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真是太扯了。」向來說話總是重視用詞雅致的高元,面對這種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也只能用很本土俗俚的字眼來表達感想。
四天前的意外事故發生之後,好友李昌龍一直要抓他去收驚去霉運,直說這個村子裡有個大師在收驚化煞方面很有一套。就算高元也覺得那場事故發生得太離奇,可能真的有必要請玄異人士走個過場,買個安心什麼的,但他可不是失業中的沈維理,成天沒事幹,有無限的時間追著他那個有出牆傾向的女友跑。
他堂堂「日昇」集團的總經理,日理萬機,每天的行程都排得極滿也都是極重要的,所以在跟秘書確定了行程,實在排不開之後,他當然無法馬上跟著李昌龍去給那個聽說很有道行的大師收驚,總得等他回台北將事情處理到一個段落再說。
於是,當他高效率地將自己的行程重新安排,把立即需要解決的事在三天之內處理完後,便又開車南下,把接下來三天的時間安排在小鎮。於公,可以跟李昌龍去詳談開發案的事;於私,就是見識一下所謂的大師,體會傳說中很厲害的收驚了
不過,高元真沒想到,李昌龍所謂的大師,竟然是趙子昀的四叔。
當他們一踏進趙大師家庭式的宮廟時,就見到沈維理與趙子昀並排站在神桌右邊角落一處牌位前,聽著那位大師雙手高舉一個裝著香灰的盤子,口沫橫飛地對兩人說明著什麼。
宮廟裡有不少人,全都聚精會神地聽著大師講解那些玄之又玄的事,沒人有空去理李昌龍與高元。李昌龍反正是熟客了,自是不會乾晾著等人來理,很自然就跑去抓著趙大師的女兒追問眼下發生什麼事,怎麼會那麼多人在看熱鬧。
得到的答案讓高元覺得很扯。
什麼趙父顯靈,指示著沈維理與趙子昀是天作之合,最好盡快結婚。結婚之後,所有災厄將可破除,一般普通人對玄幻的事都遵從孔老夫子的指導……敬鬼神而遠之。這世上對靈異事件狂熱的人畢竟不是太多,就算科學無法證明這些玄之又玄的事,但一般人也不是非要弄清楚不可,不管存在不存在,總之,大多是不靠近、不接觸的。
高元可以接受蓋房子要看風水、運氣不好找大師改運、結婚時找人合八字……畢竟是中國人,骨子裡對道家風水命理的理論還是尊重的。可是,拿著號稱「發爐」過後的香灰,在那邊胡謅著一大串「指示」,實在也太離譜了。尤其這指示還關乎終身大事,簡直是兒戲。
「你不會信他說的那些吧?」趁著趙四叔拉著趙子昀苦口婆心相勸著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的空檔,高元跟沈維理走到宮廟外的大廣場邊,問道。
「信不信不重要。只要它被人解讀出來的,合乎我的需要就成。」沈維理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目光仍然追著宮廟裡正乖乖聽趙四叔訓話的趙子昀看。
「得了。都交往十年了,你這副牽掛上心的樣子,擺出來不合適。」高元冷哼。「你不是那種重視愛情的人,而且趙子昀的品格也不足以讓你的鐵石心腸融化。我就不明白她這樣風評不佳的女人,你為什麼還追著不放。但凡你還有點男人的傲氣,早該將她給甩了。」
「是甩了沒錯。」沈維理難得這樣坦白。
可惜高元半點也沒聽出他這話的真實性,更加哼聲連連道:
「哈,甩了?!我懷疑你被下了迷魂咒,咒物就是那盤香灰!瞧,那盤香灰『指示』你得娶那女人,你竟然一點反駁的意思都沒有。你真的是我認識了六年的那個沈維理?」
