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末,秦菜在星宿廳練字,陸鴻煊在旁邊的地毯上玩,幾個保姆陪著他。陸少淮找過來,對於
秦菜,他也沒什麼可掩飾的:「子矜那邊,現在風聲已經微弱,你看一下,如果把她處理掉,會不會順利。」
秦菜當然應一下,然而她入定醒來之後給出的消息不怎麼好:「子矜夫人與二爺您命中牽扯未盡,恐怕還得再留一陣。」
陸少淮點頭,報仇也是有時限的,現在他覺得沒意思。這個女人還是早死早好吧。但秦菜說的話他還是不得不考慮,最後果然決定再等一陣。
下午,白芨打電話過來,他只說了一句話:「我找到林冰冰了。」
秦菜手中毛筆驟停:「地點。」
白芨乾淨利落地丟下兩個字:「我家。」
秦菜幾乎第一時間趕到了白芨家裡,沒有看到林冰冰,白芨的辦公桌上擺著許多照片、法器。
秦菜站在書桌旁邊,白芨不在,浴室裡隱約傳來水聲,他應該是剛回家,正在洗澡。
秦菜在桌前坐下來,慢慢翻看那一疊照片。那是一組死者外傷傷口的照片,最初幾張,像是鈍器所傷,但後來經過各種還原,好像慢慢變成了另一種兵器。
秦菜一張一張地翻看,外面白芨擦著頭髮出來,身上只圍了一條白色的浴巾。秦菜頭也沒抬:
「林冰冰在哪裡?」
談笑的事判官部丟了大臉,白芨這種人是眥睚必報的,哪能容忍這等奇恥大辱。何況這次事發,證明人間的護身法咒存在明顯安全隱患,是以表面上這件事雖然平息了,但判官部一直沒有放棄追查。
秦菜看得入神,白芨從後面接過她的照片,最近他都沒有機會跟秦菜單獨相處。一則談笑的事之後,秦菜沒有心情。二則對於自己的失職,他比誰都耿耿於懷。所以,其實他也沒心情。
「這是什麼?」秦菜聲音凝重,白芨找出幾張照片:「是你那個特助身上的傷口。第一次查看的時候,很像是鈍器所致。我曾懷疑這起事件是臨時遭遇。但是經過幾次還原,我找到了凶器。」
秦菜抬頭看他,他找出另外幾張照片,最後把桌上一個盒子打開,裡面有一件金屬澆鑄的利器。它的形狀非常古怪,像一把匕首,但是頂端呈火焰狀散開。
「因為只看見傷口,制不出刀柄。但是兇手非常狡猾,傷口經過幾次修改,因為非常複雜,還原用了許多時間。似乎力圖掩飾真相。」白芨也在看那把古怪的匕首,「為什麼要掩蓋,其實意圖非常明顯——怕被人認出來。」
「所以……這個人,我們認識?」秦菜抬頭看他,他笑了一下。
沒必要回答。
「林冰冰呢?」人間一直在找這個人,她卻一直如石沉大海。白芨把桌上的鎖魂壇打開,裡面果然有幾個碎片。秦菜心中一沉——果然還是……
白芨把那幾個碎片取出來:「我找過植物聯盟,這一次,兇手用秘法破壞了上溪村所有植被的靈性,它們也沒辦法給出具體的線索。但是經過幾個月的追查,我找到了林冰冰魂魄留下的非常微弱的殘魄。按兇手這樣縝密的保密行為,沒道理會粗心到留下林冰冰的殘魄。想不明白。」
秦菜看著那幾片殘魄,突然長歎一聲,笑容苦澀:「是我種在他身上的護身法咒,他給了林冰冰。」
白芨就釋然了,轉而開始感興趣:「法咒不錯,兇手有足夠的時間,居然還是留下殘魄。貢獻給判官部。」
秦菜沒有理會,只是拿起林冰冰的殘魄,直接讀取。
裡面信息非常微弱,林冰冰的視角里,只看到三個人疾追談笑而去,而三個人的背影確實是人間玄術師的打扮,而林冰冰同樣沒有玄術根基,她看到的,也未必正確。
玄術最小兒科的就是影響人的視覺,她殘留的記憶看來是幫不上什麼忙。秦菜又拿起那把古里古怪的法器:「你確定這就是凶器嗎?」
白芨點頭:「不知道具體長度,但是刺入體內這一段肯定沒錯。」他比比與傷口同樣深度的那一段,「後面這一段,我略懂兵器,再長肯定不好用。但是具體式樣就不清楚了,刀柄更無法估計了。」
秦菜握著那一段匕首,白芨倒是給了一條線索:「五分鐘破掉人間A級會員的護身法咒,出手的人絕不簡單。如果不是臨時起意,那麼目的是什麼?」
秦菜冷哼:「目的,談笑死後,燕小飛接替他的職務。燕小飛是燕重歡的愛徒。」
白芨點頭:「如果是燕重歡親自出手,倒是有可能。他修為雖不濟事,但放在二流玄術師裡也夠格了。」
秦菜就起身,連同那把匕首一起裝進包裡:「我有事先走了。」
白芨隨便找了件衣服披上,略略搖頭,自言自語:「還是那個沉不住氣的性子。」
可是他卻估計錯了,秦菜沒有去找燕重歡,她回了天廬灣。沙鷹這幾天都回來得特別早。他本來是個自由散漫慣了的,但談笑沒了之後,他也知道秦菜不習慣,每每無事就會回來陪她。
秦菜兩條胳膊摟著他的脖子,兩個人就這麼靜靜擁抱著。最近秦菜比較粘他,他拍拍秦菜的後背,像哄嬰兒一樣:「我們出去走走吧。」
秦菜搖頭,她姿態溫軟,聲音卻冷靜得可怕:「白芨復元了談笑的致命傷口,擬製出了殺死談笑的凶器。」
沙鷹也是一怔:「你要替他報仇?」
秦菜咬著牙,片刻之後才輕聲道:「這件事,肯定與燕重歡有關,但以他的為人,不可能親自去做。」
沙鷹把下巴擱在她肩頭,鼻端繚繞著淡淡的馨香:「不懂。」
秦菜點頭:「秩序和人間為什麼一直打不起來,因為這些高層,生怕損害到自己的利益。如果他們發現自己的性命受到嚴重的威脅,你說他們會不會孤注一擲?」
沙鷹這才明白她的意思:「你要以為談笑報仇的名義,讓秩序高層恐慌,挑動秩序與人間決一死戰?」
秦菜五指撫過他的肩膀,最後再度擁抱他:「徹底地混亂,只是為了新的開始。」
那天夜裡,燕重歡經過三畫汾陽高速回市區,經過一段彎道,突然汽車左前輪聲音不對。他本就是個警覺的人,當下放慢車速,找了個視野開闊的地方停下來。
下得車來,只看了一眼,他頓時臉色大變——只見原本右前輪的地方,沾滿了黑泥。他用手一撫,驚覺那不是沾上了泥,整個輪子就是泥,或者說……全部變成了泥!
