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朔風陣陣,遠處,就是黃河,河面寬廣,自成天塹。
我知道高長恭一定會選擇踏冰過河。沿著河岸一路而去,在河水較緩冰層漸厚之處,只要小心行走,完全可以悄無聲息的踏冰度過黃河去。
而河的對面,是齊國。
許久,馬蹄聲漸緩,高長恭終於勒馬而立,他將我嘴中的汗巾抽出,放開緊箍我身子的手臂,我大口呼吸,總算緩過勁來,回目怒視道:「放我下去。」他輕笑一聲,緊環我腰,施施然躍下馬來。
一下落地,我就掙脫身子往回跑,他抱臂而立,並也不追我。我踉蹌在雪地裡奔走了幾步,腳底一滑,身子不受控制的往前撲去,眼見著就要趴在雪地裡。這時,一雙手已經環在我腰間,一個旋轉,我再次落入他懷裡。
驚魂稍定,我想要推開他,他卻再不放手,我在他懷裡,抬首望他,雪夜裡,看不清楚他的臉,但我知道他臉上有一幅猙獰的面具。
雪花在暗夜裡靜靜舞蹈,呼嘯的風似乎變得輕柔,我在一個戴著面具的陌生男子懷裡,親密的距離,近得可以聞到他周身散髮的一縷縷男子的氣息,可以聽到他均勻的呼吸。
仿佛每一個暗夜的夢裡,那戴著面具的男子晚晚都會入我夢來,會,是他嗎?
「能讓我看看你的臉嗎?」我輕聲哀求。
他似乎一怔,卻緩緩抬起手來,仿佛中了魔咒一般,打算掀開臉上的面具。這時,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有大隊的人馬高舉著燃燒的火把,我於是聽到宇文邕那熟悉的呼喚:
「翎兒。」
我迅速地轉身,想要回應宇文邕的呼喊,卻被高長恭一把捂住了嘴,他在我耳邊輕聲道:「你隨我一起渡河去齊國。」
宇文邕的呼喊越來越近,我拼命搖頭,想要擺脫高長恭雙手的禁錮,他卻將我整個人打橫抱起,飛身躍下河堤,他的手離開我的嘴,我開始大聲呼喊:「宇文邕,救我,救我,我在這裡!」
「翎兒。」宇文邕的聲音在夜空裡迴盪,他一定聽到了我的呼喊,馬蹄聲越發急促越發近了。
然而,高長恭抱著我,已經踩在冰層之上,他在冰上滑動,快如離旋之箭,眼見著,對岸就要近了。我也不知哪裡來的狠勁,俯首張口狠狠地咬在他左臂的傷患處,他悶哼一聲,痛楚難當,我卻下了狠勁咬住不願鬆口,他終於左手一松,我乘勢滾落,重重的落在冰層上,遠遠地向前滑去。
「翎兒。」暗夜裡,傳來宇文邕在河岸的呼喊聲。
我看不清宇文邕,亦來不及回答,耳邊清晰傳來冰層斷裂的喀嚓聲,冰,裂開了一道大口,我甚至來不及起身,便已經跌落進冰冷刺骨的黃河水中。
暗夜裡冰層下的河,刺骨的冷,冷得全身瞬間失了感覺,傳說中的地獄就是這個樣子吧?我嗆了水,胸腔刺痛,無法呼吸,一次次想要將頭伸出河面,卻一次次撞擊在厚厚的冰層上,耳邊依稀傳來「撲通」一聲,似乎有人也躍入了河中,似乎有人環住了我的腰,我在水中輕聲嘆息,在昏厥之前,竟然感覺到了陣陣安心。
好冷,好冷。
仿佛回到當童年時,耳畔有父母永無止境的爭吵,吵至最後,爸爸總會破門而出夜不歸宿,而媽媽則把臥室的門反鎖在裡面放聲哭泣。沒人理睬我,我總是獨自一人,抱著玩具熊坐在花園的長凳上,整夜整夜色都不睡覺,好小好小的年紀,卻已經在冰冷的長夜裡懂得心冷憂傷。
「爸爸,媽媽,不要離開我。翎兒會聽話,會乖乖的聽話,求求你們,不要離開我。」
***
「喂,醒醒!你快醒醒!」
仿佛聽到耳邊有人在不停的呼喚,好吵!我漸漸悠悠醒轉,卻覺得頭痛欲裂,這是哪兒?為什麼我會躺在地上?雖然身邊正燃燒著一堆熊熊篝火,但我仍然覺得好冷好冷,冷到甚至能聽到自己牙齒因顫抖而發出的「呯呯」撞擊之聲。
「你終於醒了?」
我抬起沉重的頭,終於發現身側之人原來是高長恭,他將我抱在懷中,見我醒來,聲音裡有一絲歡喜。原來,跳下河來救我的人竟然是他。但如果不是他,我又如何會掉進黃河?氣涌心頭,才不需要他的假好心,啞著嗓子道:「混蛋,你走開!」我伸手推他,掙扎著想要起身。
然而,頭暈目眩,身子一軟,我再次跌落在他的懷裡。
「你好好躺著吧!」他的眸中有隱隱笑意,卻將我放在冰冷的地上,自己徑直走了。
「喂!」我雙手撐起身子,生氣之極,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消失在暗夜之中。
「高長恭,你這個混蛋!」我在心中咒罵,一邊艱難坐了起來。觀望四周,這才發現,原來此處是一個破敗的窯洞,昏暗的火光下,依稀能看清四周堆了些凳椅篾簍,這些物品積滿灰塵,胡亂擺放,看來,這個窯洞已經廢棄很久無人居住了。
我將身子靠近篝火,火苗攜著溫暖襲來,仍然抵不住陣陣寒意,外面應該仍在飄雪,而我的衣物已經濕透,我抱膝綣縮成一團,牙齒上下撞擊,抖得厲害,頭越來越痛,視線漸漸朦朧,莫非,今夜,我鄭翎將要凍死在這破窯洞之中?
