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筱在年前趕回了老家。
關節疼的狀況有所好轉,但田女士還是不放心,所以第二天還是去了軍區總院。醫院離家也就兩站地的功夫,她沒讓老何送,自己步行過去的。
醫院裡還是一如既往地人多,何筱掛了號,直接去骨科找塗曉。
不巧的是,塗曉人不在,同科室的年輕醫生告訴她塗醫生這兩天請假了,跟老公回瀋陽見公婆去了。
何筱難免有些意外:「塗醫生要結婚了?」
「是啊——」年輕醫生笑了笑,神情滿是艷羨,「部隊軍官,聽說是青梅竹馬來的,看著真叫人羨慕。」
想起那日在幹休所見到塗曉和沈孟川時的情景,那時候兩人就已經領了證了,結婚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只是沒想到會這樣快。
「找她有事嗎?」
何筱搖了搖頭,轉身就要走。只是她動作慢了一步,手還沒碰到把手,門就被人從外面推開。來人腳步很急,何筱差點兒被她撞到,幸好那人看見了她,伸手拉住了她。
「哎喲對不起,沒撞著吧?」
一口流利的B市方言,清脆悅耳,擲地有聲。
何筱擺了擺手,還沒說話呢,對方卻猛地抓緊了她的胳膊,聲音拔了一個高度:「何筱?」
何筱詫異地抬頭,盯著面前的女人看了好一會兒,才不太確定地反問:「你是——卓然?」
卓然立刻鬆開了她,清秀的臉蛋上面無表情:「我變化有那麼大麼,你竟然認不出來?」
何筱一時無言,反應不過來地猶盯著她看,直到卓然的嘴角勾起一抹似嘲似諷地笑,她才驟然回神,移開了視線:「我沒想到會遇見你。」
卓然雙手□白大褂的兜裡,頗為清閒從容的樣子:「我上禮拜剛分過來的,你怎麼樣,得什麼病上我們骨科來?」
何筱不太想跟她多說,倒是那位年輕醫生很是熱心地插了幾句嘴。
卓然挑挑眉:「塗醫生這幾天不在,要不我帶你去做個檢查,拍個片子,看情況開點兒藥?」
「不用麻煩了。」
何筱保持客氣地拒絕,她有慣服的藥,真的不用這麼麻煩。
然而卓然卻不這樣想,她微微偏了偏頭,回頭看了眼,又轉過身問何筱:「我怎麼感覺你是在躲我,為什麼,害怕?」
何筱的腳步微滯,她回過頭,直視了卓然十幾秒,突然笑了:「卓然,我有七年沒見你了吧,你這副趾高氣昂的樣子怎麼還沒改?」
卓然神色微變,她挺直了身子,揚起了下巴:「得,好心當成驢肝肺,你隨意。」
何筱卻突然改主意了。
她看著卓然,笑得很是柔和:「那就麻煩你了,卓醫生。」
卓然帶著何筱,先是驗了血,然後又到放射科拍了個CT。全程都冷著一張臉,一些原本對她獻慇勤的男醫生也不得不敬而遠之。自然也少不了非議,不過卓然可不在乎,因為她本身就是這軍區總院的一個話題人物。
軍醫大畢業,兩個月前空降到了軍區總院。業務優秀,人長得又漂亮,更別提還有個在二炮某基地當參謀長的父親。可以說,卓然比她自己知道的還要引人注意。
不過她對外人很少笑,妥妥的冰山美人范兒,倒是在她身旁的何筱,看起來要親切溫婉許多。
何筱看著在她前面,走得飛快的卓然,忍不住出聲叫住她:「哎,我說你能走慢點麼?」
卓然扭過頭看了她一眼,神情雖有些不耐煩,但到底還是放慢了腳步:「結果得一個小時才能出來,去我辦公室等會兒還是怎麼?」
「不了。」何筱微微一笑,「我回家。」
卓然一怔,微怒:「你故意耍我是不是?」
何筱是挺看不慣她隨便給她甩臉子的樣子的,不過倒也真不是故意:「我爸媽都上班,我中午得回去給他們做飯。反正我現在也在用藥,晚兩天,不打緊。」