「你怎麼會期待我還是十八歲以前的樣子?在我們都已經三十歲的現在?」老實說,就算同窗六年,他們對彼此的了解也沒多到哪兒去,畢竟只是點頭之交。
「你該不會被這幾年的不順心給弄沒了心氣吧?怎麼感覺你好像對什麼事都無所謂的樣子?這不像你。」高元不喜歡看到沈維理這樣,身為他最看重的對手,把超越沈維理當成證明自己優秀的標的,沈維理應該要更有氣勢一點,而不是連甩個不忠貞的女友都不乾不脆,像是被女人吃定的樣子。
「高元,你是來收驚的吧?」沈維理沒接他的話,下巴抬了抬,指著趙四叔的方向道:「我看趙四叔應該是有空了。」說罷,往宮廟的方向走去。
高元不爽地抿了抿唇,終究還是不死心地想要從沈維理口中挖出一點答案,所以便先說出這些日子從李昌龍那邊打聽來的一些趙家往事:
「我聽說趙家祖上就是修道的,幾百年來也出過一些具有特別神通的大師,不過這一百多年來倒是沒再生出有慧根的子孫。趙家長房嫡系上數三代就單傳,而且還早逝,沒一個活過四十歲的。如今算起來,趙家的嫡系正統,也就趙子昀一個,不過我看她是沒有什麼神通的。至於趙四叔的本事,不是天生,而是後天學成的。我說,你不會是想要學這些道家玄術吧?不然為什麼還要跟趙子昀糾纏?」愈想愈覺得有可能,高元揪住沈維理的手臂問。
「只是遭遇了一次離奇的車禍,找人消災化煞就成,你別陷入了!」只要想到精明理智的沈維理有一天會變成那種成天把「大師」、「師父」掛嘴邊的信眾,就不寒而慄。
「你想多了。雖然覺得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事情很玄幻,但我並沒跑去當信徒的意願。」
「可是你看起來並不反對娶趙子昀?」這是僅次於迷信鬼神靈異之外,第二糟糕的事了。
「是啊。」沈維理笑了笑,道:「看她那麼不情願,我就覺得娶了也不錯。」
「……」高元聽了無言以對,突然覺得自己為著沈維理的自甘墮落、委靡不振而跳腳的行為簡直傻透了。看這傢伙還有心情使壞心眼,就知道他腦袋一直在正常運轉,沒有被下迷魂咒。
兩人走進宮廟裡,就見到原本還在跟趙子昀說些什麼的趙四叔突然瞪眼看著高元的臉好一會,再回頭看了趙子昀一眼之後,走過來又更仔細看了看,露出訝異的表情。
「趙先生……」高元被看得不自在,於是開口要問。
但趙四叔沒理他,逕自對趙子昀道:
「子昀,如果妳真的不想嫁沈先生的話,那麼就嫁這一個吧!他的面相跟妳很合,你們也有緣分,所以妳的八字能旺到他,正是互補相幫一輩子富貴好命的姻緣格局。」沒去注意自己這一番話造成了什麼嚴重的後果,趙四叔滿心只為侄女打算;所以,為防有個錯漏,又仔細看了看高元與一旁的沈維理,手指不停地掐來算去之後,有些遺憾地道:
「當然,比起嫁沈先生來說,這個還是差了一點。」
比起沈維理還是差了一點……玻璃心毫無預兆地中了一箭,高元整個人風化了。
互補相幫的富貴姻緣嗎?沈維理瞇了瞇眼,目光比北極的寒風還冷的颼颼掃向趙子昀。
而,趙子昀正被四叔這個離譜的建議給驚得張口結舌,無言以對,完全想像不出來為什麼四叔在勸了她老半天、要她盡快嫁沈維理未果之後,在下一秒就給她指了個備胎……這種思維也太跳脫了吧?簡直是直「……」一旁看熱鬧的所有人都無言以對。
趙子昀覺得她沒有理由在面對沈維理時感到氣虛;但,似乎她就是愈來愈氣虛,始終抬不起頭、扳不直腰。
每次面對他,就處於一種既心虛又生氣的狀態。她很努力想要扭轉這種糟糕的情勢,但她畢竟還不夠厚臉皮、還不夠自私,可以無視對別人的虧欠……這個男人被她害了十年啊!就算他不知道(她想,現在他應該知道了),自己也沒有辦法裝作沒佔到他便宜。
