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小飛一直掙扎到第二天,累得都快散了架,那幾根皮帶卻還不知疲倦地捆著他。
現在他身上的邪氣和陽氣都散得差不多了,法衣也不再纏他了。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好不容易終於把頭從法衣裡拱出來。
映入眼簾的是一把頭髮,真的是一把頭髮——秦菜睡在枕頭上,頭髮掉了好多。
燕小飛覺得一陣噁心,這距離非常近,通過窗簾隱隱透來的光,他能看到秦菜的脖子。
那脖子上也全是燒焦的痕跡。可偏偏被頭髮覆蓋的地方皮膚還很完整。她畢竟只有十七歲,少女的肌膚還是十分細嫩的。可惜這會兒襯著焦黑的地方一看,就更顯得嚇人。
他趕忙滾遠一點,這一細微的動靜似乎影響了秦菜,她把腰弓得像蝦米一樣,突然不知道扯到哪裡,「絲」了一聲,又舒展開再睡。
燕小飛是真的很鬱悶,他一直不覺得自己會輸給秦菜。就算他師父的實力,公認的不如白河,但他可是燕重歡從小培養的。
論根基,他不相信秦菜能比他紮實。
但是這兩次很簡單的交手,他的信心開始有了一點動搖。秦菜艱難地翻了個身,燕小飛鼓起勇氣,好半天才敢去看她的臉。
殭屍被陽光燒傷,跟一個人被火燒傷差不多。這時候她被燒成了這樣,卻沒有一聲叫痛。燕小飛很不滿,不由又滾過去撞她。
那一下子力道並不大,秦菜卻一下子又彎成了一個蝦米。她悶哼一聲,隨手抄起床頭櫃上的檯燈,一把砸在燕小飛身上。
燕小飛沒滾開,檯燈打在胳膊上,他痛叫了一聲。然而就是這一聲,就把樓下的燕重歡驚動了。不一會兒,門口響起敲門聲。
燕小飛還沒說話,秦菜猛然壓在他身上,只剩白骨的手抵在他喉頭。那速度太快,她眼中滿滿的全是猙獰,燕小飛不由一驚。
「燕小飛?」外面燕重歡的聲音響起,燕小飛與秦菜四目相對,那張臉坑坑窪窪、恐怖非常,唯獨那雙眸子依然清亮。燕小飛努力放輕鬆:「師父,有事嗎?」
門外燕重歡似乎轉身走了,腳步聲漸遠,他只丟下一句話:「你沒事就好。」
隨著腳步聲消失不見,秦菜也放開了燕小飛,她失力一樣倒在床上,再度不一聲不吭。
燕小飛突然想——她其實很痛吧?
這樣一想,他又心頭火起——她痛死才好呢,哼!!
而第二天早上,秦菜又把他放了:「買幾包血,別耍花樣,你不是我的對手。」
燕小飛氣得不行,他不服氣:「你要是不搞鬼,光明正大地打,我才不會輸給你呢!!」
秦菜冷笑:「老子開打之前是不是還要喊預備加一二三啊?!」
結果晚上,燕小飛忘買血了。開門見到秦菜的時候他才想起來,然後他理直氣壯地到浴室洗澡——憑什麼她讓買血就買血啊?!哼!
洗完澡出來,看見坐在鏡子面前的秦菜,他又覺得有些可憐。
這種感覺很荒謬,他居然會覺得這個女人可憐。可是她畢竟只有十七歲,比自己還小。他用毛巾擦乾頭髮,半天突然問了一句:「你……為什麼不回家?」
總不能老是住在我這兒吧。他暗地裡哼哼。
「家?」秦菜在擄自己的頭髮,把所有掉落的頭髮集在一起用袋子裝起來。她考慮倒是周到——如果放垃圾桶裡,被燕重歡或者別的人發現,肯定會生疑。
「是啊。」燕小飛開了吹風吹頭髮:「你這麼多天不回去,父母不擔心嗎?」
秦菜覺得好笑:「我是殭屍。」
燕小飛這才回過神來:「一時忘了。」
秦菜可沒忘:「我的血呢?!」
燕小飛沒好氣:「我憑什麼給你買血?你是我誰啊!!」
秦菜不再說話,左手拿杯子,右手抄起水果刀就衝他去了,燕小飛大吃一驚:「你、你要幹嘛?!」
片刻之後,房間裡傳出一聲低喊:「喂,你再亂來我就叫啦!!」
一個星期之後,秦菜勉強能走動,她站在燕小飛房間裡的鏡子面前,裡面映出一個不成人樣的自己。她看了一陣,隨後找了一把小剪刀,把那些已經燒得焦脆的地方一點一點地剪掉。
突然身後的門打開了,燕小飛走了進來。
他把外套扔在床上,沖秦菜哼了一聲:「喂!我師父說了,不追殺你了。反正先知死了,你就先假冒先知吧,便宜你了。」
秦菜持剪刀的手一頓,燕小飛往床上一倒。燕重歡總算給他交了個底。不知道為什麼,他應該是盼著秦菜死的。但得到這個消息之後,還是如實告訴了秦菜。
他想不通為什麼,也許……就因為這些夜裡她痛得翻來覆去、夜不成寐,卻始終沒有露過一絲痛楚吧?
