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我沒事兒,師兄,您呢?

  六月中旬,畢業生正式答辯當天晚上就是畢業酒會。答辯過程中,多日未露面的陳世賢以缺了顆門牙的姿態重出江湖,惹來諸方憐憫,加之其原本慘不忍睹自相矛盾的實驗結果經過一番取捨,變成了雖少但不至於被責難挑剔的結果,再加之本科本無碩士生不可畢業的前例,於是他十分順利地通過了答辯。

  石曉紅不知為何有些惆悵道:「這麼簡單啊。」

  原先的種種威逼看透了不過就是領導殺雞儆猴,讓剩餘的研究生不遺餘力貢獻光和熱,並且重新認識到他的威嚴。讓一碩士畢不了業,說穿了除了自砸門面外撈不到任何好處。

  畢業酒會上,領導致辭致了近一個小時,把所有人餓得前胸貼後背之後才開始下令可以吃。中途畢業生輪流敬酒,然後非畢業生找師兄們敬酒,武令朋跟在許存道身後去給一干畢業生敬酒,經過陳世賢的時候,陳某人大方方地和許存道碰杯,露出原先存在了門牙的那個黑洞,對許存道說:「存道,謝謝你了。」

  在武令朋和他碰杯的時候他也露出那個黑洞,只是有些勉強,武令朋沒說什麼,也沒把碰了杯的酒喝掉。

  石曉紅經過他師兄時上演了一出煽情戲,師兄弟抱頭痛哭,師兄說師弟你好好努力啊,師弟說師兄你一路走好啊。然後師弟問師兄你的門牙怎麼了。師兄說不小心磕沒了呀。說完朝武令朋張望一眼,武令朋當作沒看見。

  畢業酒會完了之後,又有第二攤,領導今夜酒勁兒上頭,出奇愉快,說你們愛玩玩兒去吧,鈔票我這兒報銷!只要不點人參鮑魚,酒水全包!

  石曉紅邀武令朋去第二攤,武令朋說我又沒師兄畢業,不去了。

  後來基本上研究生們都去了,除了上頭沒人的許存道和武令朋。師兄弟兩個一起走回學校,路途中身距大約一個人身,走得有些尷尬。大概也就是這個月來,只要單獨相處就會出現的模式。

  到門診樓樓下,許存道說要上去給細胞換個液,武令朋說他要先回去了。

  於是就互相揮揮手,說了拜拜。

  快回到宿舍時又開始下雨了,下著下著就越來越大,幾乎就是瓢潑。武令朋沖進宿舍樓,回到寢室,呆了半小時,坐立難安。

  換個液就代表很快就要回寢室,下雨了就代表他走不了了。武令朋左思右想,還是按捺不住,拿了把傘就往實驗室去了。

  進到實驗室,一陣涼意襲來。實驗室一般恒溫,但本該是25度左右的空調總是被熱血的年輕男孩們調到18、19度,所以略微有些冷了。武令朋進了門,就看見許存道在會議室趴著睡著了,最近他幾個實驗擠在一塊兒,沒日沒夜的,今天的答辯也只聽了一場,就趕回來做實驗。

  武令朋悄悄走到他身邊坐下了。

  碩士的話,就像做到陳世賢那個程度也能畢業,許存道已經發了一篇英文文章,做完了一個課題,畢業早就不成問題,但還是這麼辛苦,真是不知是為了什麼。

  武令朋在許存道身邊坐了一會兒,也有些睏意,就靠著椅子閉了會兒眼睛。

  醒來的時候發覺身上蓋了件白大褂,許存道已經不見了。

  武令朋站起來,發現那件白大褂是許存道剛洗好的。於是滿實驗室裡找他,最後在清潔室裡,看到他在洗滴管,武令朋站在他身後,想叫師兄,不知為什麼叫不出口,最後就靜靜地站在門口,看著他的背影。

  組內的很多雜事都是在武令朋不知道的情況下被許存道完成的,例如洗滴管、配溶液、消毒滅菌等等,後來他才發現在其他的課題組,這些雜事都是低年級的做的。

  不知道這是一種保護,一種寵愛,或者單純就是一種習慣,甚至是一種不信任,這樣的許存道讓武令朋多少有些難受。

  人多少都有惰性,在多幹活的時候難免會抱怨,但這種抱怨從來沒有從許存道口中聽到過。甚至對自己的工作狀態,他從來也沒提過什麼。以致於上次出了那件事兒的時候,他什麼也沒說,只能在雨中獨自走著。

  武令朋聽著玻璃碰撞的聲音,聽了很久。直到許存道轉過頭來,發現了他的所在,有點吃驚。

  「睡醒了?」

  「嗯。」武令朋傻笑了一下。

  這樣的對話之後,就開始沉默起來。許存道把洗好的滴管放入烤箱。武令朋走上前去,提起還剩半桶的水。

  「我來。」許存道說。

  「我是師弟,這事兒本來該我做的。」

  倆人回到樓上,武令朋把水桶放回實驗台下後,許存道摘了手套,說:「沒什麼事兒,你先回去吧。」

  「您呢?」

  「我一會兒走。」

  「還什麼事兒嗎?」

  看著變得有些咄咄逼人的師弟,許存道有些驚訝。

  武令朋低聲說了句:「對不起。」然後說:「外頭在下雨,我送您回去吧。」

  「沒什麼雨,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許存道說。

  武令朋在那兒站著,看著許存道,想說什麼,又說不上來。

  「我還要下去開脫水機。」許存道解釋道。他這幾天殺了老鼠,有些標本要製片。

  「我,我等您,順便學學。」

  在病理室裡換脫水機中的酒精時,聽到樓上有人高聲談笑的聲音,聽起來像是誰喝醉了似的。

  那些聲音漸漸越來越近,可以聽見似乎是劉文清的聲音:「……看著挺鳥的,誰知道是個陽痿。哈哈!老陳說他那個女的可蕩了,欲求不滿到馬路中間都能撅著屁股要人捅,你啥時候也去試試?」

  「那女的會不會有艾滋呀?誰都能上,許存道死慘了。」另外一個聲音像是師兄丁品經。

  「那你讓老陳去驗驗啊,他說都捅了幾十次上百次了有,許存道真是個傻比,陽痿就算了,自己女朋友在外面做免費的雞都不知道。」

  「那女的是不是不知道老陳搞她好玩兒啊?許存道不肯幫他做片子,他可是恨死了。」

  玻璃瓶被摔在水槽裡,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極厚的瓶身愣是摔成了碎片四下飛濺,那一霎那,武令朋抱住許存道,轉過身,用背擋住濺起的玻璃碎片。

  門外忽然鴉雀無聲。

  武令朋能感覺到許存道全身都在抖,抓住他袖口的手幾乎是泛白的,臉也是。就算是這樣,他在一會兒之後,鬆開拽緊的武令朋的袖口,低聲道歉道:「對不起,小武,你有沒有受傷?」

  「我沒事兒,師兄,您呢?」武令朋把他抱進懷裡,輕聲問。

  許存道的手放在武令朋腰間,重新抓緊了他的白大褂,臉壓在武令朋的肩頭。

  本以為他在哭的武令朋鬆開許存道,把他的臉扶起來,只看見他白得嚇人的臉,緊閉的嘴角,卻沒看見一滴眼淚。

  在看見師弟的臉那個時候,許存道低下頭,說:「我沒事兒,你要不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