對於自己良心未泯這件事,趙子昀感到非常懊惱。趙四叔昨日那天外飛來一筆的建議,好像讓沈維理有了深深的危機感,他再也不肯縱容她再躲著他。於是像是看出了她對他總是心虛,趁機提出要她一同回台北的建議。他那一臉不容拒絕又理所當然的表情,讓一個頭兩個大的趙子昀一時興不起拒絕的心思,加上也該回公司處理離職事宜了,老是請事假也不是個事兒,所以她便順從地跟他一道回台北。
可是,當高鐵啟動,快速地朝北方向行駛之後,趙子昀又開始覺得後悔了,想著就算要回台北,也不應該同意跟他一起……他跟她之間的關係已經夠讓她頭痛了。她一心想遠離他,可是他並不合作。
他到底知不知道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他好啊!她不想再害他了好不好!欠人恩情的感覺讓她渾身不自在,覺得一輩子都抬不起頭了。
如果她終宄鬥不過那個王紫雲以及她的守護靈,還是會再度失去身體的話,那麼,她一條命就此消殯無話可說;老天爺不可靠,她只能靠自己,怨恨當然有,但既然沒有能申訴的地方,她也只能認了。不過,她從來沒有因為自己不幸的遭遇而想去報復社會好嗎?她不想被保護,也不想拉個墊背的。
她想,她真的不應該跟他同行的。可是四叔的唸經神功實在太強了,她從昨天被念到今天,整個人精神委靡之下,哪還有什麼精力去應付沈維理;於是就這麼稀哩呼嚕地給他挾帶上了回台北的高鐵上了。
真是敗給四叔了。就是因為四叔非要她盡快嫁人,說這是她父親的指示,還說沈維理正是她最理想的結婚對象,嫁了他就像嫁了個強大的護身符,消災解厄不說,還富貴平安,簡直是為她量身打造的如意郎君。她老爸都顯靈點讚了──話說,陰間也流行上facebook嗎?
甩掉莫名飄移了老遠的思緒,趙子昀忍不住揉著額頭,又輕歎了口氣。
唉!
四叔是她的親人長輩,當然一切都只為她的利益著想。至於沈維理隨便娶個什麼女人,可能都比娶她幸運百倍這種事,不在四叔的關注之內。
所以,如果她堅持不要沈維理,那麼四叔也很能變通,立馬又給她相了個備胎,反正就是要她快快結婚去。
那個備胎也是富貴雙全的命格,目前的家底甚至比沈維理還豐厚很多很多;可惜就是因為出身太好,條件太優,心高氣傲,這一生桃花不斷,對婚姻的忠誠度就難以保證了。所以說,此人真的比第一選擇的沈維理還差了一點……這是四叔私下批了高元的八字之後,偷偷告訴她的。
在四叔還沒看到第三個擁有金龜婿命格的未婚男性之前,他老人家就非要她在這兩個男人之中挑一個嫁了,也不想想這兩個男人是可以任人挑精撿瘦的嗎?更別說她與那個高元完全不熟好嗎!馬上就要她去嫁,就算她肯,人家也不願意啊!當人家是隨他擺弄的木偶啊!
「要咖啡還是紅茶?」沈維理將她座位前方的餐桌放下來,問道。
趙子昀依依不捨地將死死盯在窗外發呆中的目光給收了回來,緩緩地扭頭看著正朝她微笑的沈維理,同時也看到了高鐵的服務小姐正推著餐車停在他們這個座位旁。
「礦泉水。」她的回答展現了她的不爽。就不挑他給的選項,怎樣!顯然這種幼稚的唱反調方式,全然沒被放在心上。就見沈維理接著問道:「那點心要餅乾還是脆果?」
趙子昀皮笑肉不笑地答:「要麵包。」
沈維理頓了下,朝她笑了笑,然後抬頭向服務小姐要了咖啡與礦泉水,點心就各選了一種;然後,他提起放在腳邊的背包,竟然從裡頭掏出一個紙袋,紙袋一拿出來,趙子昀還沒看內容,就聞到了濃濃的麵包香。這種還帶著熱氣的香味,讓趙子昀不由自主地吞了吞口水。
「來,麵包。」
「你怎麼變出來的?」雖然很不願意跟他說話,但實在是好奇,忍不住就問了?
