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劉如晴從來沒有想過,她開車回台北時,會捎帶上一個搭便車的。之所以沒有想到,當然是因為這個意外的乘客不是沈維理,而是趙子昀。她真的以為,她與趙子昀會老死不相往來。可是……

  「我真沒想到我會對妳心軟,竟然同意載妳一道回北部,而不是將妳隨便丟包在路邊。」劉如晴涼涼地說。

  「如晴……」趙子昀滿心亂糟糟,雙手搗著從早上起來就紅暈滿佈的臉,哪還有多餘的心思去感受在意劉如晴語氣裡藏著多少冷淡譏誚。當她有辦法再度發出聲音時,就是悲慘萬狀的對好友唉叫著:「如晴,我完蛋了……我沒臉見人了……如晴……」

  「需要我載妳去機場嗎?」

  「為什麼要去機場?」哀嚎到一半的趙子昀突然從指縫裡露出兩隻眼睛問。

  「妳可以買張機票去韓國。」劉如晴勾起一邊唇角笑。

  「去韓國幹嘛?我又不愛吃泡菜。」

  「不是沒臉見人嗎,去韓國變臉吧。」

  「啊?」由於對這個世界大部分的訊息仍然處於未更新狀態,與現代人有著十年的鴻溝距離,所以趙子昀不太清楚劉如晴指的是什麼。

  「變什麼臉?韓國有什麼奇怪的發明嗎?」

  劉如晴被趙子昀過於無知的問題給震得收回臉上所有的譏諷表情,趁著停在路口等紅燈的空檔,謹慎地問:「南韓的奇怪發明是不少。嗯,妳知道南韓的首都叫什麼嗎?」

  「漢城啊。」想也不想地就說了。可是,看到如晴臉色不太對勁,於是對自己的答案有了動搖。「我沒說錯吧?」

  「南韓的首都現在叫首爾。」

  「咦?」趙子昀驚訝不已,連忙啟動腦子裡的記憶去搜尋。一會兒後,恍然道:「還真是呢!已經改名了啊。」

  劉如晴眼色複雜地看著她,咬著下唇,似是想說些什麼,卻又什麼也不想再說的模樣。

  趙子昀的雙手從臉上滑下來,迎視著她曾經的好友。就算已經多年毫無交集,但她們之間,其實對彼此還是非常了解的。

  「如晴,就算妳告訴自己不要相信那些很荒謬的事,可是,有些事情,真的由不得妳不信。那個在大學時期跟妳決裂的人,不是我。從新生報到那天的車禍起,我就被人奪舍了……將近十年的時間,在我身體裡的都是別人,不是我。直到最近,我才得回我的身體,我才是真正的趙子昀……不是什麼奪了趙子昀身體的孤魂野鬼。」

  綠燈亮了,劉如晴轉頭看向正前方,像是專心開車,但凝著的眉峰,說明了她的心緒很不平靜。車行好一段路之後,才道:

  「昨天早上妳也看到了,是我將沈維理學長給載來村子裡的。他想找妳,認為妳應該在老家……我很驚訝他居然可以查到我跟妳的關係;不過,沈學長一向很厲害,只要他想知道的,好像就真的沒有什麼能難倒他的。也難怪高中時期迷倒一大票女生,讓大家把暗戀他當成抒解壓力的休閒活動,他很有本事。」

  「他……其實也知道我不是那個跟他談了十年戀愛的人了。」趙子昀說到這裡,還特意強調道:「而且,我跟他分手了。」

  「分手……」劉如晴冷笑了聲,瞥了眼趙子昀就算穿了高領毛衣也遮不住的幾點吻痕道:「還真看不出來。」

  「那是意外!」趙子昀羞愧地說道:「我也不希望發生那種事,我很清楚自己跟他沒戀愛過。我才不會因為暗戀一個人三年就隨便跟人發生關係。」

  劉如晴聽得出趙子昀說這些話不是出於矯情,她是真的為此感到羞愧的。不過……再怎麼說,事情畢竟是走到這一步了,再想把沈維理甩掉,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沈維理這個人,若是跟現在的趙子昀保持距離就算了,表示一切大概可以如趙子昀所願地走向分手結局,可現在這樣,卻是難了。

