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4 章
番外017:尋一城一鎮一村

陸少淮曾經幾度傳喚秦菜和白芨,秦菜和白芨都去了,兩個人都作傷重未癒狀。面對秩序的尊主,受傷真的是情理之中的事,陸少淮也沒辦法。而秩序卻絕對不會因為他已陷入絕境而放棄對人間的趕盡殺絕。

尊主的復出,等於給秩序打了一劑強心針。現在不需要他出現,單是秩序其他人就能憑著高漲的士氣重創人間。沒有生機的,即使戰勝了眼前的來犯之敵,也過不了尊主那一關。這樣的想法之下,人間鬥志何來?

而秦菜沒有時間應付陸少淮——她必須抓緊一切時間增強自己的實力。陸少淮幾次抵制秩序,全部被白河和呂裂石擊潰。人間覆滅,似乎就在頃刻了。

這一天,應果兒那邊突然傳來消息——說是秩序襲擊了春陽別墅園。秦菜這才準備出門,陸鴻煊住在春陽別墅園。

她御劍而往,不過片刻就到了春陽別墅園。裡面醫生、奶媽和丫頭都在,她大步走進去,只見應果兒抱著陸鴻煊坐在沙發上。見她進來,應果兒一臉擔心:「先知大人,二爺帶人抵抗秩序的人了,我聽說他們會襲擊這裡,實在不放心……只好讓人請您過來一趟。」

秦菜走到她面前,她低頭給陸鴻煊餵著奶:「有您在,我們就不怕了。」

就在這時候,外面有人跌跌撞撞地跑過來:「先知大人,不好了,秩序的人圍住了春陽園。」

應果兒立刻驚慌失措地抱著陸鴻煊躲到秦菜身後:「他們真的來了,真的來了!!」

秦菜目光冰冷:「你和秩序誰作的交易?」

應果兒一怔,面色有些發白:「先知這話是什麼意思?」

秦菜冷冷一哂:「愚蠢。」

外面人聲越來越近,許多醫生、下人都被殺害,血腥氣很快漫延開來。秦菜望定應果兒,突然她的身形開始發生變化。她的個子開始變矮,頭髮變得略黃,看上去好像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應果兒驚得目瞪口呆,秦菜淺淺一笑:「你在人間,好歹是鴻□的生母。不管二爺或我,至少不會薄待你。投靠秩序你能有什麼?」

應果兒緩緩往門口退,因為恐懼,她的聲音拔得極高:「人間還剩下什麼?馬上就只剩一堆屍骨了!你就抱著首領的長子一塊等死吧!」

秦菜語聲輕柔如初:「跟誰作的交易?」

應果兒冷哼:「你死到臨頭,告訴你也不怕。呂裂石長老馬上就到了。」

人聲果然漸近,秦菜二話不說,俯身跪在她面前。

應果兒仰天長笑:「我為你作了這麼久的嫁人,也到了你為我做點什麼的時候了!」

外面的人一腳踹開兩扇大門,大批玄術師很快包圍了這個地方。應果兒面露喜色:「太好了,呂長老在哪裡?你們要找的人在這兒!」

她一手指著跪在面前的「秦菜」,一邊叫嚷。呂裂石走出人群,他還是非常小心,上次秦菜在不羈閣的表現著實讓人心驚,他不敢大意。可是……這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頭是秦菜?別開玩笑了!!

他立刻面色大變:「小心,這是陸少淮的詐降之計!」

秩序的玄術師頓時緊張起來,幾十把法器對準應果兒。應果兒頓時慌了:「呂長老,我自己尚在這裡,騙你有何益處啊!」

呂裂石命人慢慢撤出去:「那丫頭狡詐異常,明知我等已到,豈會坐以待斃?來人,把這個女人和這個孩子一起帶走!」

秦菜作瑟瑟發抖狀——沒有白河的異眼,誰能看得穿她的變幻之術?但是明知是圍捕她,白河畢竟同她師徒一場,又怎肯親自到場?

呂裂石押著應果兒,帶著陸鴻煊離開了春陽園。秦菜不慌不忙地起身,再度御劍,離開了別墅。

秦菜就這麼回了白芨的住所,白芨和沙鷹都很意外:「你讓呂裂石把陸鴻煊帶走了?」

秦菜聳肩:「呂裂石的人,我們早晚要用的,不必無端折損。」

白芨抬起她的下巴:「不要告訴我,你辛苦照顧陸鴻煊,是因為母性氾濫。」

秦菜更不以為意了:「秩序這次差點被人間一鍋端,在玄門可謂是名聲掃地。現在雖然有尊主出來撐門面,他們也更需要寬仁行事,以重建昔日正道形象。鴻□不滿一歲,他們抓過去除了仔細照料著還能幹什麼啊。他們只能對外宣稱,孩子是無辜的,不能因為其父罪大惡極就遷累嬰兒。秩序會好好照管,不讓其再走邪路云云。」