「在高鐵站的美食街買的,看到剛出爐就買了兩個。」
「你喜歡吃麵包?」她不記得他對食物有什麼偏好,至少,她搜尋不到相關的記憶,「沒有特別喜歡。」
「那你幹嘛買?」
「我只是覺得妳可能會喜歡車上沒提供的。」沈維理聳肩道,「你……」怎麼會知道?!她瞪眼,沒臉問出整句話。
「妳不高興時,就會這樣。」他笑。
這個回答讓趙子昀不由自主地頭皮發麻,她抽了一口氣,下意識地搗住左手的紫玉鐲,緊張問道:
「你、你到底知道些什麼?你究竟是怎麼知道的?」還能更扯一點嗎?他竟然連她的性格怎樣都知道!
「我對妳的了解,並不是從鐲子上的訊息得知的,妳別嚇成這樣。這鐲子雖然很神奇,但它儲存的訊息並非無所不包。而且我相信我所知道的,一定沒有妳多。」
「那你怎麼知道我喜歡吃麵包,且還是紅酒桂圓口味的……」她手指著餐檯上的麵包質問。
「我從劉如晴那裡問來的。」答案就是這麼平凡普通。
「你……你問如晴這些幹什麼?」趙子昀啞了半晌,臉上控制不住地一陣陣發熱,不知道是出於誤會而產生的羞愧,還是什麼別的……她拒絕深想。
「我想盡可能對妳有更多的了解。」他深深看著她。
雖然身體年齡已經二十八歲,但趙子昀實際上就只是個情商還停留在十八歲的菜鳥,不管是處理情慾還是處理男人含蓄的調情字句,她都完全不知道該怎麼招架。
無法招架,那就別招架,換話題!
「可、可可是我怎麼感覺你知道的比我多?你是不是知道了什麼我不知道的?」她的表情神聖嚴肅正經……如果臉不是那麼紅、眼神沒那麼閃躲,就更有說服力了。
沈維理也不逼她,臉上表情變也沒變,說道:
「我知道的沒有比妳多。只是,妳在知道這些訊息之後,只焦慮地想著怎麼辦或不時怨恨著自己的倒楣,卻沒有將所有已知的訊息有效整合起來,分析出能利用的以及該防備的,甚至,從中找出足以自保的辦法。不過因為妳是受害者,遇到這種事本來就關己則亂,做不到客觀冷靜,不像我可以從一個旁觀者角度去思考這些問題,收穫自然多了一點。」
「問題是,你思考這些做什麼?就算我對你的了解並不算太多,但我至少知道你不是多管閒事的人,你為什麼一定要攪和進來?!」趙子昀每每看到他就有一肚子火正是因為這樣。
「因為我在意妳。」他看著她的眼,很認真地說道。
「你憑什麼說這種話?」沒想到話題竟又繞回這裡,她羞怒道。
「我不像妳。」
「不像我什麼?」趙子昀每次跟沈維理談話都會有一種挫敗感,對自己的智商忍不住產生懷疑,因為她搞不懂他的莫測高深以及言下之意……
「我不像妳,明明在意,卻不敢承認,不敢正視。」沈維理歎了口氣,拿過餐檯上的紙袋,將散發著香味的麵包捏出一小片,遞到她嘴邊道:「子昀,我們的關係就算沒有王紫雲那一段,妳也是喜歡過我的,不是嗎?」
「我……咳咳咳!」因為不自覺又很自然而然地將遞到嘴邊的麵包給吃進嘴裡,所以當她想反駁時,竟忘了嘴裡還有食物,一時說也不是吞也不是,便給噎著了。