  「可,事實就是,妳跟他,發生關係了。」劉如晴淡道。

  「是啊……」趙子昀好羞愧。

  「妳這樣……倒是有當年高中時候的模樣了。」

  「所以,妳相信我的話了?」她小聲且飽含希望地問。

  「現在妳在我車上了,不是嗎?」劉如晴輕哼。

  今日一早,劉如晴本來就打算開車回台北,要不是聽說沈維理出了車禍,雖只是受了點驚嚇,沒什麼大礙,但畢竟人是她載下來的,總要看望一下才好。所以她從趙四叔那邊打聽到了沈維理的落腳處,開車到鎮上,才剛將車子停在香客大樓門口,正要打電話給沈維理時,哪裡想到就恰巧遇到鬼鬼祟祟從大樓門口跑出來的趙子昀,並且打一照面,就被賴上,不由分說蹭上車,趕也趕不走。

  於是,電話打不成了,也不用見沈維理了,只能依著趙子昀的懇求,將車開走,盡快地遠離香客大樓。劉如晴想,那一刻,她一定是中邪了,才會對一臉可憐兮兮的趙子昀這樣依從。

  或許……在她內心深處,也是被葉知慧說動了的,相信趙子昀的身體換了個靈魂的人不只是沈維理,還有她。可是……劉如晴更想確認的是,眼前這個人,才是她所認識的死黨,而過去十年那個刻薄勢利的女人,是奪了趙子昀身體的孤魂野鬼。

  「……如晴,妳看我的手鐲。」似乎終於讓自己鎮定了一點,所以趙子昀開口的同時,也將左手腕抬起,向劉如晴湊近。

  「嗯?」瞥了眼那只被沈維理特地送來的手鐲。「這手鐲除了從白灰色變成深紫色之外,還有什麼神奇的地方嗎?」

  「如晴,這隻手鐲妳以前也見過的。我爸在我十六歲那年生日時就給我了,說是傳家之寶,不可以離身,要一直戴著。只是那時學校管得嚴,我不敢戴在身上,直到高中畢業之後,才開始戴上。妳還記得嗎?」

  劉如晴回想了一下,道:

  「好像是。不過我不太記得它以前是什麼顏色了,我只記得這鐲子因為那場車禍而斷成兩段,後來就沒在妳手上見過了。」直到昨天才知道,原來被沈維理收著。

  「它曾經是粉紫色的。至少,十年前是粉紫色。」右手食指輕輕戳著左手腕上的紫玉鐲,眼神複雜地道。

  劉如晴好奇地又看了眼那隻玉鐲,忍不住問:

  「它顏色會變化,是出自於什麼原因?」

  「如晴……妳聽了一定會覺得很扯……」趙子昀很是艱難地道:「我也是在今天早上才弄清楚這只鐲子的事……」

  「如果妳不想說的話,我也不是非要知道不可。」劉如晴看趙子昀一臉羞於啟齒的樣子,也就沒那麼好奇了。

  「我不是不想說……是連我自己也不敢相信有這麼扯的事……」深吸一口氣之後,趙子昀道:「由於昨天晚上我跟沈維理發生了關係,所以關於這只鐲子的事,我才全部知道了。妳別那樣看我!就說這種事超扯的,扯到我都說不出口。」戳著玉鐲,恨恨地道:「誰教這鐲子十年前撞斷了,誰教這鐲子上沾了沈維理的血,所以我跟他才會糾葛不清,想分都分不了。」

  「等等!我不太明白妳說的意思……」劉如晴聽得一頭霧水。

  「總之,說起來……這件事,還是我帶塞了他。就從十年前那場車禍說起吧……其實,如果當年那場車禍我沒救他的話,他頂多手骨折,卻是從此人生一片順遂,鴻運大展,再不會有任何災厄……可是,就是因為我多事救了他,還摔壞了我的手鐲,於是……我幫他承擔了骨折的災禍,他承受了積存在這鐲子裡的所有晦氣。而沒有玉鐲保護的我,就在那時被奪去身體了。」

