別太低,無法完成你要求的事。」
許暮朝盯著他。然而忠直的中年軍人,又怎麼會怕死,他又道:「就算我能做到,可是,你要我如何相信,這不是你們獸族的陰謀?」
許暮朝再三表示,絕無陰謀。然而周隊長是個死心眼的人,無論她怎麼說,也不肯鬆口,反而請她馬上離開。
許暮朝離開後,周隊長獨自站在窗前,望著灰白的天色,輕輕歎氣。
其實他要感謝她的不殺之恩吧?她看起來不像是說謊。可是她偽裝成人類,與獸族裡應外合俘虜了他,他怎麼能讓一名高級將領,再次涉險?獸族,真的希望和平嗎?
「周隊長?」一個清潤悅耳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周隊長遲疑的轉身,卻看到是一名絕美的少年,穿著獸族黑色軍裝,出現在房門。他認得他,那天和許暮朝一起偽裝成難民的男孩阿厲。
「又有什麼事?」周隊長不悅道,「我是不會答應的。」
阿厲望著他說:「許暮朝是獸人,我是不折不扣的人類。」
「那又如何?」周隊長罵道,「叛徒!」
阿厲正色道:「我永生不會背叛自己的種族。而你,應該去完成許暮朝要求的任務。」
「休想!」
阿厲靜靜道:「以你的中尉級別和職務,應該最高接觸到三級密碼吧?」
周隊長渾身一僵,震驚的望著他:「你怎麼知道……」
阿厲從懷中掏出巴掌大的白紙,上面寫滿了符號數位,遞到他面前:「這是軍方戰時七級密碼情報,以你的級別,雖然看不懂,但是應該能夠判斷真偽。現在我命令你,告訴許暮朝同意與人類聯絡。並且將這個密碼,帶給帝都,請他們立刻派高級將領過來和談。」
周隊長立刻接過那張紙,一看之後,大驚失色。他小心翼翼將它疊好,放入貼身襯衣口袋。之後,抬頭望著阿厲,語氣恭敬鄭重了幾分:「長官……你到底,是什麼人?」
為什麼與獸族淪落同類?為什麼幫那個女人?
阿厲微微一怔,嘴角泛起苦笑:「我與你一樣,都是獸人的俘虜。」只是你比我,幸運很多。
他又道:「我來找你的事,請務必對許暮朝和其他獸族保密。」
當許暮朝得知周隊長忽然改變主意時,有些吃驚,但也高興起來——他資歷深人品正,無疑是最合適的人選。
周隊長馬不停蹄趕往人類腹地。一天后,當他抵達人類南路軍的一處重要據點,向統軍的少校呈上那份七級密碼情報和許暮朝親筆書寫的微縮電子信,少校同樣大驚失色,迅速向帝都報告。
半小時後,他們得到帝都的指示,代表帝都和談的高級將領,兩小時後從帝都乘專機出發,當日傍晚即將抵達。
兩人為帝都如此迅速的反應而震驚,他們不知道,帝都如此重視,到底是因為只有少將以上級別才有權知悉的七級密碼,還是因為獸族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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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幕籠罩著營地,陣陣寒意隨風侵襲。黑色獸族旗被雨打得服服帖帖在旗杆上,年輕的半獸人哨兵站在雨中,有些悲傷的思念南方的雌獸。
第五大隊指揮部坐落在這幢人類房屋的頂層。寬敞的入戶陽臺上,許暮朝整個身子窩在竹制躺椅上,雙目緊閉,蹙眉沉睡。她剛洗完澡,半乾的長髮,淩亂散落在躺椅上。
當阿厲走上陽臺時,便看到她身子微縮著。冰涼的風從大大的窗戶吹進來,而她絲毫未覺。
阿厲脫下軍裝外套,走到躺椅前,輕輕的,覆住她的身體。
她雪白的手指扣住外套,慢慢睜開眼:「謝謝。」
阿厲不吭聲,拖過一把椅子,在她身旁坐下。
「今天傍晚,代表帝都的高級將領,就會抵達營地。」許暮朝說,「或許,我們努力之下,人類和獸族,真的可以和平。」
阿厲看著她:「你要小心……人類,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圖雷和肖克,也十分狡猾。」
許暮朝有些感動,點頭:「阿厲,等人類將領來了,不管談判是否成功,我想托他帶你回帝都。」
阿厲神色複雜的看著她。
「去過新的生活吧。」許暮朝說,「你的仇,終有一天,由我來替你報。」
阿厲渾身一震,瞪大眼睛看著她,一時竟說不出話來。
她說,他的仇,由她來報。
他知道她不是信口開河的人,他也知道她這句承諾的分量。她願意承擔他的仇恨,讓他去開始新的生活。
這麼久一來,似乎一直是她保護他遷就他,帶著他出生入死。可不管她再強大,也是個女人,卻保護著他這個男人。
一個早已渾身腐朽的男人。
「許暮朝。」他低聲道,「你總是說,自己活命最重要。」
許暮朝挑眉看著他:「當然。」
「可是……」他急切的想要表達自己對她的看法,驟然起身。少年修長勻稱的身體低俯過去,月光般光潔精緻的臉龐,離她不到十公分。
「每到關鍵時刻,你想到的,怎麼總是別人不是自己?」他的聲音有少年的清脆,又有青年的圓潤,湊在她的耳邊,好像喃喃低語。
許暮朝臉有點發熱:「沒你說的那麼好。你還不夠瞭解我。」
「不。」他雙臂撐在她的躺椅扶手上,清爽的呼吸就噴在她臉上。寶石般純淨透黑的眼眸,溫柔而專注的望著著她。
仿佛月亮的光輝,美得驚心動魄——她一時間竟然看呆了。
「我瞭解你。」他肯定的說。心中有個聲音卻在說,我也會保護你。
看著她清秀甜美的臉龐,難得的染上緋紅。一個念頭沖進他的腦海——她,臉紅了。在他的注視之下。
神差鬼使般,他聽到自己的心跳加快。
他低下頭,輕輕的,在她白皙柔嫩的臉頰,印上一吻。
他的唇一觸即走,她還愣在原地,他已經慌亂得有些無措。可唇上的感覺,那麼輕,卻那麼深刻的,印在他的心裡。
「我先下去了。」他直起身子,飛快轉身,離開了房間。
他的身後,許暮朝還愣在躺椅裡。
他的唇,和她的臉頰,同樣冰冷。這個吻,代表什麼?