沈維理連忙打開礦泉水的瓶蓋,將水遞給她
「來,喝點水,慢慢一小口吞下去。」
好不容易壓下咳意,可以說話之後,她氣急敗壞道:「我才不喜歡你!」
「妳暗戀我三年是假的?」他問。
「我現在不喜歡你!」
「不喜歡?」他又撕了片麵包到她嘴邊。
趙子昀在習慣性要張口吃時,險險回神,推開他手道:
「對,就是不喜歡!」
沈維理低頭看著她左手掌又下意識地貼向他胸口,他將紙袋丟到一邊,抬起手,抓住她左手腕,拿開。在趙子昀錯愕而有些心虛的目光下,道:
「如果妳不喜歡我,就不要再偷偷幫我吸走晦氣了。」
「啊!」他他他怎麼會知道!趙子昀臉色大變。
「這只鐲子斷掉時,沾上了我的血,因我的命格很利妳,所以……從十年前,在這只鐲子暫時失去作用時,它原本該做的工作……比如吸收晦氣什麼的,就轉移到我身上了。我氣運旺,不過走了十年背運;若放一般人身上,大概早不知道投胎幾次去了,是吧?」
趙子昀好心虛地垂下臉,很沒底氣地咕噥道:
「這鐲子快要修復好了,等它好了……妳就沒事了……」說到這裡,她又不爽了,抬頭道:「你明知道你的體質會吸收晦氣,為什麼還故意跑墳場?昨天我爸撿骨,跟你一點關係也沒有,你偏偏跟去了,結果整個墳場的晦氣都跑你身上了,你知不知道。雖然已經幫你淨晦過幾次了,但到現在你的臉還蒙著一層灰。昨天才嚇人呢,簡直變成包公了!」
這人簡直一點都不愛護自己的身體,仗著氣運旺就敢胡亂揮霍,真是……讓她這種被命運捉弄的倒楣人情何以堪!
「妳的鐲子在修復,它需要足夠的功德與晦氣。如果我身上沒有,那妳怎麼辦?再去吸高元的?」
「我沒吸他的!」最後這句話足夠重鎊,驚得趙子昀險些跳起來。不可否認,昨天在看到那個「萬年老二」時,瞧著他身上那一層灰氣,確實動了點心思沒錯,但後來不是沒動手嗎?
可是,沈維理怎麼知道她有過這個心思?他會讀心術?還是手鐲有什麼奇怪的作用,讓他可以探察到她的心意?不會吧?還讓不讓人活啊!
不過,很快地,沈維理打消了她的驚恐……就見他掏出手機,手指在面板上滑來滑去像在找什麼,也找到了,然後,將手機放到她眼前,言簡意賅道:
「妳有。」
「什麼!」瞪著手機裡那張被拍得很清晰的「親密照」,身為照片裡被公主抱的當事人,趙子昀完全的啞口無言。
直到這一刻,她才發現,原來,她靈魂回到身體的那天,那個印堂上飄著一抹紫黑晦氣的倒楣鬼,竟然是高元。
不能再這樣被動下去了。沈維理顯然知道很多她不知道的,這真是太糟糕了!那種明明是她的事,可是別人卻好像比她知道得更多的感覺,教她怎麼嚥得下這口氣?
她更不喜歡每每與沈維理談話之後,都得為自己的智商哀悼一番。本來很確定自己不笨的,畢竟從小到大,她學業成績好得不得了,若不跟那種天才型學霸比的話,她可是普通人裡的佼佼者,怎麼可能會是笨蛋?!
