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與白芨的兄弟情誼,早在多年前便因月莧的事而僵化。後來白河在秩序,白芨為人間效力,二人更是不再來往。再因月莧轉投白河懷抱而雪上加霜,如今可謂本就勢如水火。
所以白芨心情不錯。而這事對白河的打擊是他不能理解的。白河就站在秦菜面前,目光久久逼視白芨攬在秦菜腰間的手,他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般跳動:「當年你離開秩序,我雖阻撓,卻也覺得乃為情故。這些年你做事無情,我也只當是身處泥沼,心不由己。可是白芨,我萬萬想不到這些年你竟然真的變成了禽獸。」
秦菜劃開白芨的手,知她不悅,白芨倒也沒有進一步挑釁。他的聲音非常輕鬆:「我變成了什麼,至少我自己知道。真正可怕的是你變成了什麼,你自己卻不知道。白河,你生性懦弱,膽小如鼠。喜歡月莧你不敢說,不滿秩序你不敢說,想保護月莧你不敢做,最後連保護你自己的嫡傳弟子都只能像條可憐蟲一樣求助呂裂石!和你相比,我頂多可惡,而你則是可悲。像你這麼一個可悲可憐的人,有什麼資格指責我?」
白河雙手緊握成拳,秦菜的表情非常淡然,只有她坦然,白河才會好受些:「判官長,我與故人有事要談,你退下。」
這完全是向下屬下達命令的意思,白芨好不容易戳到白河痛處,哪裡肯走:「我說得不對嗎?這樣窩襄的師父,我也是平生僅見。」
秦菜聲音非常冷淡,輕聲道:「退下。」
白芨微怔,轉頭看她。那時候,那個二十如許的女孩眼裡透出一股近乎漠然的殺意,冰冷如刀鋒。如今情勢之下,真的激怒秦菜,對他並無益處。他知道,也不是個會為了一時之氣衝動失控的人,所以當下沒有再說話。
秦菜一直淺淺微笑著,望定白河的眼也是柔和如初:「這是我自己的選擇師父,我很好,一直很好。師叔這個人呢,不論相貌、修為都是人中難覓的。我和他在一起,本就是情理之中的事,不是嗎?」
白河不相信,他雖顧慮甚多,然絕不愚昧。不論白芨還是秦菜,他都知之甚深。再者,白芨本就是長者,晚輩即使有不當念想,他也當予以教導糾正,豈能順水推舟?
他胸口起伏,顯見是氣得不輕。白芨又豈會相讓,二人對視,眼見要起刀兵。主辦方很快發現了這裡的異常,玄術師都是非常敏感的,來這裡的更是一流玄術師,豈會感覺不到二人之間的殺氣?
秩序的前尊主使者,與人間的判官長,為了人間的先知打起來,多麼的有噱頭。真正超一流的玄術師鬥法,多麼有看點!!
主辦方現在恨不得能跟二人商量把鬥法安排在交流會最後作壓軸。周圍人越聚越多,秦菜眸光盈盈:「想不到居然有幸讓師父與師叔這樣的兩個男人為我起爭執。如果師父真有興趣跟師叔切磋一下,想必師叔也不會拒絕。」
白芨當然不會拒絕,月莧的事他一直沒有表態,但是連局外人都為他覺得悲憤的事,他這樣的人又怎麼可能真的一點不在乎?如果今天白河有意動手,他恐怕就是期盼已久了。
秦菜抬手扶著白河的胳膊,宛媚天然:「月莧即將臨盆了,師父也變得焦躁衝動了。」
聽見月莧,白河緊握的手卻略略鬆開。不一樣了,這個女孩不一樣了。再不是當年朱陽鎮那個天真無邪的孩子了。如今的她,只要眸光微轉,便是艷光四射,足以站在萬眾矚目的中央。
她真的已經不需要了自己了,是自己錯失了她最需要自己的年華。他深吸一口氣,轉身離開了會場。
對此,白芨還頗為遺憾:「他還是那樣,畏畏縮縮。」
秦菜表情不變,卻也難得毒蛇了一句:「可惜月莧還是看上了他,放棄了某些敢作敢為的人。」
這一刀插到痛處,白芨冷哼一聲,總算是也走了。主辦方氣得七孔生煙——怎麼沒打起來呢……= =
交流會進行了三天,沒有秦菜入得了眼的東西。下午向陸少淮交了差,她回到天廬灣就發現不對——客廳裡多出來的這個人是誰?