憐惜?愛慕?傷感?愛護?
她的手指慢慢撫過他吻過的地方,只覺得心口,有微微的疼。
晚上八點,宣方城,獸族第五大隊最高指揮室。
小雨一直斷斷續續下著,大武看了看天色,轉頭對許暮朝道:「隊長,人類不會爽約吧。」
許暮朝還未表態,一旁的阿厲卻答道:「不會。人類軍官很有秩序。」
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一名心腹探身進來,壓低聲音道:「隊長,他們到了。」他退出門外,三個同樣高大的軍人,大踏步走了進來。
許暮朝三人站起來迎接。
為首的軍人解下披風遞給手下,深藍色透濕的背影挺拔硬朗。他的軍帽原本壓得很低,此時才抬起頭,露出扁平軍帽下,那張俊朗而年輕的臉。清亮的目光,若有所思的盯住許暮朝。
「關維淩少校?」許暮朝有些吃驚。之前得知沈墨初的身份後,她明白關維淩級別一定不低。可沒料到,他竟然能是代表人類談判的高級將領。
關維淩點了點頭,目光卻落在一旁的阿厲身上。他看了阿厲幾秒鐘,才又看向許暮朝,目光頓時有些複雜,語氣卻十分公事公辦:「許隊長,我是顧元帥警衛隊隊長、兼帝都守衛部部長、兼作戰部高級軍事參謀,這次全權代表顧元帥,來與你談判。」
重遇舊人,這讓許暮朝感歎命運的神奇。
命令心腹上了茶,雙方在談判桌前坐下,許暮朝先沒有提到正題,反而用漆黑眼眸緊盯關維淩:「關隊長,以前是我唐突,有眼不識泰山。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
她說的是心裡話,如果當初知道他直接聽命顧元帥,她絕對不會去招惹。
可是,現在知道招惹的結果,是救下沈墨初,她卻又一點也不後悔當初的行為。
關維淩也想起當日被她暗算俘虜的經歷,俊臉微微有些發熱。他埋頭喝了口熱茶,再抬起頭時,目光恢復了沉著。
他已經因為心軟,栽在這個女人手上一回。他的自尊,不允許再發生第二次。
這個狡猾的、讓人無語的女人。
為了避免她再繼續套近乎,他按照預想的那樣,開門見山言語犀利:「目前局勢一邊倒,我軍要全殲獸軍,指日可待。請問貴軍為什麼認為,有談判的必要?」
許暮朝怔了一下,一旁的大武已是咬牙切齒。然而她不驚不慌,微微一笑:「如果沒有談判的必要,關隊長位高權重,何必在第一時間,乘坐專機,連夜趕到我這裡?」
見關維淩沉默不語,許暮朝又道:「與獸族和平,對人類有百利而無一害。我們極具誠意,我所掌握的資訊,能夠給你們帶來巨大利益,絕對會讓顧元帥接受。」
關維淩放下茶杯,沉聲道:「人類並非好戰的種族。如果利益足夠大,或許有談判的餘地。」
「不過,這些都不是我個人最關心的。」他說道。
在許暮朝和大武驚訝的眼神中,他再次看向坐在許暮朝身後的阿厲,聲音終於帶了情緒的起伏:「如果不是為了他……為了我的私心,你們的信件,只怕還要在軍部放幾天才會送到顧元帥手中。」
阿厲也怔怔回望著關維淩,眼圈早已潮紅,神色罕見的激動。
「阿厲,大哥來晚了。」關維淩站了起來,堅毅的雙眼竟然有淚光閃動,「這些年,你受苦了。」
阿厲咬著下唇,目光中閃過沉痛與喜悅交織的神色。
最終,他只是流著淚站起來,與關維淩緊緊擁抱在一起:「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