他立刻握了自己的法寶在手,沉聲道:「什麼人?不要鬼鬼祟祟。」
身後高速公路路邊的石牙上,原本空無一物,突然一個身影漸漸透明——黑色及膝的風衣,奶白色的短髮,溫潤的玉腕上,纏著一條金色的彎月型長鏈。燕重歡後退一步,心念電轉——剛才根本感覺不到任何活人的氣息,她是怎麼出現的?
秦菜右手握著那枚白芨製造出來的兵器,彷彿連風都滲進了寒意:「燕重歡,你以為談笑的事,會就這麼算了嗎?」
燕重歡腳步微錯,法器蓄勢待發,手心裡突然全是冷汗:「是你?什麼談笑的死?」
秦菜上前一步,左手微揚,衣袖落下,腕間隱隱浮動淺碧色的浮光。燕重歡目光盯著那浮光,他畢竟見多識廣,冤孽這東西,他可是明白。
而且秦菜養在身上的,豈會是善類?!
秦菜右手溫柔地撫摸那一縷流光,聲音陰冷令人不寒而粟:「你可以裝作不知道,我不需要口供。」
燕重歡迅速掐訣,他不能再裝傻了:「秦菜,你別傻了!我殺談笑幹什麼?你聽誰胡說的?」
秦菜左手微抬,露出那一段擬制的匕首:「這難道不是秩序的東西?」
她看似冷靜,實則魂魄浮動,似乎已然失去理智。燕重歡護身法訣結成,法寶出鞘,直刺秦菜左手——那個冤孽,只能在她催動之前先行壓制。但是法寶靠近秦菜左手一寸,突然化作清露,滴落塵埃。
燕重歡這次是真的恐懼——眼前絕非幻覺,金生水,這個女人,她參透了陰陽五行元素逆轉的邪術?!怎麼可能!
他不再停留,往後就跑。但是人的速度,即使再快,又怎麼能跟得上殭屍的速度?!他很快發現這也是行不通的,隨後肩頭一痛——那個女人真的祭出了冤孽!!
他急迅以玄法安撫冤孽,卻仍聽見自己骨頭被啃咬的聲響。血流了一肩,身後那半輪金月從背後刺入他的身體。他悶哼一聲,身子一歪,失足從高速公路邊墜了下去。半輪金月抽離他的身體,夜風中那個女人站在路牙上,夜風吹起她的衣袂,死神一樣。
「黃泉路上快走幾步,和我家笑哥作伴。」她輕聲道。
砰地一聲響,他跌進了一片農田,上面的情形再也看不見。秦菜走下路牙,沙鷹的車這才跟過來:「如何了?」
秦菜坐上去:「應該能嚇他一跳。」
沙鷹往路邊看了一眼:「不會真死了吧?」
秦菜示意他開車:「一個冤孽都對付不了,他真的可以死了。」
麥子地裡,燕重歡的意識一直非常清醒——一旦他有半點昏迷之狀,那個冤孽就會將他的骨頭血肉一點一點啃成肉末。胸腹間的傷口將他整個貫穿,血一直流,他甚至可以摸到自己的內臟。從來沒有那麼近地靠近死亡,他捂著直想往外淌的內臟,強迫自己集中精力。
他以泥塑了一枚假身,沾著自己的血刻上自己的生辰八字,最後以血畫符唸咒。果然假身生效,那個冤孽開始啃噬他的假身。
時間太緊,假身不可能做得很大,一旦啃至符咒失效,冤孽定會再次尋上他。燕重歡撕下衣條緊緊綁住自己的傷口,以從未有過的速度奮力奔跑。一邊跑一邊求救。
血滴了一路,那個冤孽幾乎啃掉了他右肩的肩頭。
不能就這樣死!不能就這樣死。
他回到不羈閣的時候,天色已經將亮。三畫職業中學的門衛發現了他。這個看上去五十多歲的大叔立刻換了一副模樣,迅速以符咒替他止血。
秦菜的冤孽追到校門口,不羈閣的結界,憑它還遠遠不能破。它守到天亮,最後無法抵制陽氣,回到了秦菜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