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米田雖然還在宅子邊,但如今已經不是他們家人在種了。在他們還未出生的時候,父親就搬去了城裡,從來就不是家中主要的勞動力。現在爺爺奶奶年紀大了,田在五六年前就出租給別人大面積種植玉米,只在屋後一小片地裡還種了些蔬菜和瓜類,作平常自己吃的。
爺爺每天都去地裡澆水,有時也施肥,腿腳還很靈活,就是長期有些咳嗽。奶奶右腿膝關節經常疼,平常只在灶台邊做做飯菜,不怎麼出門。
兩個孫子都回家了,老人十分高興,抓了只家養的雞殺了,還包了餃子,像過年一樣慶賀了一番。
家裡已經開始秋涼了,早上和晚上睡覺時如果不蓋被子,就會覺得有些涼。
他在家過得很懶散,只是做做三餐,和爺爺去田裡澆菜,剩下的時間都在睡覺和發呆。許存得說難得見哥哥這個樣子,平常總是看書或是用電腦工作,許存道說偶爾也要休息一下。
因為充電器忘記拿了,到了第五天,他的手機就完全沒電了,那之後也沒再充電。
那段時間什麼也沒想,但又好像想了很多。把從前的自己拼湊出來,卻發現看不見一個完整的樣子。毫無疑問地應該努力,應該追求更高的東西,卻始終不能感到滿足和樂趣。
說到底,不管想要攀爬到怎樣的高處,他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庭院。而他一直在找的庭院其實家裡就有。他想要的那個庭院和這個有什麼不同呢?不過是大一些,不過是多了一些人。
那個庭院裡,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那麼自然的事情,現在只要想像了就覺得有些可怕。
會呵斥老人的女人,會露出身體的女人,會哭泣的女人,會說謊的女人。
他記不住相貌的母親,是個怎樣的女人?是不是也像百般刁難的繼母一樣?
可是那是作為男人,無法逃避的女人。
到了第七天下午,許存得發現了哥哥的手機沒電,用萬能充電器給他充了電。傍晚時電充滿後,弟弟開了機,對澆了水提著桶回來的哥哥說:「哥,你20多個未接來電啊。」
然後咋舌:「都是同一個人,這個武令朋是誰呀?」
只要沒有回復過的未接來電,下次開機的時候又會顯示出來。許存道拿過自己的電話,說:「怎麼看我的手機?」
許存得有些愕然地看著自己的兄長,問:「哥,你生氣啦?」
許存道愣住了。
許存得有些小心地打量著哥哥,說:「怎麼了,哥?這誰呀?」
「師弟。」許存道簡短地回答之後,把手機放進褲子口袋裡。
晚上八點的時候,他的手機又響了。之前的五天,固定的早上十點,下午四點,晚上八點,晚上十一點,都會響一次。都已經像是鬧鐘了,直到手機沒電。
許存道看著螢幕上那個電話,半晌,按下了接聽鍵。
原本以為會是結結巴巴的「師兄」,但是等了好久,都沒聽到對方的聲音。
許存道握緊了手機。
輕微的呼吸聲而已。很久以後,聽到對方問:「您,您還好嗎?」好像有些哽咽在裡頭,但很好地克制住了的聲音。
「挺好的。」許存道說。
對方又不說話了。呼吸的聲音如果通過電話都能聽見,一定是很粗重的。
「您,您還回來嗎?」
「嗯。」
「什麼時候?」
「開學吧。」
在局促的沉默之後,對方說:「那,那開學見。」
許存道始終沒有去縣城看父親繼母以及妹妹,就那樣在九月初坐火車回廣州了。弟弟則出發去了北京的學校 爺奶奶送他們到家門口,依舊說了那句:好好學習,不必擔心我們。
回程的火車買的是站票,他坐在車廂車門邊自己的行李袋上,聽著火車車廂連接的地方在黑夜中發出的卡拉卡拉的聲音。像風聲又不是風聲的嗚嗚聲從車底鑽進來,涼和熱混合的空氣侵襲到手腳上。他把頭枕在胳膊上,指尖有些發麻了。
那天之後,武令朋再也沒有給他打過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