腳步聲傳來,整接著,一堆乾枯的樹枝被高長恭扔在地上。原來他不過是撿枯枝去了。他折了幾把枯枝扔進火裡,火漸漸的燃燒旺了,我靜靜的隔火望著他,他臉上的面具仍然沒有摘下,眼前的這名男子,與我夢裡的戴面具的將軍有什麼聯繫?仿佛聽到一聲聲夢裡的呼喚,「翎兒,你答應過我,你會在洛陽等我。」
高長恭突然走近我,他半蹲在我面前,一把捉住了我的左腳,我大驚,縮腳道:「你要幹嘛?」
「你想凍死自己嗎?「他斜睨了我一眼,道:「你的衣衫鞋襪全濕了,還不脫下來烤烤?」說著,他已經將我左腳上的鞋脫去,扔到篝火邊,又開始脫我的襪子。
「不要你管!我自己來!」我並不領情,掙扎著拼命想將腳縮回去,他卻不管不顧,手如緊箍般輊梏著我的腳踝,並隨手將我的襪子一脫,白?晶瑩的腳丫於是被他握在手中,我的臉郝然紅了,於是伸腳用力向他蹬去,他一時沒提防,雙手撐地,幾乎向後跌倒。
「喂,你跌進河裡,可是我救了你!」他鬱悶道:「你就是這樣對待恩人的?」
「那我為什麼會跌進河裡?」我賭氣道:「我會這樣,還不是你害的!」
他一時無語,卻又悶聲笑了,聲音慵懶道:「真是好心沒有好報呀!那好吧,你自己脫,我也不用幫你了!」說罷,他站至火邊,開始自顧脫衫解襪。
「你要幹嘛?」我猛然起身,一陣頭暈目眩,幾乎跌倒。他扭過身來,奇道:「我也要烤衣衫呀,為了救你,我的衣衫也弄濕了,這寒冬臘月的,如果不把衣衫烤乾,豈不是要凍死我?」
「那,那你過那邊去烤,不要在我面前!」我跳腳道。
「我為什麼要過去?」他偏偏不理踩我,繼續脫另一隻襪子。
「你沒聽過男女授受不親嗎?」我一時氣極,真是敗給他了!弄得我這個現代人比他這個一千年前的古人還要封建!!「哈哈哈!」他大聲笑了,斜睨了我一眼,嘆道:「真是麻煩的女人呀!」卻不再與我計較,徑直走至篝火的另一邊去了。
我撿起一根樹枝,劃下一道楚河漢界,望著火那邊正在烤衫的他,嚴正聲明道:「這一條是界線,你不可以過我這邊來。」他斜著眼隨意瞄了瞄我劃的那條所謂界線,然後繼續烤他的衣衫,並譏諷道:「你放心吧,即使你請我,我都不會過去的!!」
「鬼才請你!」我嘟囔道。
猶豫了好久,終於將冰冷的外衫脫下,在火邊用三根長木枝架好,再將衣服展開掛好。
窯洞外仍在飄雪,風從破敗的窗縫裡漏進來,雖然倚靠著溫暖的火不停搓手取亂,全身上下卻也已經凍得麻木,喉嚨嘶啞疼痛,頭暈沉沉的,終於還是熬不住,躲在衣服後面,將內衫襦裙也褪下,拿樹枝挑著放至火邊烘烤。
偷眼瞧他,他戴著面具,坐在火的對面,那面具青銅鑄就,怒目圓睜,赫赫生威,鑄的乃上古的戰神-武伊,讓人望而生畏!