但偏偏……她必須面對的男人,正是那種天才型的學霸。這種非人類的思維,凡人實難望其項背……早知道就不暗戀他了……瞧瞧這給自己招來了什麼?趙子昀每天都在為自己的年少無知後悔。
可是,再後悔,日子還是得過下去,該弄清楚的,就去弄清楚,她不逃避了。
所以趙子昀回到台北之後,就算百般不情願,還是聽從他的建議,跟他一道去他的公寓暫住了。
在看了那張照片之後,不管她怎麼追問,沈維理就是不肯多說,板著一張臉,做足了被情變的姿態,好像頗生氣又很傷心的樣子。明知道作戲的成分很大,但她還是忍不住心虛起來。明明她沒有做什麼對不起他的事啊,就算真的紅杏出牆了,也不是她幹的……呃,好吧,那張很容易讓人誤會的照片裡被拍到的人確實是她,可那時她全身痛得要命,又沒半點力氣,連站都站不起來,被高元抱去就醫,也是不得已的啊。別看照片裡高元像捧著一坨屎的臉,被抱著的她也難受得要命好不!
要不是今天看到了那張照片,趙子昀一輩子都不會知道當時抱她的人就是高元那個萬年老二。
所以說……她果然還是太嫩了,停頓在十八歲的思維與智商,急需大量更新,好早日與身體的年齡同步。不然,別說鬥不過沈維理了,她怕是誰也鬥不過吧!要是那個王紫雲在別人身上又過得不如意,回頭來想奪她的舍,她也只能坐以待斃,無計可施。
她絕對絕對無法忍受這一點的。
為了保護好自己的身體,她已經說服自己可以暫且與沈維理和平相處,不去糾結那些愛不愛的問題,以及……命令自己忘記沈維理說過的那些讓她臉紅心跳的話和……兩人一起做過的那些兒童不宜的事。忘掉,全忘掉!
「妳的氣質已經不適合穿這些衣服了。」見趙子昀從客房裡的浴室梳洗完出來,沈維理打量了她好一會,說道。
趙子昀默默地看著自己身上穿的居家休閒服……這是以前的「趙子昀」留在這裡的衣服。事實上,客房裡一整個衣櫃都是她的衣服,還有數不清的各種保養品、小飾品等,像是她一直在這裡生活。所以回到台北之後,也不用跑回自己的公寓重新打包行李,這邊什麼都有……王紫雲的衣著品味偏向華麗昂貴,買的都是知名品牌,都是好東西,但卻正如沈維理所說,並不適合她。熟女風格的衣服穿在十八歲靈魂的身體上,怎麼看都格格不入。趙子昀本來就覺得不自在,被他這麼一說,更加感到侷促了,站在沙發邊,有些無所適從,不知道該回房去好,還是坐下來好。
沈維理幫她做了決定。他走過來,拉著她的手一同坐在長沙發上,隨口道:「明天我帶妳去買些適合妳年紀的衣服。」
「不用你買!」她直覺衝口道,「我有錢,我可以自己買!還有,明天我要上班……不能跟你去逛街。」
想到自己還欠了他一大筆錢,趙子昀覺得人生真是絕望。就沒有一件事可以讓她在沈維理前抬頭挺胸的,再這樣下去,她早晚變成鐘樓怪人,一輩子只能駝著,別想直起腰了。
沈維理靜靜看著她,也不多說什麼,像是對這個隨口的提議沒多放在心上似的;然後,拉起她的左手腕,仔細端詳那只神奇的紫玉鐲。他很快進入正題……「這只鐲子裡的深紫色,由福德以及晦氣組成。不過,在它摔斷之前,一直都只是淺紫色。」
「你跟如晴的交情很好?」她問,表情有些不滿。
「跟劉如晴有什麼關係?」沈維理有點訝異,不過馬上想到原由,道:「妳跟她說過是嗎?所以,它確實曾經是淺紫色的?」
「啊?不是如晴告訴你的?」趙子昀好驚訝,「別跟我說你是猜的!」
沈維理笑了笑,也不賣關子了,開始細細跟她說明自己所知道的,並且在述說的過程中,透過她的反應與對答,去補足印證自己還不太確定的地方。
