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5 章
卷五《戰地黃花》雲無心

  潭柘廟一役,沒有發生真正的戰鬥,但其間隱藏著的凶險,要比世間絕大多數戰鬥更加可怕。

  那個落著秋雨的日子裡,朝廷與國教出動了太多高手,根本沒有辦法瞞住消息。

  世人很快知道了鐵樹自南海歸來的消息,並且知道他抵達京都,要殺王破,同時,也確定了王破的目的,他是來殺周通的。最重要的是,人們最終確認了,朝廷與國教之間的裂痕已經越來越深,隨時可能出現大問題。

  在天書陵之變裡精誠合作的兩大勢力,沒過多少日子便反目相向,這是很難理解的事情,但現在人們都很清楚為什麼。

  因為陳長生。

  沒有人留意到北新橋那口底里散發出來的寒風,也沒有人知道現在的陳長生在想些什麼。

  他沒有離開過國教學院,安靜地坐在藏書樓的窗邊看書,不看窗外的景,也不問窗外的事。

  很多人都在猜測,聖後娘娘的遺體應該就被他葬在國教學院裡,只是沒有辦法證實。

  林老公公這樣的大人物都鎩羽而歸,離宮清楚地表明了自己的態度,誰還敢強行闖進國教學院查探?

  朝廷沒有繼續下旨要求國教學院交出聖後娘娘的遺體,但誰都知道,這件事情不可能就此結束。

  很多人都不理解陳長生為什麼要這樣做,包括國教裡的某些大人物,比如白石道人。

  如果只是為了國教的繼承權,有了教宗的旨意,他只需要在合適的時機,向皇宮釋放出自己的善意,對方一定會收回原先的打算。

  可他沒有接旨,也沒有請旨入宮,沒有通過任何人傳話給皇宮裡的人,一直沉默著。

  現在整個世界都已經知道,他是遺族之後,身上流淌著陳氏的血,但與聖後娘娘並無母子。

  往過去數年望去,他與聖後娘娘之間,也應該沒有任何情意才對。

  他為什麼要接而連三地抗旨?為什麼要通過對周通的態度表達對朝廷的不屑?為什麼要用沉默對抗自己的老師?

  薛醒川已經入土安葬,薛河被捕回京,被關在周獄裡,因為某些複雜的原因,暫時應該沒有性命之憂,薛府重新回歸寧靜,但沒有人會忘記前些天薛府設祭時的熱鬧,很多勢力都派了代表,這是對舊朝的懷念,還是對新朝的仇視?這是對教宗的敬畏,還是對商行舟的挑戰?

  如果還在天海朝,周通絕對會借此事掀起一場極大的風雨,但現在的他一反常態,表現的格外沉默。

  任誰知道像王破這樣的人藏在京都裡,隨時有可能從街邊的茶鋪裡走出來,向自己斬出一道刀光,大概都會如此沉默。

  頗有深意的是,最近這些天,周通沒有像最開始那數日一樣留在皇宮裡,而是回到北兵司胡同重新開始視事。

  「鐵樹應該就在附近,他會一直守著周通。」

  蘇墨虞說道:「他會等著王破出刀,然後殺死他,這樣並不違背星空之誓,無論教宗陛下還是誰都無法降罪於他。」

  寒冷的秋風從窗外吹進來,翻動著書頁,卻無法讓陳長生的表情有任何變化。

  看著坐在窗邊沉默不語的他,蘇墨虞在心裡嘆了口氣,說道:「潭柘廟那日真是可惜了。」

  如果那天離宮不惜一切代價,在秋雨裡殺死鐵樹,現在的局面便不至於如此棘手。

  陳長生視線在書上,說道:「那天不好殺。」

  蘇墨虞明白他說的是山崖上那座王輦,說道:「如果主事的是折袖,他一定還是會動手。」

  既然不惜一切代價,哪裡還需要顧忌那座王輦和山外的如雷蹄聲。

  「八方風雨哪裡是這般好殺的,就算能夠成事,離宮也要付出極大代價。」

  如果那天鐵樹真的被殺死,那麼從秋雨裡走出來的四位國教巨頭,又能有誰活著?

  陳長生看著書頁,說道:「而且會天下大亂。」

  蘇墨虞說道:「如果唐棠主事,他還是會堅持如此做,因為道尊想必也不願意看到天下大亂,那麼,殺便殺了。」

  陳長生不認為事情會像他,或者說像唐三十六設想的那般發展。

  離宮殺鐵樹的目的是為了保王破。

  王破來京都的目的要殺周通。

  周通是皇宮一定要保的人。

  王破是皇宮一定要殺的人。

  陳長生很清楚,就憑這四句話,師父他便不惜天下大亂,而且……

  「師叔不會這樣做。」

  他抬起頭來,望向窗外的淒淡秋景說道:「因為他不是這樣的人。」

  教宗陛下,是心懷天下的大人物。

  但他不是豪傑,更不是梟雄。

  他看著星空的時候會有所敬畏,他想保護陳長生和王破。

  但他更不想天下大亂,生靈塗炭。

  他能夠把京都的局勢維持在還可控制的範圍內,已經非常辛苦。

  坐在棋枰對面的那個人呢?

  皇宮很安靜,很多人在殿前,看到過那個房間裡商行舟被燈光映出來的側影,卻不知道他在做什麼。

  商行舟應該是在做什麼事,卻沒人知道那是什麼事。

  就像天書陵之變,就像雪老城之叛,他的無聲,往往是一道驚雷的前奏。

  也沒有人知道王破在哪裡。

  整個世界都知道他在京都,他想要殺人,卻找不到他。

  他消失了,而南城某家酒樓,多了一位來自汶水的賬房先生。

  ……

  ……

  京都秋意再深,更深,深至極處,寒意刺骨,好在處處張燈結綵,熱鬧非常,將那些寒意沖淡了數分。

  南北合流,這件萬眾期待的盛事,終於得到了正式宣告,慶典也即將舉行。

  慶典前所未有的盛大,既是慶賀南北合流成功,又何嘗不是新朝想要完全洗淨天海聖後留下的氣息。

  來自白帝城的使團,提前數日便已抵京,白帝夫婦最終只來了一人。

  與魔君驚天一戰,白帝也受了不輕的傷,來的是皇后,也是大西洲的長公主。

  很多人的視線投向了國教學院。

  誰都知道,國教學院與妖族之間的關係向來極為親近,陳長生更是落落殿下的老師。

  那麼妖族使團的到來,會對京都的局面造成怎樣的影響?

  這個問題,陳長生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使團抵京的那一天,他第一次放下了手裡的書卷,沐浴更衣,然後等待著故人來訪。

  來的果然是位故人,但不是落落,是金玉律。

  「郡主正在破境的關鍵時刻,無法離開,軒轅破我是在路上遇著的,他受了不輕的傷,需要調養,所以我沒有把他帶回來。」

  金玉律看著他說道,然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接著又嘆了口氣。

  無法離開,沒有回來。

  陳長生有些難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