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你做錯什麼了?

  武令朋的飯自然是沒有請成的,不過那會兒許存道倒是笑了,笑得還挺大範圍的,那個笑搞得武令朋直接傻在那兒了。

  他不笑和笑起來簡直就是兩個人。打個比方,不笑就是仙鶴,笑了的話,就是文鳥。眉毛和眼角看起來都很溫柔,年紀一下子看起來小了很多,像個少年。

  「不用這麼客氣,我今晚有事兒,改天請你吃飯。」笑完之後,朝武令朋擺擺手,回去了。

  晚上武令朋查了自己帳戶上的餘額,帶著手套去垃圾桶撈出許存道的衣服和鞋子,並不是什麼有牌子的衣物。武令朋煩惱了一會兒,去廣百買了相似的褲子和鞋子,然後又去實驗室灌了膠,中途失敗了一次,弄到了午夜,總算灌出了兩塊。

  晚上睡覺的時候,想起了那個文鳥一般的笑臉,武令朋在床上翻來覆去,怎麼都睡不著。他細數了這幾天自己犯的錯誤,每一次都小人之心地揣測許存道應該發生暴怒,應該痛斥他,結果實際上就算是超出常人容忍範圍的錯誤,他也沒有對他發過脾氣。然後將那種揣測仔細剖析了,毋寧說是懼怕發生,不如說是懷有惡意地期待發生,期待發生了之後可以心安理得地對自己說:許存道果然就是這樣的人,一點兒也配不上杜明明。

  深刻剖析之後,武令朋開始自慚形穢,慚了之後痛下決心,認了:他武令朋就是失戀了,還失敗了。班花跟了這樣的男人,也沒什麼遺憾了。

  第二天一大早他把那褲子和鞋子塞在書包裡,帶去實驗室,試圖藏到自己和劉文清共用的那個櫃子時,怎麼都找不著鑰匙。等到了八點,許存道來了,劉文清都不見來。許存道看見師弟抱著個鼓脹的書包傻站在實驗台前面,有些奇怪:「怎麼了?」

  「櫃子鑰匙找不著了。」

  「先放我這兒吧。」許存道說。

  許存道平常會把電腦帶來實驗室,如果實驗中途有空閒,會去會議室看看文獻。但多數時候只是帶來,用不上。由於武令朋的那個包很不規則,只好壓在許存道電腦包的上頭。

  「什麼東西那麼鼓?」許存道問。

  武令朋支吾著,漲紅了臉,說不上話。

  劉文清那天沒來,武令朋也就沒機會把東西轉移到自己的櫃子。

  許存道看著他跑電泳,幾乎是手把手教他了。他上樣時手直抖,許存道就握著他的手上樣;電泳槽的線頭接反,許存道把它弄正;教他怎麼轉膜,怎麼剪膜,怎麼用密實袋敷抗體。一整天就沒幹自己的事兒,光指導他去了。十二點的時候轉膜剩下一小時,不好回去休息,於是兩人叫了外賣——許存道給的錢。

  當時武令朋試圖付錢,但被師兄阻止了。武令朋還試圖堅持一小會兒,許存道說:「你是師弟,要長幼有序。」

  下午三點的時候敷上了一抗,放到冷庫去了之後,許存道說要去陸老師的休息室休息會兒。武令朋問:「我,我也可以去嗎?」

  陸易初是實驗室的副研究員,因為經常加班,在實驗室有個專門的休息室。還有個女的研究員,也有個休息室。許存道和陸易初關係很好,而且做實驗比較拼命,經常熬夜,所以累了的話會去那兒休息,別的研究生似乎並沒有這個習慣。

  許存道沉默了幾秒,看起來有點兒為難。

  「我,我就進去一會兒。」武令朋從櫃子裡抱出自己的書包。

  「好吧,我先跟陸老師說說。」

  陸易初很爽快地答應讓師兄弟兩個進去休息,他們就一起進了陸易初辦公室後的休息室。休息室很小,門開在辦公室北面,有個朝西的小窗戶,窗戶上掛著百葉窗簾。屋子東邊有一張很簡陋的板床,是單人床。床西側是一張小椅子,床尾是另外一扇門,通向廁所兼浴室。靠南面的門邊有個衣櫃,不大。