在趙子昀沒有察覺的情況下,她已經洩露了更多訊息而不自知……她以為自己只是單純的在做一個聽眾而已。
不過,聽到沈維理竟然是從在四叔家受傷那時便開始就跟她有了隱隱的感應之後,她就傻眼了;而這種傻眼的情況,一直持續到他說完為止,她都只能瞪著他雙手手背那流血受傷過的地方直看。
雖然她也是參與者,而且自己本身的經歷也的確夠扯;但聽到別人身上真的發生那種科學無法解釋的事件時,難免還是覺得不可思議……尤其,他身上的那些靈異事件全是因她而起的。
沈維理說,當他們前去醫院包紮傷口時,就隱隱覺得被她吸引,讓他一直想要靠近她,但當時並不以為意,只想了解她的「借屍還魂」是怎麼一回事,其它沒放心上。後來,車禍事故發生,她整個人脫力,被他抱在懷中時,他就很明確地發現自己身上像是有什麼沉凝的東西被她吸附過去。那種壓抑了他近十年、從來無處排解的某種不愉快的情緒,正一絲一絲、極緩慢地從他身體抽離出去。
那時,他驚訝,也一時軟弱地眷戀了,完全不肯動用腦袋去想他身上正在發生的事可能是一種危險,就像電腦正在被病毒入侵;但他控制不了那種鬆快的感覺,他已經不快樂得太久太久了,久到已經忘了愉悅是什麼感覺。
如果說他特地從台北南下到她的故鄉去找她只是基於好奇,以及最後一點情分的話,那麼,當她身上帶著一種無以名狀卻又真實存在的吸引力,在緩解了他身體上沉痾多年的鬱結時,也令他突然貪戀了起來,想要獲取更多。
於是,他留下來了,也強制地要她待在他身邊
而那一晚的性事……老實說,他與她,除了有一半自身的情動之外,更多的是因為紫玉鐲的副作用所致。
這只世世代代屬於趙家的傳家寶,因為出了意外,沾上了沈維理的血液,而沈維理又是天生鴻運的人,他超強的運勢讓紫玉鐲不得不融合了他的血液;這同時也表示,它對本身的歸屬權產生了混亂,默認了沈維理也是它的擁有者。
於是,在紫玉鐲吸了足夠多的福德與晦氣之後,加諸在它裡面的許多咒法便能逐漸正常運作了。首先,它的第一件工作便是將趙子昀父親留在裡頭的訊息傳遞給鐲子的擁有者趙子昀知道;讓趙子昀可以經由父親留下來的訊息好好保護自己,並且躲過可能被奪舍的命運。
趙子昀是個凡人沒關係,她手上那只鐲子裡有幾百年來每個身具道行的祖先們一代一代加持了諸多保護咒語在裡面,應該足以應付那場最終會到來的劫難,保她一生平安。
趙父什麼都算好了,只要女兒度過這場大劫,下半輩子就可高枕無憂、富貴一生了……他可是算過女兒的姻緣,她會嫁得非常好;而趙父又特地加持過,趙子昀的婚姻簡直是好上加好;所以對女兒的後半生,他完全不擔心。
偏他就是沒算到女兒會在還沒得到這些訊息時,就腦袋發昏地拿自己一條小命去救她暗戀的白馬王子……於是,鐲斷、魂飛,而手鐲裡積存了幾百年的、準備用以對付某一天被奪舍的事件終於發生時能派得上用場的、以晦氣堆聚起來的咒法,竟就此被摔進了沈維理身上。
要不是沈維理的命運太強勢,恐怕真的早早重新投胎做人去了。
可以說,在紫玉鐲失去作用那十年,沈維理成為紫玉鐲裡所有咒法、訊息、晦氣等等的暫存檔;直到玉鐲回到趙子昀手中,開始重新啟動運轉,他的「功能」也就消失了,存放在他身上的種種,二回流進鐲子裡。
但因為紫玉鐲已經默認他也是擁有者之一……甚至還更親近一點,畢竟,對紫玉鐲而言,沈維理除了是擁有者,可能還是同類……所以說,趙子昀從紫玉鐲裡知道多少訊息,沈維理應該也全都知道。