所以他說這話的時候,是一種恩賜般的語氣,就像突然給一個快要餓死的傢伙一塊麵包一樣。
可是話說出去半天,沒有反應。他坐起來去看秦菜,見她依然剪著身上燒焦的皮肉。臉上哪有半點絕處逢生的模樣?!
燕小飛沒好氣了:「你是不是把耳朵燒聾了?!」
秦菜卻只是說了一句話:「我要和我師父直接對話。」
雖然那語氣裡聽不出一絲兒高興的意思,燕小飛還是暗爽:「裝,你繼續裝。」
燕小飛當然不敢跟秩序坦白秦菜住在自己這兒,第二天,他送秦菜去了秩序總部。
那一夜大雨傾盆,秦菜站在三畫職業中學門口,隔著雨幕重簾看那行豎排黑體的校牌。對這兒,自己也算是三進三出了,第一次進來,發現自己原來不是先知,被迫流亡。第二次進來,發現先知不是個東西,再度流亡。第三次……==
不羈閣,秩序的高管已經全齊了。
秦菜走進去,依稀還記得兩三年前,她走進這裡的時候,緊緊握著白河的手,片刻也不敢放鬆。
她推開門,秩序高管們的十幾雙眼睛已然全部望了過來。過來迎她的是白河,她的模樣實在是不堪,再加上被雨一淋,真的是落湯雞都不足以形容其狼狽。
白河大步上前,打量了片刻,突然伸手把她攬進懷裡。
秦菜現在已經等同於先知,白河這樣的行為明顯是不合禮儀的。但他全然不理會。他的力道太大,秦菜覺得骨頭都要碎了一樣。殭屍除非傷及心臟,否則不會流血。
可殭屍就算傷及心臟,也不會流淚。她連一種喧洩疼痛的方式都找不到。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白河的聲音帶著近乎痛苦的悔恨,秦菜靜默地回抱他。
過了許久,燕重歡輕咳一聲,白河才不管他,逕自找了符紙。這些日子秦菜已經用符咒穩住了身上的傷勢,白河以符化水,替她擦洗臉上的傷口。
師徒二人把秩序十幾位高管當成了空氣,呂裂石只好乾咳一聲開口了:「小菜啊,先知遭遇了不測,真是秩序不幸。但如今秩序與人間的對抗正值白熱化階段,我等實在是大意不得。」
他曉以大義,私下裡對秦菜再任先知這事卻贊同地不得了——當初他用秘術私下改變了自己兒子魂魄的形狀,只是為了讓呂涼薄的魂魄與秦菜完美契合。
當時只道是穩住秦菜的心,就算是攏絡住了先知。哪料到世事多變,這貨居然不是先知!他深知自己兒子的性情,知道這回是偷雞不成反失了把米。怕把自己兒子搭進去,哄著他去了秩序別的基地閉關修煉。
誰知道這會兒真正的先知竟然離奇死了,那他兒子可就又派得上用場了。他心裡暗自高興,臉上卻是一臉沉重:「好在天道似乎早有安排,你也具備先知的能力,這種時候,只能由你擔此重任了。」
他沒有說請求之類的話,是料定秦菜一定會接手了。畢竟她現在被秩序追得走投無路,能夠再任先知,豈不是柳暗花明?
秦菜閉著眼睛讓白河用符水替她擦臉,片刻之後,她睜開眼睛,語聲居然出奇地淡漠:「我既然不是先知,怎麼可以替代先知?」
十幾個高管都是一愣,呂裂石最先反應過來,他語聲又恢復了以前的和藹,一派長者風範:「小菜,這只是權宜之計。先知一直是秩序的眼睛,她指導著秩序未來的走向。如果這時候讓秩序上下知道先知遭遇不測,難免會動搖人心,反倒會給了人間可趁之機。」
秦菜抬眼看他,最後突然問:「師父,呂長老,燕使者,我有一個問題想問。」
她的神色實在是算不上高興,秩序十幾個高管都不解了——這是被太陽燒壞了腦子,還沒反應過來嗎?
燕小飛都替她急了——這還囉嗦什麼,趕緊地同意了吧!!燕重歡倒是答話了:「請講。」
秦菜站起身來,掃了一眼在座所有的高管,最後她望定白河:「秩序,真的代表正義嗎?」
白河略略猶豫,燕重歡已經開口了:「當然。小菜,你在人間的日子對他們的情況肯定有所見聞吧,秩序的存在,就是為了制裁以玄術行傷天害理之事的人。為此,秩序雖然有人流血、犧牲,但從未退縮。我們至始至終一直維護著天道的正常運行,當然是代表著正義的一方。」
秦菜抬頭望向他,半晌突然道:「如果我知道杜芳死因的線索,秩序會不會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