  在休息室外他們已經把白大褂脫了,許存道在爬上床之前還把衣服褲子給脫了,換上準備在衣櫃裡的背心褲衩。見他師弟傻站在那兒,問:「不睡嗎?」

  武令朋從書包裡把褲子和鞋子拿出來,放在椅子上,說:「師兄,真對不起,把有毒的試劑潑您身上。」

  「你這是幹什麼?」做師兄的這一次的語氣雖然和平常是一樣的,可是武令朋忽然可以分辨,他可能是真的生氣了。

  於是他開始結巴:「我,我,我,我……」

  他我了好久後,沒法子把話說下去,臉漲得紅紅的,許存道只好說:「好吧,沒事兒的,你太介意了。」

  「我,我,」本想說:是我做錯事了,我給您添麻煩了。但是沒法說出口,只能又我了半天。

  「上來休息吧。」許存道讓出外側的位置。

  「我不睏。」

  許存道看了他幾秒,眼神幾乎就是想歎氣,但他並沒有真的歎出來,只是說:「那你提早回去吧,反正抗體都敷上了,也沒什麼事兒了。」

  「我下午要看您做實驗。」

  許存道說:「那隨你吧。」

  由於是向陸易初借的房間,武令朋也不好立刻就出去。但是又不好意思和許存道擠,於是在許存道睡覺的時候,他就一直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許存道睡了半個小時,醒來時發現自己的師弟在床邊坐著打瞌睡,嘴邊掛著一道直抵地面的修長口水,哭笑不得地用面紙擦了他的口水,輕輕晃醒了他。

  劉文清在那之後第二天來了實驗室,武令朋問他見到鑰匙沒,他往口袋裡一摸,一拍腦袋,說:「瞧我這記性,給帶回去了。」

  不過打開櫃子的時候,武令朋就發現櫃子裡已經給放滿了,一個電腦包,下麵是一疊厚厚的紙,劉文清說:「沒辦法,老闆讓我幫忙搞CRF表,沒地方放。」

  武令朋又抱著書包一籌莫展,劉文清提議他可以把書包放到會議室去。於是武令朋就把書包放在了會議室的椅子上。過了幾天,許存道在會議室看文獻的時候發現了他的包,於是問他:「包怎麼放這兒呢?不安全。」

  「沒什麼貴重東西。」武令朋搔搔腦門,說。

  許存道沒說話。下午的時候武令朋在會議室找不著自己的書包,急出了一頭汗,其實並不是沒什麼貴重東西,他的錢包放包裡。錢包裡放了身份證、學生證,還有銀行卡。只是會議室總是有人,他自覺挺安全的。

  他在裡頭找了很是一會兒,一位郭姓師兄見他在那兒團團轉,問「小武,你找什麼呢?」

  「我,我的書包不見了。」

  「剛存道拿了兩個包出去,不知是不是你的。」

  因為不好意思問許存道您是不是拿了我包,他就站在配電泳液的許存道身後許久,直到許存道問:「你是不是想問我什麼?」

  「師兄……」

  許存道轉頭看他,那口氣終於歎出來了。

  「小武,做人和善一點是沒錯,但不能沒原則,被人欺負好玩嗎?」

  武令朋有點驚訝地看著他的師兄:「我,我沒被人欺負呀。」

  許存道沉默了一會兒,說:「那是我多事了。你包擱我櫃子裡了。」

  武令朋忐忑著他是不是生氣了,於是站在他身後七上八下,又不知說什麼,又站了很久。

  「去做事兒吧,沒什麼好看的。」

  「師兄,對不起。」

  許存道看了他一眼,說:「你做錯什麼了?」

  「我,我惹您生氣了。」

  許存道再度哭笑不得,望著師弟那副愧疚的臉,說:「我沒生氣,你有你的處事原則,我管多了。你以後想擱會議室就擱,不想就擱我櫃子裡。」

  武令朋這一次終於鼓足勇氣,曲曲折折了數道,把那句話說出口了:「師兄,對不起,我給您添麻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