趙子昀的感覺更不好了……知道了一切之後,她覺得肩上扛著的愧疚感更重了。而且,這種在沈維理面前徹底無所遁形的感覺,真是糟糕透頂。
「……你這十年來的遭遇,大概也可以算得上是被奪舍了吧……」她的良心很不安,就算恨不得盡快跟沈維理劃清界限不相往來,她這輩子仍虧欠他定了。
「沒那麼嚴重。」沈維理輕聲寬慰她,並將她摟進懷裡……他一點也不介意因為玉鐲的關係,讓他開始喜歡上肌膚相親的感覺。怎麼造成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需要,他喜歡。
「比起妳失去自己的身體,我只是身體被當成硬碟,存放了一份資料檔罷了,我的身體還是屬於我,而我還活著,就沒有什麼問題。妳不要再因為這件事愧疚了。」
「你說得輕鬆,我就是不想欠人!這些明明就不關你的事,卻把你給拉進來,現在又訊息共享……等等!王紫雲的事,也是鐲子裡的訊息嗎?難道我現在發生的事都會被鐲子儲存進去?!你是不是看到了我們上床那晚,我所做的惡夢?!」想到這裡,趙子昀當下花容失色。
沈維理搖頭。
「沒有。這鐲子不是智能電腦,沒有咒法去驅動它,它就不可能存放新的訊息進去。」他拍拍她的肩膀。「那麼你到底是怎麼知道王紫雲的?」
「因為,」沈維理看著趙子昀嚴肅且睜圓的雙眼,像是害怕他會說謊,所以眼睛眨也不眨的,就是要將他每一絲表情變化都看進眼底。他低道:「自從紫玉鐲能夠正常運作裡面的咒法之後,那個號稱『守護靈』的東西,就再也沒辦法入侵妳的夢境,引妳去做它想要妳做的事。所以,它來找我了。」
「你說什麼?!」趙子昀驚叫。
「它每天都來到我的夢裡,像播放電影一樣,讓我知道了妳的許多事。而且它也知道妳趙家與王家在幾百年前的一些恩怨糾葛,如果我願意跟它合作,它就全部告訴我。」
「你別信它!」她雙手直抖,緊揪住他的衣服不放。
「我當然是不信它的。」他兩隻溫熱的大掌將她嚇得冰涼的雙手給包攏起來,輕緩而溫柔地說道:「它拘禁了妳十年,要不是妳夠堅強,早就魂飛魄散了。單為了這一點,我就不信它。不管它能提供我們什麼,我們都不需要。」
只是一點點溫柔,沒什麼的……只是一個憐惜的擁抱,沒什麼的……只是隨口說了聲「我們」,沒什麼的……只是、只是一個二個三個無數個不帶情慾的吻……沒什麼的……
「別哭。」他不停地吻她,並以溫熱的面頰揉去她臉上不斷滑落的淚珠。
趙子昀不想哭的;從靈魂回到自己身體的那一天起,她不管再痛再難過,都不哭的。命運沒有善待她,老天爺沒有垂憐她,天地間沒有公平正義,可她活過來了。
不靠天,不靠地,不求神,不拜佛,她只有她自己,也決定從此只靠自己,誰也不依賴,誰也不拖累。她要對抗的「東西」強大到她不知道能怎樣對付,或許終究還是魂飛魄散的下場;但她始終堅持要一個人,不找依靠。
但此刻,這樣被珍惜著、被理解著,他知道她所有的苦難,他說了「我們」,就這樣任性地、不經她同意地,把兩人劃為同一國。她原本想抗議的,卻沒想到眼淚就這樣潰決下來,讓她的嘴除了被他吻著,就只能不斷地抽噎,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了……也許,在這個世上,她真的可以不再孤立無援。
真的可以重新學會信任,放心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