第二天,秩序傳出消息,稱擒獲人間首領的幼子。但在被問及會不會以此要挾人間的時候,秩序的公關部門明確表示罪不及親友,稚子無辜,秩序會好好撫養。

兩天後,陸少淮終於不支,被秩序逼入人間總部,以密術向白芨求援。白芨當然是看秦菜的意思,秦菜細細問了情況,最後不緊不慢地換衣服:「二爺有難,我們當然應該去看看。走吧。」

白芨會意,立刻抽調了人間所有剩餘的力量,前往總部,營救二爺。人間的總部,是一座四十九層的商業大廈。圍捕人間這種拋頭露面的事,尊主那樣身份的人自然不屑幹,這次來的是燕重歡和呂裂石。秦菜和白芨帶人趕來,雙方直接正面遭遇。秦菜只是交待白芨:「燕、呂手下的人我們尚有用處,減少雙方損傷。」

白芨應了一聲,秦菜徑直行向大廈。燕重歡和呂裂石皆是大怒,尊主出現之後,他們的膽子又大了許多,這時候直接施法,欲與秦菜一較高下。但是當術法穿過秦菜的身體,所有的玄術師都停止了鬥法——她的身形漸漸透明,空氣中蕩出透明的波紋隱隱可以看見她的輪廓。所有的術法全部穿過了她,彷彿過處無物,她是虛無。

她就這麼毫無阻礙地穿過了人群,緩緩等電梯。呂裂石惱羞成怒,跟上去各種法器交替祭出,法器打在牆上,激起灰塵無數。而秦菜安靜地等到了電梯,直接上了樓。呂裂石氣得火冒三丈——這輸得也太沒尊嚴了!

他命人立刻斷掉大廈的電源!雖然這一招很娛樂,但是電一停,電梯也就停止運行了。他冷哼一聲,正欲出口嘲笑一通以挽回顏面,突然就愣在了當場——電梯根本沒有停,仍然穩步上升,最後停在了四十九樓。

呂裂石心中驚懼,就連周圍幾個高管都看出來了——如非尊主親至,這裡沒有人是那個先知的對手。

四十九樓已經佈滿了秩序的玄術師,隨處可見人間玄術師的屍體,死相各異。秦菜踩著他們的血肉緩步前行,陸少淮領著十幾個玄術師還在硬撐。見他到來,目露喜色:「先知!速來幫忙!」

秦菜走到他面前,語聲恭敬而溫柔:「二爺有何良策呢?」

陸少淮擰了眉:「先知既能進來,又豈會出不去?」

他身後,陳科也趕緊附和:「先知,先救我們出去吧。」

秦菜右手扶著陸少淮,將他帶往天台。他身邊的十幾個玄術師都是他的心腹,這時候自然拚死抵擋秩序的追殺。身後悶哼聲傳來,秦菜腳步微停,轉頭時一名玄術師以身擋住秩序的刀鋒,一片鮮血潑濺在她臉上,溫熱腥甜。陸少淮腳步加快:「別看了,趕緊脫身要緊。」

到了天台,周圍全是秩序玄術師布下的結界。呂裂石和燕重歡生怕他逃走,指揮玄術師玩命施法。陸少淮面色大變,這時候他身邊心腹已然傷亡殆盡,而他,且不說實力,論經驗他就不如燕重歡和呂裂石中的任何一個。這時候本已是強弩之末,哪裡還堪招架這樣強猛的攻擊?

他施法過度,眼睛鼻子裡流出血來,最後被逼至邊緣,腳下一滑仰面倒落下去。陳科喊了一聲二爺,秦菜飛身上去,伸手一把握住他的手,他嘴裡也全是血,正要說話,秦菜淺笑盈盈:「二爺,我若是您,絕不求救。」

陸少淮一愣,只覺一股力量洶湧而來,腦子裡有什麼突然砰然炸裂——她震碎了他的元神。目光漸漸渙散,他的手驟然失力,從秦菜手中滑出。

然後,墜落。

白芨和呂裂石在樓下鬥法,有什麼東西從上而下破風而來。他和呂裂石不約而同地仰起頭,只見一個人一路下墜,最後砰地一聲摔在地上。四十九層樓,他摔得連腿和手都分不清楚,血肉濺出十米。

隨後,秦菜帶著陸少淮的心腹陳科乘風降下,她的黑袍被風揚起,若隱若現似乎整個人都將要融化在風裡。

「我們的首領,已經……」她沒有再說下去,白芨接話道:「營救失敗,不要作無謂犧牲,先行撤離。」

有秦菜的掩護,呂裂石和燕重歡想乘勝追殺也是不能。只好眼睜睜地看二人撤走。看著地上那堆血肉,呂裂石眉頭依然舊皺:「她……當真是來營救陸少淮的?」

燕重歡冷哼一聲:「你管她是來幹什麼的?反正現在陸少淮死了,算是大功一件!」

呂裂石也想起這事,兩個人對望一樣,心裡的小九九又盤算開來——要是能在尊主面前獨領大功就好了。殺死了人間的首領啊,這可不是小事。

陸少淮死了,人間可謂是人心渙散。可惜秩序正在揚威之時,凡是有點腦子的都知道這時候如果各自逃命,只會被秩序各個擊破。所有倖存的長老立刻召集了人間的殘餘力量,緊急商議。

白芨自然是會議首要人物之一,沙鷹如今也有資格列席。而秦菜卻久久未至。元老們商議的事情非常簡單——國不可一日無主,陸少淮死了,如今的人間,誰來領導?

