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
多了個小弟

  霍長樂手捧燒雞,慢悠悠地吃了起來,開始有一搭沒一搭地跟他說話。

  「我以為你會住在郊野或者破廟之類的地方呢。」她隨口道。

  「……」男子手上的動作輕輕一滯,霍長樂覺得她看到了他的眼角抽了抽。

  「這裡的住持知道你在這裡嗎?」霍長樂好奇道。

  男子擦拭著劍尖,過了一會兒才淡淡道:「他自然不知。」

  「……」霍長樂托著腮看了他一會兒,忽然笑眯眯地開口:「對了,我叫霍長樂,你呢?」

  「我知道。」男子說完這句話,便閉口不言了。

  霍長樂等了一會兒,才慢悠悠地說,「難道你不知道,別人報上姓名之後,自己也報上姓名是一種禮貌嗎?」

  「你不必知道。」他的聲音低沉,毫無起伏。

  「才不是,說不定我們以後還會遇到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我可不想以後再見到你時都喂喂地叫你。」霍長樂振振有詞反駁道。

  「知道得越多,就會想知道越多。」男子似乎在講繞口令,淡淡道:「接近我,於你無益。」他的眼波波瀾不驚,冷漠如冰原,幽深如寒潭,竟有些滲人。

  正想開口說話,霍長樂忽然感覺到空氣有一絲異樣。快得彷彿是一瞬間,她感覺到了空氣裡有凌厲的殺氣,這是一種小動物般的直覺,她心裡忐忑,下意識地往男子方向挪了挪。

  「……」男子眯了眯眼睛,迅速地掃滅了火堆。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霍長樂還未反應過來,嘴巴忽然被一隻冰涼的手掩住,耳邊傳來男子冷淡低沉的聲音:「安靜。」隨即,她被男子提著衣領,迅速地帶到了樹林深處的灌木叢中。

  男子把一柄匕首塞到了她手裡,迅速道:「安靜呆著。」便刷地離開了她。

  方才風從耳邊飛拂而過,她無從得知自己的位置,眼下四處幽暗陰森,漆黑無光,又寂靜無聲,霍長樂心中那一絲本能的恐懼倏地瘋長起來。她抱住了自己的膝蓋,抿著唇,手中觸到堅硬冰冷的匕首,讓她慢慢冷靜下來。

  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聽見了有人走近的聲音,藉著霜白的月光,她看見了一雙黑色的靴子。她握住匕首,戒備地繃緊了身子,靴子在三步外停住,那人低咳一聲,道:「出來。」

  聽見熟悉的聲音,霍長樂這才放鬆下來,姿勢很不雅觀地爬了出來,這時候,她才聞到了空氣中一絲淡淡的血腥味,道:「你的傷口裂開了?」

  「無礙。」男子聲音微微有些緩和,「失禮了。」下一秒,他摟住了霍長樂的腰部,很快就把她帶回了寢室。

  放下她後,男子眯了眯眼,道:「今晚的事,忘了它。」

  霍長樂老神在在地道:「嗯,這個嘛,除了那隻雞腿,我什麼也不記得。」

  男子挑了挑眉,琉璃般的眼中似乎閃過了幾分無奈。他瞥了她一眼,微微一點頭,轉身就走。

  走到了門口處,他卻忽然停下來,微微側過臉,低聲道:「我的名字,叫做——蘇桓。」

  霍長樂意外地抬起頭,映入眼簾的是他白玉般頎長的背影,以及挺直優美的鼻樑。她咀嚼了一下這兩個字,只覺得唸起來如同珠玉撞擊,唸起來極為悅耳。

  蘇桓……蘇桓嗎?

  她點頭,淡淡笑道:「那麼,蘇桓,我們下次再見。後會有期。」

  「就此別過。」蘇桓微微頓了一下,沒有回頭,繼續往前走。很快,便矯健地一躍而起,黑衣攜著冷風,消失在了無邊的黑暗中。

  霍長樂凝視著他消失的方向,心道:今晚發生了這麼一件事,看了蘇桓再也不會在此地停留。下次見面,或許在不久之後,或許再也不見。

  恍然想起,他留在自己處的玉簪,今晚竟然忘記還給他。

  那麼看來,或許,下次見面,就在不久之後。

  ******

  第二天,霍瑜一行人回到霍府,準備收拾行裝,三天後奔赴建康。

  霍長樂在皓雪攙扶下步下馬車,略微伸了一下懶腰,忽然感覺到有人正看著她。她不動聲色地回望過去,看見是誰後,卻感到哭笑不得。

  街角處,藏著一個小小的身影。準確來說,那是一個半大少年,渾身髒兮兮的,一身衣服打滿了補丁,髒得就快看不清原來的顏色了。他的臉也是髒兮兮的,不過一雙大得出奇的眼睛卻亮得驚人,一眨不眨地盯著霍長樂,濕漉漉的,烏黑晶亮,有點像小狗。

  霍長樂走向了街角,那小小的身影縮了一縮,就要逃跑,霍長樂輕喝道:「站著!」那身影僵了一僵,十分聽話地停了下來。

  霍長樂繞到他面前,無奈道:「你從那天起便在這裡了,我沒說錯吧?」

  容惜不說話,只是倔強地移開了目光,看著地上。

  霍長樂也不說話。過了許久,又似乎只是不久,霍長樂輕笑道:「容惜,你願意跟著我嗎?跟我一起去建康。」

  容惜猛地抬頭,像是不敢相信,雙眼亮晶晶地看著她,十分地像小狗。

  霍長樂心裡嘆了口氣,這個瘦弱倔強又招人疼愛孩子,她是割捨不下了。她微微揚起嘴角:「我以後,喚你阿容可好?」

  容惜嘴巴扁了扁,突然很委屈地哭了,像是在外面受到欺負的孩子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保護人,他抽抽噎噎道:「那,那我叫你什麼?」