只是,不知道,面具後的面容會是怎樣的呢?
「喂,你,可以帶我去洛陽嗎?」
我輕聲的問,聲音虛無飄渺,仿佛不是我自己發出的聲音,頭輕輕的垂下,我終於再次陷入黑暗的昏迷。
朦朧中,身側變得溫暖,我不由自主的依過去,冷意逐漸消失,我的身子開始慢慢變得暖和。好溫暖,我呢喃著,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緊緊的與之糾纏在一起。
在夢境裡,仿佛春回大地,陽光溫柔的輕拂我全身,家裡的大白貓在院子裡玩弄姑姑的毛線球,聽到我輕喚它,便飛奔過來,跳到我懷裡,用毛絨絨的頭輕觸我的臉、鼻、脖子,我呵呵笑著,伸手輕撫它,脣角飛揚,笑聲如鈴。
當我睜開眼睛,已是次日清晨,晨曦透過窯洞破敗的門窗照了進來,灰塵在光柱中輕舞,篝火的餘燼冒出縷縷清煙,仍有星星明火在燃燒,時而發出細碎■頗之聲。
猛然醒悟自己是在千年之前,再也回不到北京的家了。
「你醒了。」耳邊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我一驚,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僅著薄薄的褻褲,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裡,他的一雙手臂此時正緊緊環在我的腰間。
「啊!!」我尖聲大叫起來,揮手一掌朝他扇去,然而,手還在半空,就已經被他反握手腕,無論如何也掙不開了。
「你這卑鄙小人!」我又羞又怒,另一隻手再次揚起,眼淚卻忍不住奪眶而出。
他的手卻更快,分握住我的兩隻手腕,稍一用力,已將我的兩手反剪在腰後,再輕輕一擁,我便跌落在他懷裡,他赤裸上身,我們就這樣袒誠相擁。我面紅耳赤,肌膚迅速泛起潮紅,想要扭身掙扎,他卻乾脆擁著我倒下去,緊緊的將我壓在地上。
他壓在我上方,修長的身體將我完全覆蓋,我想要掙扎,卻反而與他更加緊密的貼合,他的身子溫潤如玉,絲般光滑,我們肌膚相觸,彼此都在忍不住輕輕戰慄。
「你再繼續動下去,我可不敢保證我會對你怎樣!」他的呼吸粗重而急促,聲音因壓抑變得暗啞低沉。
我不再掙扎,只能用噴火的雙眸怒視著他。他望著我,猙獰地面具遮住了他的臉,就連那對黑色的眸子也深不見底暗隱了所有情緒。
我們就這樣四目相視,彼此僵持。然而,喉嚨又痛又癢,我忍不住劇烈的咳嗽起來,看來,昨夜跌進冰冷的黃河,還是讓身體受了涼。
「昨夜,我不過是將你抱在懷裡取暖,如果我不這樣待你,你必會凍死無疑!」他眼神稍緩,終於出聲解釋。
「我死便死,關你何事?」
「我不會讓你死!」他幾乎是脫口而出。他的話,讓我們彼此都微微一怔。
呼吸中襲入他身體散髮的味道,淡而潔淨的男子氣息,無可逃避的侵襲,我仰望著他,思緒變得紊亂,這名男子,為什麼會戴著一幅面具,他是齊國的將軍,他會是我夢中的男子嗎?
「象你這麼美麗的女子,我怎麼忍心看你就這樣死去?」他的眼神卻變得逐漸邪魅,語氣又恢復了一貫的輕佻,他那粗糙的手掌沿著我的腰際緩緩向上移動,語氣輕昵噯味:「你真的好嬌小,好柔軟!」
「你這混蛋。」我面泛紅潮,一邊咳嗽,一邊伸手拼命推開他,他仰天倒至一側,卻只是躺在那裡,戲謔的望著我,哈哈大笑起來。
我迅速起身,拿起放在篝火旁邊的衣物,這些衣物全都用木棍架在火旁,已經烘烤乾透。他仍然悠閑的躺在原地,雙手橫胸,絲毫沒有迴避的意思。
「無恥!」我唾道,卻只得轉過身去,背對著他,一件件穿上自己的衣物。
然而,才只著了小衣,他已在身後突然環住我的腰,他靠在我耳邊耳語,聲音輕柔,似有疑惑:「為什麼?從見到你第一眼起,我就有一種特別熟悉的感覺。」
我怔忡了,轉身凝望他,他的臉藏在面具後面,我突然伸手去揭那面具,他頭迅速一偏,躲開我的手。手,仍痴痴地舉在空中,他凝望著我,自己抬手將面具取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