當時眾長老首推的是已退隱重出的長老謝天安,他是跟隨老爺子那一輩的人,陸少淮見了他也要恭敬地稱一聲師叔。論輩分確實是高。這個提議一出,本來應該無甚意見,但是突然有人開口了:「我覺得,如今的人間已累在旦夕,我們需要的是一個真正有實力能夠救我們於水深火熱之中的領袖,我們不能再墨守陳規,選什麼最高輩分的長者了!」

這話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看過來。立刻有長老看清了說話的人,頓時臉色更差:「陳科!你說什麼?」

陳科極快地看了一眼白芨,面上鎮定,雙手卻握得死緊:「謝老,晚輩並非對您不敬,但您也應該明白,您若承繼人間首領之職,在秩序的尊主面前,又有幾分勝算?」他看了一眼眾人,狠下心來,字字鏗鏘:「醒醒吧,如今整個人間,誰的實力能夠超越先知大人?所以人間的首領一職,我推選先知。」

諸人大嘩。

而那時候,秦菜在三畫職中旁邊,麗珠奶茶室。一杯香芋奶茶捧在手裡,奶精的香氣四散開來。三塊錢一杯的奶茶,她真的好久沒有喝過了。等了約摸一刻,有人拄著枴杖緩緩走過來。秦菜站起身,輕輕扶住他。

呂涼薄。他轉而也握住了秦菜的手,兩個人在奶茶室坐下來,秦菜叫了個雙皮奶,用勺子舀了,一口一口餵他。呂涼薄安靜地任她餵食。相別近八年,有太多的事想問,卻都捨不得這一刻的靜好。

他的五指修長,玉石一般溫潤微涼,當指腹滑過手心時,有一種細膩柔滑的觸感。

八年離散,當年的柔情蜜語、山盟海誓還算不算?

「其實我這次來,是有事求你。」秦菜放輕了音量,十指任他握在掌中,「陸少淮確實是做了不少錯事,但是鴻□畢竟只是個孩子。他還那麼小,什麼都不懂。涼薄……我只有這麼一個孩子。」

呂涼薄很久沒有說話,他緊緊握住秦菜的雙手,心中滴血:「你愛他嗎?」

秦菜的目光沉靜淡泊,他看不見,她聲音中的感情未曾到底眼底:「只是為了活下去,最初的堅持,是為了當初的承諾。後來……慢慢地就忘記了。你知道嗎,第一次見你的時候,在天道裡,我看見我們會在一起。所以我一直堅持、堅信。可是時間太久了,我獨自經過了最屈辱的時候,最落魄的時候,最絕望的時候。在深更半夜被人非禮之後趕出家門,流落街頭;跪在一個女人面前,用裙擺擦拭地毯上果汁的殘漬;第一次殺死追殺我的稽查。我想過潔身自愛,八年之後乾乾淨淨地站在你面前,但是路太顛簸,而行李沉重,我背不動。於是尊嚴、信念,都丟在了路途當中,包括……太過遙遠的愛情。」

呂涼薄一直安靜地聆聽著,寬大的墨鏡遮住了他的表情,他低下頭,溫熱的唇擦過秦菜的手背,一滴淚順著指縫浸入掌心,燙傷了八年的別離。

「我會帶出陸鴻煊,把他平平安安地交給你。」他的聲音溫暖沉靜,一如八年前不羈閣裡純真含羞的少年。他站起身,摸索著走出奶茶店。秦菜目送,眸中毫無波瀾。眼淚與悲傷,隔著八年時光的塵埃,那一灣湖水,是風聲不能到達的地方。

不願再有波瀾。

「菜菜,」走到門口的呂涼薄驀然回首,「不管是八年還是八十年八百年,我一直愛著你。等帶出鴻□,我們離開玄門好不好?尋一城一鎮一村,守一心一身一人。」

由異眼維持的心,突然枝枝蔓蔓地疼。秦菜盈盈淺笑:「好。」

三刻之後,呂涼薄如約帶出了陸鴻煊。秦菜接過陸鴻煊,隨即化為清風,離開了三畫職中。那一灣清風繞過他的身邊,寬大的墨鏡遮住了他的臉。

我們都還在,都懷念著當年的梧桐落花、楓葉成海。而今秋去霜來,愛隨風霜凋敗,已沒有什麼值得你疼痛或等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