  「竟是因為這樣才失去身體的嗎?可是……這鐲子裡怎麼會有晦氣?這可是妳的傳家之寶,不可能是壞東西。」

  「這晦氣……不是用來傷害我的,是為了保護我……我爸會一點道家玄術,才把鐲子改造成那樣的。因為他算出來我在十八歲那年會出事……原本,在十八歲那年,我就會知道並且防備可能會被奪舍的事,裡面的晦氣就是為了對付那個要搶我身體的靈魂,但那場車禍將一切弄亂了……」

  就算趙子昀說得不太有條理,一切聽起來也不可思議得很,但劉如晴還是努力去理解了。暫且壓下心中的驚詫,她只問:

  「這些事,妳是怎麼知道的?從回魂那天,還是昨天拿回鐲子才知道的?」

  「是……跟沈維理上床之後……答案才一一浮現在腦子裡的。」

  「啊?」這也太離譜了吧?

  「因為鐲子上有他的血啊!他的血已經融進紫玉鐲裡了;而他是個百年難得一遇的天生鴻運好命人,他的命格太旺,所以這個鐲子接受了他的血,被他的血融合,所以它已經不獨獨屬於我趙家的了。」

  「呃……我不太懂這些。如果知慧在這裡就好了,她一定馬上就能理解妳的話,並且完善表達出妳所有無法清晰說明的。」劉如晴第一次肯定了作家這種身份還是有優點的。

  「知慧?誰?」趙子昀思緒被帶偏了一下。

  「沈維理曾經的暗戀者之一,在過去十年裡,曾經被佔據妳身體的那個孤魂野鬼冷嘲熱諷過許多次。簡而言之,你們彼此交惡。不過,她同時是我大學時期的死黨就是了。」

  「你的死黨?」趙子昀很介意這個字眼。

  劉如晴瞥她一眼,涼涼道:

  「妳這十年來把我們的友情敗壞得一乾二淨,現在還好意思吃醋?」

  「那又不是我!」

  「沈維理不是妳男友,妳不是也給睡了?」又停在一處紅燈前,劉如晴朝一臉冤屈狀的趙子昀伸出右手食指搖了搖道:「總之,妳這身體做過的事妳都得認,也別分得那麼清楚了。是好是壞,妳都得概括承受。再說:事情都這樣了,妳再抗議也沒用。這手鐲對妳很重要,但沈維理的血在裡面起了什麼作用妳不能不弄清楚,所以妳無法真的跟他老死不相往來。」

  「這不公平!而且我不是故意睡沈維理的,全都是這只鐲子的關係。都是它在作祟!我討厭所有被控制的感覺,這十年我受夠了!」

  「就是因為受夠了,才要弄清楚,並且解決這個問題。妳在這裡朝我發火撒嬌是沒用的,我可不是這只手鐲的一半主人,妳得去找沈維理,跟他一起弄清楚這是怎麼回事。」劉如晴非常冷靜地道。

  「我不想面對他!」趙子昀嚷道。「我的人生夠亂了!現在都還亂七八糟的,還得防著那孤魂野鬼又纏回來,我很累很難過很煩……」

  劉如晴任由她去歇斯底里,還是依然冷靜。道:

  「妳睡了他,就撇不掉他。沈維理學長既然還願意跟妳親近,就表示他不想跟妳分手。」

  「但我又不是他交往的那一個!他明知道,還跟我糾纏,對待感情也太隨便了!對跟他交往十年的人都沒半點真心,誰敢跟他交往啊!說起來,他這是出軌吧?這是佔便宜吧?我才不要便宜了他!」趙子昀愈想愈氣堵,怎麼也嚥不下這口氣。

  劉如晴原本還想吐槽些什麼,好教趙子昀盡快面對現實,不要再逃避了;不過,當她瞥到一輛騷包的香檳金名車咻地以45度角橫停在她車子前方,穩穩地擋住她的去路時,訝異地凝眉,猜不出是什麼情況,直到看到從後座走出來的沈維理時,她雙眼一瞇,問著還在抓狂中的趙子昀道:

  「子昀,妳的手機給人定位了?」這年頭的手機應用程式,真是無所不能到讓人心驚啊。

  「什麼手機定位?」趙子昀一頭霧水,並道:「我手機沒開機啊。」

  「沒開機嗎……」劉如晴喃喃道:「我現在已經有七成相信妳這只手鐲跟沈維理學長勾搭上了。」而且還很與時俱進地具備了APP功能……

  趙子昀順著劉如晴目光移動的方向看過去,頭皮發麻地看到在半小時前被她拋棄在香客大樓的沈維理,此刻正站在她座位的邊上,直直地看著她。

  趙子昀沒有臉見沈維理。

  她時時刻刻都想要躲開他。可,有些人不是妳想躲就躲得掉的,就算趙子昀心中百般不甘願,也知道自從那一夜之後,想要跟沈維理再提起分手這個話題,已然失去底氣。

  倒也不是因為兩人有了身體上的糾纏,才讓一切變得複雜;真正讓趙子均覺得頭痛不已的是,當她因為紫玉鐲而得知所有的訊息之後,就算她是個再怎麼冷心冷情不知感恩的人,難免也會在沈維理面前挺不直腰……十年前,如果她沒有多事的去救他,沈維理不會被她帶塞,走了十年霉運?

  十年前被奪舍,她自己也得負一半責任。因為她的冒失,於是父親大半輩子的努力,為了保住她一條小命所做的種種,都被她無意中給破壞掉了,才導致自己有了十年的災難。

  幸好……那鐲子沒有完全失去作用,讓她還有機會回到自己的身體裡;而這一切,還得感謝沈維理。

  他的天生鴻運在這十年裡全轉移到她身上,讓她得以殘喘留下一口氣,靈魂沒有被消滅掉,以至於當有機會得回自己身體時,靈魂還沒有消亡……無論沈維理知不知道他在不知情的情況下為她犧牲了多少,她都不能當作沒有這回事。她還記得,得回自己身體之後,第一次見到沈維理時,他週身的黑氣蒙頭蓋臉的,讓她完全無法看清他的長相,心中還咋舌不已地想著──這個滿身晦氣的男人是怎麼活到現在的?

  好吧,她欠他。可是……這種被佔了便宜又沒處申冤的憋屈感,悶得她快要吐血是怎麼一回事?

  這幾天,她都在重複做著一件徒勞的事──躲他,被他逮到,繼續躲他。

  「子昀,我覺得妳跟沈學長打情罵俏的方式真是……活潑生動。」

  「我哪有空跟他打情罵俏?!妳哪隻眼睛看到了?我是在躲他……」

  「明知道躲不掉,又執意躲貓貓,就是不肯好好說開。如果這不是情趣,我只能說是妳閒著無聊了。」劉如晴以一個旁觀者的冷靜,說得非常直白。

  「如晴,我真的不想面對他!」趙子昀哀嚎道。

  「他只要守在妳四叔那裡,妳就躲不掉。今天是十五號了吧?」劉如晴在電話裡問。

  「對啊,是十五號,我爸撿骨的日子。剛才已經開棺撿骨完了,接下來就挑日子進塔。等一下我們要……」

  「妳現在躲在哪?」

  「我現在躲在琳子的房間……」雖然很氣自己膽怯成這樣,可是,她就是無法面對沈維理,尤其在知道一切之後……

  「那沉學長人在哪?」

  「他在樓下。我四叔在跟他說話。」趙子昀抱怨道:「妳說,我爸撿骨關他什麼事?他怎麼也去了?一般人就算膽子大好了,也不會想去看人家開棺撿骨吧?又不是自己家人,躲都來不及……」

  「我覺得比找我抱怨更重要的,是妳應該去弄清楚學長是怎麼想的。我覺得……他八成已經以趙家女婿自居了。」

  「我也是這麼想的……」趙子昀歎道

  「那妳願不願意呢?」

  「我才不──」直覺要叫嚷出自己的不樂意,但眼角餘光突然掃到房間門口立著一抹人影,整個人為之僵住,只能呆呆看著那人影,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子昀?喂喂?訊號不良嗎?怎麼沒聲音了?」劉如晴還在那頭擔心地呼叫著。