燕小飛坐在沙發上,他對面沙鷹表情不善,談笑更是只差沒把討厭兩個字寫額頭上。這時候秦菜回來,談笑過來替她脫了外套,她換了鞋方才用下巴點點燕小飛:「怎麼回事兒?」
燕小飛雙手抱胸,撇過頭:「我師父知道上次的事,把我趕出來了。現在我們已經斷絕師徒關係了。我無處容身,過來找你。」
燕重歡從小將他視如己出,他燕少什麼時候受過這種委屈?偏偏還要上趕著貼上去,這時候當然是不好受。
秦菜走到他面前,將他仔細打量了一遍,看得他渾身不自在,方才問:「你是我,你打算住在我這裡?」
燕小飛臉部肌肉抽搐了一下,沒說話,但看樣子是默認了。談笑遞了一杯營養液過來,白芨一號可以少量喝一點水,過度運動之後還是需要營養液補充一下。
秦菜喝了一口,語氣無波無瀾:「燕重歡又想搞什麼鬼?」
燕小飛一下子就漲紅了臉,但是燕重歡的話他還記得,他反正就是賴在這裡不走了:「我住哪間房?」
秦菜揮揮手:「丟出去!」
這種粗活當然是沙鷹幹,他非常愉悅地站起身,拎起燕小飛的領子,提小雞一樣把他提溜出去,往外一扔,接著關門。其動作之流暢,簡直一氣呵成。
障礙掃除,大家都很開心。秦菜換了身體,眾人圍著餐床吃飯。
一頓飯吃完,秦菜不經意抬頭,透過玻璃窗,見到燕小飛蹲在外面綠地的電線桿下面,不時拍拍臉上的蚊子。= =
當天晚上,秦菜換了談笑一號,覺得身體溫度偏高。魂魄在裡面居然有些不適。她拿了溫度計一量,體溫整好三十八度。這體溫對於正常人來說無恙,但對於這類身體,算高熱了。
她皺了眉:「談笑,它是不是生病了?」
談笑護理這些身體是在行的,他很快找了測試陰陽二氣的平衡儀過來。最後反現這具身體陽氣有所升高,開始還以為是秦菜魂魄攜帶了異眼的陽氣經常出入之故。但後來仔細一檢查,連沙鷹都面色凝重——談笑一號懷孕了。
因為這些身體的受孕率幾乎可以說是完全沒有的,所以平時秦菜也沒怎麼注意。現在出了這種事,確實是太出乎意料了。而這幾具常用身體裡面,白芨修習油符邪術,陽氣本來就低。沙鷹玩世不恭,身子底子可也被淘空了不少。是以沙鷹一號和白芨一號從來沒有出過意外。
但談笑畢竟是血氣方剛,幾個人裡面談笑一號受孕倒也不奇怪。
秦菜在談笑一號面前站了一陣,最後丟下一句話:「做掉。」
「菜菜……」身後談笑叫了她一聲,她頭也沒回:「什麼也沒發生過。」
那一晚,談笑沒跟她一起。秦菜其實知他甚深。他這樣的男人,本就戀家,他其實是非常想要一個孩子的。而且談海前不久結婚了,如今眼看著也要為人父了。他嘴上不說,心裡其實還是憧憬的。
晚上秦菜跟沙鷹睡,連沙鷹都勸了一句:「要不留下來試試?這樣的身體,受孕確實挺新奇的。」
秦菜搖頭不語。
第二天,生活習慣一直非常規律的談笑早餐和午餐都沒吃東西。而燕小飛一直坐在草坪上,怎麼趕也不走。秦菜不勝其煩,索性回了朱陽鎮,探望秦世輝。
晚上談笑又打來電話,匯報工作之餘,猶豫著還是提及談笑一號的事,秦菜先一步封住他的口:「手術流程我已經寫好了,不同於常規手術。單子在我辦公桌上,交給通陽子,他知道怎麼做。」
電話那邊,談笑沉默了足足兩分鐘,最後微不可聞般應了一聲。
又是長久的沉默,秦菜坐在老家一旁的小池塘邊,風撫竹林,水波微漾,她突然歎了口氣:「談笑,如果這個孩子是存在於天道之中的,那麼懷孕一事我早就應該知曉!可是我沒看到,那說明它的來歷是很可疑的。如果它是別人有意安排的,那麼誰有這樣的本事悄無聲息地變動天道?用意又是什麼?」
她把話說到這裡,已經是非常明顯。電話那頭,談笑聲音低沉:「我去找通爺。」
手術最終還是做了,通陽子親自動手,一切順利。談笑一號的恢復也非常快。談笑也不再提及此事,大家都當作真的沒有發生過一樣。
燕小飛真的是打定主意要賴在這兒了,秦菜拿這種無賴沒辦法,只得讓他住進來。平時也不管他,更不安排什麼事兒,直接晾著他!
而偏生一向自尊心甚強的燕少,如今臉皮厚如城牆。不管大家態度,他反正就是賴定這兒不走了。
次日,秦菜去見了人間的一位長老。這位長老閒居已久,秦菜以探討紫薇星盤的名義過去,與長老清談一下午。回到天廬灣,沙鷹已經到了,晚飯是家政工人做的,談笑還沒到家。
秦菜這幾天對自己這個特助還是挺體貼,她駕車逕自去往星宿廳,談笑卻不在。星宿廳裡只有前台還在收拾東西。秦菜也沒問,在談笑辦公室裡坐下來。突然發現談笑桌上的筆筒套,是歐根紗人工手縫的,非常精緻。
不一會兒,談笑匆匆趕回來。見到秦菜,也是略感意外:「沙鷹說你回家了。」
秦菜兩手纏住他的脖子,風情蘊藉:「笑哥忙什麼去了,都不理人了。」
談笑摸摸她的頭:「林冰冰要搬家,我替她看了幾處房子。」
秦菜指指他桌上的筆筒套:「這個也是林冰冰做的?」
談笑點頭:「她是個心靈手巧的姑娘。」
秦菜便假裝氣鼓鼓地道:「為什麼我沒有?」
談笑失笑:「怕先知大人看不上這類小玩意兒呢,讓她幫你做一個。」
沒多久,秦菜桌上也用上了一個這樣的筆筒,和她的辦公桌果然一點也不搭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