  霍長樂摸摸他的頭,說:「我比你虛長三年。若不嫌棄,以後便喚我阿姐吧。」

  容惜挺直了腰桿,鄭重地喊了一聲:「阿姐。」

  「嗯,好乖好乖。收拾一下東西,我們兩天後就出發去建康。」霍長樂揉了揉他的頭,眉眼笑笑地看著他。

  容惜心裡歡喜,又不知道怎樣表達,便擦著眼淚,又歡歡喜喜地喊了一句:「阿姐。」

  「怎麼了?」

  「阿姐,我好高興。」

  「傻瓜。」霍長樂失笑,想了想,又說:「阿容,我遣人回去幫你打點吧,你留在這兒,先洗個澡……呃,先沐浴一下。」

  就這樣,容惜被幾個侍女推入了霍長樂的房間,隨從的還有一個大媽。

  裡面寂靜了片刻,忽然傳來了容惜的叫聲:「我自己洗!我自己洗!哇!哇!別!別摸那裡!嗚!!」

  霍長樂失笑,搖搖頭,轉身離去,打算同霍瑜說說容惜的事。

  等她回來,容惜已經被搓了三次澡了,正滿臉通紅地站著,全身裹在毛毯裡,頭髮濕濕地向下滴水。霍長樂看著他,他似乎無措得手腳都不知道放哪裡,侷促不安地站著。

  霍長樂輕咳:「坐到床上去。」

  容惜乖乖照做。霍長樂走到床邊,半大的少年曲起腿,抬頭看向她,霍長樂道:「不把頭髮擦乾很容易得頭風,我給你擦擦。」說著,手已經輕柔卻堅定地扯過了容惜的毛毯,放在他頭上搓動。

  其實容惜已經穿了一條白色的長褲,上身□,肋骨一根一根的十分突出,霍長樂面對此情此景,只想著以後要給容惜好好補補,養肥他。這是因為霍長樂是現代人的視角,她完全把容惜當成了一個小孩子,再加上學醫的關係,人體她早就看多了。而容惜,則因為年齡小,完全沒想歪。

  霍長樂一邊和容惜聊天,一邊慢慢地撩開容惜的頭髮,馬上驚呆了。

  她指著容惜,顫抖著聲音道:「阿容,你好漂亮!」

  容惜還沒反應過來,呆呆地看著她。

  霍長樂忍不住捏住了容惜的臉頰,這精緻得簡直就是小天使的容貌!看來認他做弟弟,真是賺了!

  東捏捏西捏捏,容惜也不躲,就是乖乖地任由她捏,霍長樂看著他這麼可愛的樣子,忍不住內心母性大發,在容惜臉頰上「啪嗒」地親了一口。

  容惜的臉迅速充血,「阿姐!你幹什麼!」

  霍長樂吐吐舌頭,摸了摸他的頭,笑眯眯道:「阿容可愛,自然要親。」想了想又補充道:「不過,阿容你不可以這樣隨便親親別的娘子,只有你未來的夫人,才可以這樣對她哦。」

  容惜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心裡卻暗暗記下了霍長樂這句無心的話。

  霍長樂讓他躺下,「你淋了雨,頭有點燙,休息一會兒吧。」

  容惜扯住了她的衣角,只是輕輕的扯出了很小的部分,只要她一掙,就能掙脫,可是霍長樂停住了。

  容惜垂下頭,惴惴不安地問道:「阿姐,你能在這裡陪我嗎?」

  「當然可以。」霍長樂從善如流地坐下來。她明白,在陌生的地方,容惜一個經歷過大變的孩子,會感到非常不安,依賴她是很正常的事情。她柔聲道:「我給你哼催眠曲可好?」

  容惜點點頭,沒有問什麼是催眠曲,只是乖乖地閉上眼睛。

  霍長樂左手輕輕撫摸容惜的頭,一下一下理順他的發絲,嘴裡開始輕聲哼唱起催眠曲。

  容惜的眼皮開始打架。耳邊響起的,是不知名的溫柔曲調。鼻子裡聞到的,是少女獨有的香氣,頭上的頭輕柔而堅定,他從未感到如此溫暖安心過。

  這種感覺難以形容。儘管二人年紀相仿,但他卻在她懷裡找到了從未有過的歸屬感。這麼多年來,他早已習慣挨餓,挨打,遭人欺負,年紀輕輕卻早已嘗遍世態炎涼,所以比別人更明白自己依靠自己的重要性。但是眼前的這個少女,卻溫柔地張開雙臂接納了他,沒有嫌棄,沒有厭惡,不含施捨,只是毫無芥蒂,慈悲溫柔。她在懸崖邊毫不猶豫,毫不顧忌自己的安危,挽救了他的生命,接納了他的依賴,還願意成為他的親人。

  人都有趨暖避寒的習性。而人在嘗過甜頭後,往往欲罷不能,尤其是從未幸福過的人,一旦被溫柔地對待過了,便再也無法對那份溫暖放手。霍長樂的身上,有陽光的氣息。儘管處於懵懂的年紀,但他早已情不自禁地去相信她、依賴她,彷彿——她就是他的故鄉。

  多年後,容惜才發覺,或許,他對霍長樂的愛慕與迷戀,便是從這份溫暖開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