  可趙子昀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看著沈維理緩步走進房間,他的雙眼定定地看著她,也沒有刻意製造壓迫感,但她就是被鎮住了,什麼也不能做。

  沈維理走到她面前,拿過她握在手上的手機,也不理會正在通話中,就直接關機,然後很順勢地將她的手機收到自己的外套口袋裡,一臉的理所當然。

  「你、你幹嘛拿我的手機?而且、而且我還在講電話!」

  「這些日子以來,妳總是不開機。我想,妳可能比較喜歡手機處於最省電的狀態,所以,身為妳的男朋友,我有義務支持妳隨時保持節約能源的好習慣。」他聲音淡淡的。

  雖然他的聲音始終溫和淺淡,沒有什麼情緒的樣子,但趙子昀卻已經能多少感受到他平和表面下的不爽……這個男人,從暗戀他三年到現在的「重逢」,趙子昀從來就不覺得他是個好脾氣的人……即使在最美化他的那幾年,善良溫柔這類的形容詞也從來不會往他身上套。

  一個聰明到能讓人覺得很厲害的人,趙子昀從來不覺得那些柔軟溫暖之類的形容詞放在這樣的人身上會是恰當的。

  老實說,趙子昀心目中的白馬王子本就不是那種「神愛世人」型的聖人,而是厲害得讓人仰望、很性格、很冷靜,總是訂下最難以達成的目標,並且堅毅地去完成它……甚至是不擇手段地;而沈維理這個人,無疑有著這種潛質。

  可現在,趙子昀後悔了。不是後悔自己曾經暗戀他三年,而是後悔自己居然如此「慧眼獨具」。這個沈維理,正是無限近似於她以前年少無知時幻想中那種的理想男人……厲害,並且難纏;特愛設定一個不可能的任務,然後去完成它……

  趙子昀很不願意在自己臉上貼金,但她發現,眼下,她似乎正是沈維理想要攻克的目標;他對她,有一種奇怪的堅持,以至於這幾天來,不管她怎麼躲,他擺明就是跟她耗上了。

  「妳上樓來,就是為了幫我節約能源嗎?」她左看右看,企圖找出生路。

  「不。我主要是上來確定妳沒有跳窗逃掉。」雖然已站在她面前,他卻仍然朝她走近。於是逼得趙子昀只能不斷後退。

  「我今天不可能會逃,等一下我還要回祖厝那邊祭祖。」說完後,又覺得自己的回答很弱勢,於是補充道:「你別再對我緊迫盯人了,我會找一天好好跟你談的,不會再逃了,你放心。」

  「妳認為,經過這四天來的捉迷藏,你妳還有信用可言?」

  好吧!確實。從莫名其妙跟他上床那天起算,她就一直在逃避,就是不想見到他,可是他總是能找到她……雖然費了點勁,但最終的結果就是她擺脫不了他不是嗎?

  「……有沒有信用可言又怎樣?我希望你走開,你偏偏不肯,你也讓我很煩!還有,不要再靠過來了!」所以受氣是雙方的,她就不明白他到底在執著什麼;為什麼不肯放過她,現在還一直逼著她後退。

  「妳在煩什麼?我嗎?」他沒理她的警告,仍然逼著她緩步後退。如果她有勇氣不後退,就得有投入他懷中的覺悟。

  「不只是你,還有很多很多,老實說,我真的沒力氣陪你玩感情。你明知道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妳是。」沈維理已經將他逼到牆角,直到她再也退無可退後,兩隻手臂左右一撐,將她困在他雙臂與牆角之間,讓她插翅也難飛。

  「明明就不是!你講理點!」被他壓迫得連呼吸都不敢用力,嚷出來的話更是色厲內荏得很「講理」?

  「妳遇到的事,以及,我遇到的事,都是沒處講理的。」沈維理輕哼。

  「你在說什麼?!」趙子昀心中猛地一驚,有了一種不妙的想法?