「合著你自己比醫生還清楚。」卓然冷哼一聲,「那好,慢走不送。」
何筱也知道卓然看自己不順眼不是一天兩天了,七年、八年、或者更久。她們兩個的恩怨說起來雖然幼稚,但要解開還真不是那麼容易。
於是何筱笑了笑,轉身離開。
中午只有老何一個人回來。
何筱一邊陪他吃飯,一邊說起上午的事。老何也還記得她,上來第一句就是:「是不是搬到新大院後,總是攛掇其他小女孩兒不跟你玩的那個小姑娘?」
何筱有些無語,卻還得承認老何這形容是挺貼切的。卓然跟程勉一樣,都是在新大院認識的,在她搬過去之前,他們就一直住在那兒。她搬過去之後,不知怎麼就招惹了卓然,她帶領著全院的小女孩就把她給孤立了。
那時候的卓然也像現在一樣打眼,用一個人的話形容就是——連院裡衛生隊養的兩條凶狗都願意跟她玩兒,齊齊地蹲她面前衝她搖尾巴。
說這話的人,就是葉紅旗。因為他老是被那兩條特聽卓然話的狗追著咬,滿大院地跑,熱鬧之極。
想起那個場面,何筱忍不住笑了笑。
老何抬頭看了她一眼:「是不是見著她,又想起以前在大院裡的事兒了?」問完不等何筱回答,又說,「看來B市是個吉祥地方,老碰見以前部隊裡的老熟人,今天是卓然,上次是誰來著——老程家那小子,程勉?」
何筱被問得莫名有些心虛。
雖然老何壓根兒就不知道她跟程勉之間的事,可他直接這麼指名道姓地問,何筱心裡還是打了個突。
她嗯了一聲,沒多說。
「好幾年沒見了,能在那當口遇見這算是有緣,可得好好感謝人家。這樣,趕明兒請他來家裡吃頓飯,我掌勺。」
何筱被父親這乍起的興致嚇了一跳:「您別聽風就是雨的,他現在應該還在東北拉練。再說了,我媽在家呢,您直接請一位軍人到家裡來,她能樂意嗎?」
老何也醒過神來,笑了笑,感慨道:「老糊塗了。」停了停,又問,「程勉他爸爸,現在還在二炮?」
何筱想了想,撒了個小謊:「我沒細問。」
問不問老何也都清楚,畢竟在部隊待了十幾年。
「老程是個有本事的人,瞧著吧,以後肯定是還要往上走。」說著嘿嘿笑了兩聲,「不過他再怎麼升,曾經也是我的手下敗將。」
還有這麼一出?何筱不解地看著父親。
老何悠悠然地盛著湯,「程勉他爸跟我一樣喜歡象棋,可惜技不如人,輸給我了好幾次,從此以後我跟團長下棋,他就只有在一旁看的份兒。」
說著老何嘿嘿一笑,似是很是得意。
而何筱看著父親的樣子,卻微微有些心酸。
在家休息了兩日,何筱就去上了班。
春節在即,許多工作亟待收尾,再加上她之前請了一周的假,所以何筱很是忙了一陣子。之後好不容易放假了,又忙著買年貨過年,她就把去醫院拿片子的事兒徹底拋到腦後了。等她再想起來的時候,年都已經過完了。
想起卓然那張冷冰冰的臉,何筱覺得她還是盡快找個時間去趟醫院的好。
為了跟人錯開,何筱挑了個自認為人少的週五。
可醫院裡仍舊到處都是人,她直接去了卓然的辦公室,敲了兩下的門,就聽見裡面傳來她的聲音:「請進。」
卓然正在跟人講電話,看清是她之後有些意外,跟電話那頭的人交代了幾句就掛斷了,看著何筱,微微挑了挑眉:「怎麼著?腳全好了,就忘了這檔子事了?」說著扔過來一個白色的大袋子,「沒什麼大問題,按照之前塗醫生開的藥吃就行了,注意靜養。現在感覺怎麼樣?」
何筱低頭看片子,隨口答道,「好多了。」
其實還是有些疼,不能沾水,也不能用力,尤其是在這雪後未霽的天氣,當真是受罪。
卓然喝了口溫水,嗓音清冽:「何筱,其實你是故意的吧?片子出來這麼多天你都不來拿,結果今天程勉一來,你也跟著來了?」
何筱一愣,抬頭反問:「程勉——他也在醫院?」
卓然哼一聲:「後面那棟樓,四樓401」
自從上次那通電話之後,程勉就再也沒有聯繫她。
過年的時候給趙老師拜年,從她的三言兩語中得知他們在東北拉練完又趕著參加了場演習,要回來得過完年了。
何筱沒有多問,只是除夕那天晚上,給他發了條新年快樂的短信——直到今天,都沒收到回復。
天色陰沉沉的,冷風刮到身上,凍得她縮了縮身子。等她走到後面那棟樓的時候,渾身已經涼透了。
撩開門簾子,一股暖氣撲面而來,何筱沒忍住,立時打了個噴嚏。正尷尬著,聽見有一個人在前面叫他,一抬頭,就看見程勉跨著大步向她走來。
一上來就抓住她的胳膊,打量一番,問道:「住院了?」
何筱被他這突來的一問打亂了陣腳,看著他略顯緊張的表情又頓時明白他是在說她的腳,心裡微微有些好笑:「沒有,我就是來拿個片子。你怎麼在醫院,是不是演習的時候出了意外?」
程勉明顯地鬆了一口氣:「不是我,是連裡的一個兵。」說完不禁笑了笑,將清俊硬朗的臉勾勒出一個很好看的輪廓。他不是傻子,聽得出來何筱在擔心他。
何筱看到他笑,反倒覺出一些尷尬來:「那你趕緊去看看他。」
「跟我一起去吧。」程勉握住她的手,目光柔和又帶點期待,「人你也認識。」
何筱看了看他,沒有拒絕。
受傷的兵是張立軍。
程勉跟何筱進到病房的時候護士正在幫他換藥,許是碰到傷口了,張立軍疼得嗷嗷叫。
護士估計已經習慣了,面不改色地繼續替他上藥。
一米八幾的張立軍看上去有點兒委屈:「護士姐姐,我這是摔斷了腿啊,你能不能對我溫柔點?」
護士拿他沒轍,也是跟他熟了,張口就來:「我已經小心地不能再小心了,你還算不算個軍人,這點兒疼都不能忍?我都替你們連長覺得丟人。」說著看了程勉一眼。
程勉咳嗽一聲,看向別處。
小護士又看站在他身旁的何筱一眼,端著東西不大高興地走人了。
門一關上,張立軍哭喪個臉看著程勉,要是能動,就差給他跪下了:「連長,我求您,我求您以後千萬別來看我了,我也二十好幾了,找個對象不容易,這不老家那個剛給我掰了,現在好不容易有個小護士跟我對上眼,結果您一出現,人立馬轉移目標了!」
張立軍是個老兵油子了,敢跟領導開開玩笑。
果然程勉沒生氣,反倒是覺得自己有點兒冤:「我怎麼覺得你得謝謝我?」
「是啊,別不知好歹。」跟著程勉一起來的張立軍的班長宋曉偉就手給了他腦袋一巴掌,「咱們連長統共就來了兩回,這麼容易看上別人的,你小子娶回家能放得下心麼?」
程勉立刻表示贊同:「還是老兵覺悟高。」
兩人這麼一鬧,張立軍唯有哀歎一聲,大字狀地躺回到了床上。宋曉偉眼尖瞅見了站在門口的何筱,連忙把張立軍從床上提溜了起來。何筱本來就被他們逗得不行,見狀就讓他躺下了。
張立軍摸著腦門,厚著臉皮說:「嘿,我竟然也有嫂子來探病的待遇了,別的不說,咱們偵察連,我算是頭一個吧?」
一句話,傷了程勉和徐沂兩個人。
程連長臉上掛不住了,真想抬腳踹他,可顧及到他的傷,忍住了。看向何筱的臉微微有些無奈,似乎是後悔讓她來了。
何筱也格外瞅了他一眼,程勉立馬低聲對她說:「覺悟啊,要有覺悟。」
笑笑同志在心底切了一聲。
她對程帥帥同志吸引女人的本事,不僅有覺悟,那簡直就是——非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