  「比起妳遭遇的那些沒處講理的事,我覺得,我跟妳之間的情感糾纏,一點也不複雜,不值得妳為此成日躲我。」

  「什麼叫不值得?你把感情當成什麼了?那個、那個孤魂野鬼才是你談了十年戀愛的戀人,你既然知道了,就不該跟我糾纏,雖然是同一具身體,但畢竟是兩個完全不同的人,我沒有辦法接受!或許你只要是同一具身體就可以將就,但我做不到!」

  「我確實跟王紫雲在一起十年,也確實打算娶她,跟她過一輩子……直到她做出讓我再也無法容忍的事之前,我是打算跟她過一生的。」語氣冷淡,聽不出什麼感情的成分。

  「這是她挾著『救命之恩』所做出的要求。當時,我同意了。不是出於愛情或者感恩,而是因為我對婚姻沒有任何期待。」

  「你這樣……對感情也太隨便了!所以,就算現在身體裡換了個靈魂,你才會覺得無所謂是嗎?反正身體是同一個……咦!不對!你怎麼會知道王紫雲這個名字!」他怎麼可能會知道那個偷了她身體十年的人叫什麼名字?

  「我怎麼會不知道?這鐲子,」沈維理指了指她左手腕上的紫玉鐲,「它吸了我的血、吸了我的氣運,算起來,也可以說是認我為主了。所以它所承載的訊息,我也知道了一些。」

  「不可能!怎麼會有這種事!」趙子昀低叫,不敢相信沈維理所說的。

  「妳痛恨我這四天來對妳的死纏爛打,可是,妳卻完全沒有去思考我為什麼這麼做。」沈維理盯著她張惶失措的眼,道:「也是。被拘禁了十年的人,性格孤僻、拒絕融入人群、拒絕人際交往都是很正常的事,因為對這個世界已經失去信任,也以為自己一個人就能應付所有事,所以誰也入不了妳的眼。妳的自私很理直氣壯。」

  「什麼自私!說到自私,你才是!你對王紫雲沒感情,卻還願意跟她過一輩子;現在她不在了,你一點也不在乎,反正還是這具身體,所以你就認定我是你女朋友。你這個人,簡直自私無情透頂!我猜,就算下一秒,我的身體又被別的孤魂野鬼佔據了,你也不當一回事地依然好好當她的『男朋友』」

  「或許。」沈維理很是冷酷地回道。然後冷笑,「趙子昀,我真是不明白妳在想什麼。妳的處境很堪憂,因為妳甚至不知道王紫雲會不會再跑回來搶妳的身體;而且這個鐲子的作用妳還沒完全瞭解,可是妳現在卻滿心只想著我的感情虛偽,痛恨著我的自私無情,所以不肯面對我,妳還真有閒情逸致。」

  「是!我當然沒有你的心寬!自己的女友換了人了,你都無所謂,你這樣冷心冷情,我看了很心驚,一點也不想跟你扯上關係!所以請你離我遠一點!」

  「你太在意我,所以無法接受妳喜歡的人品德不高尚;妳也更痛恨著王紫雲利用妳的救命之恩跟我交往十年。原本,那應該都是屬於妳你的。」雖然算起來才剛認識真正的趙子昀,但沈維理從來就不是簡單的人,而,當他專注於某件事或某個人身上時,都會取得很大的收穫;更別說……他確實逐漸知道了很多訊息;這些凌亂的訊息,足夠他去抽絲剝繭,拼湊出大部分真相。

  相對於那些離奇的真相,眼下趙子昀對他感情上不夠忠貞的在意與彆扭,還真是不值一提,一眼就能望穿。

  「你胡說!我才不在意你!我只是想要你離我遠一點!」

  「顯然,妳的父親並不這麼認為。」

  「你在胡說什麼?!別告訴我,我爸找你托夢了!」她一點都不信。

  「沒托夢,但他確實在十幾年前就做了手腳。在這鐲子裡。」沈維理看向那只紫玉鐲。

  「你說我爸算計了你?!」她怒問。

  沈維理搖搖頭道:

  「應該說,妳爸算計了妳未來的丈夫。妳命中注定會嫁個很有福運的丈夫,他很早就算計了那份福運,用來保護妳。」

  「你認為那個人是你?你就這麼認命了?你就這麼有犧牲奉獻的精神?別扯了!」就算沈維理說的一切都是真的,趙子昀也不認為他會認命被算計。他跟她沒有感情,就算再加上王紫雲附身的那十年,也沒累積出足夠的情分,不足以讓沈維理出手幫她。

  「我不是爛好人。」沈維理直言道:「我也不是因為四天前跟妳上床,就覺得必須負責,或者就此被妳迷得神魂顛倒什麼的。畢竟……這十年來,我們可不只是牽牽手、親親嘴的純潔關係,我們對彼此身體熟悉的程度,已經到了裸身相對都不太會動情的地步了。」

  趙子昀對這種成人話題顯然適應不良。她的靈魂還只是個十八歲的小姑娘,還沒有機會成長到與身體年齡同步,所以見他把性事說得這樣輕描淡寫、家常便飯,她又羞又氣,不由得伸手推他,怒叫:

  「你夠了!我不想談這個話題!」

  沈維理靜默地低頭看著她左手貼在他胸口,好一會,才道:

  「我也不想談,但很明顯,妳就是在意這個。因為上床這件事,妳腦袋一團亂,亂到現在都還沒釐清,所以我不得不跟妳談清楚。」

  沈維理看出來了,對她就是不能客氣斯文對待,不然就只有被徹底無視的下場,還是激出她的怒火有作用一些,至少他能從她的失言中探知到一些脈絡。

  「只要你離我遠遠的,我腦袋就會清楚!」

  「我很懷疑。」沈維理冷笑。

  「你到底想怎樣?你明明可以閃得遠遠的,這一切都跟你沒有關係!我不以為你會對這種怪力亂神的事感興趣……還有,既然我的身體對你不具吸引力了,那你應該趁這個機會徹底做個了斷,不是嗎?天知道你到底在想什麼啊!」

  不管怎麼說,趙子昀就是覺得被佔便宜了,而且佔了她便宜的人,還一臉沒佔到的樣子,讓她堵著滿腔怒火,就是發作不得,只能默默內傷。

  是的!正如沈維理所說,自從那一夜有過肌膚之親之後,她腦子就一片混亂,尤其在知道沈維理這個人是因為她而倒楣透頂之後,她一方面覺得被佔了便宜,一方面又覺得對不起他。兩種極端的情緒一直折磨著她的腦袋,讓她恨不得去找一面牆來撞一撞,如果可以把這些亂七八糟的事都撞忘了,該有多好!

  她真的不想面對現實……尤其正如沈維理說的,她的處境並不安全,誰知道那王紫雲哪天會不會又覺得她的身體好而跑回來跟她搶?在搶身體這種事情上,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保護自己……

  「趙子昀,不管我在想什麼,總之,我們暫時是分不開了。你需要我。」

  「我不需要!」

  「不,妳需要。」他一手握住她左手,也包覆住那只紫玉鐲。

  「我不相信你!你沒有理由幫我,我也不知道你能幫我什麼。說到底,你也就是個很聰明的普通人罷了。」

  「我當然有理由幫助你。」沈維理像是被她的冥頑不化弄得有些不耐煩了。將她扯進懷裡道。

  「什麼理由?」

  「十年前的救命之恩,我還沒有報答妳。」他語氣淡淡的,聽不出誠懇成分,就像是隨便抓來的一個藉口。

  「救命之恩」這四個字從沈維理嘴裡說出來,怎麼聽起來這樣諷刺?而為什麼她偏偏就是被這字眼給戳中了最氣虛的那一點。

  她害了他十年;當年,如果沒她「救他」,如今他該是怎樣的風光得意啊!就在她想要說些什麼來消除自己的愧疚感時,突然聽到樓下傳來一波訝異而興奮的喧嘩聲響;然後,接著就看到堂妹趙子琳衝進房間裡,叫道……「發爐了!發爐了!樓下所有的香爐同時發爐了!子昀,妳爸牌位前方的香爐第一個發爐,接著其它的都一起發起來,一下子全燒起來了,真了不起!我爸說這是妳爸有指示,你們快下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