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建康我來也

  兩天後,一大早,霍瑜一行人便向建康出發。據霍瑜所說,因為江州廬陵郡附近水網密佈,這次他們走的主要是水路,順風順水的話,行程大約需要半個月。一路走來,不管是陸路還是水路,兩岸風光都極美。尤其當他們行進長江時,景色更是美不勝收,一時青山連綿,綠水依依,一時又田野無際,牧野人家。一開始,無論是從生理角度,還是心理角度,都未曾見過這般景色的霍長樂和容惜每天都趴在二樓窗檯上看外面的風景,只是隨著時間推移,景色又未有很大變化,兩人終於熱度消減,轉身找其它樂子去了。

  容惜自然不用說,自從霍長樂按照自己的審美給他從頭到腳打理乾淨後,容惜的翩翩美少年形象便顯露了出來,顯得漂亮乖巧得緊。船上有幾名船工的孩子與他年齡相仿,都想跟容惜玩,但是看到容惜呆在霍長樂身邊,霍長樂又與自家主子霍瑜在下棋,便不太敢直接過去喊他一起玩。霍長樂看見那群孩子的眼睛都盯著這邊,便明白他們的心思了,輕笑調侃道:「阿容,你不過去和他們一起玩嗎?」

  「嗯?」容惜疑惑地瞅著她。

  霍長樂示意,順著霍長樂目光,容惜揉了揉眼睛看過去。

  「可以嗎?」容惜揉揉眼睛,雀躍地看著她。

  「當然可以。」霍長樂忍俊不禁,無奈道:「再看我和大哥下棋,你恐怕真的要睡著了。」

  這些天,她發現容惜極為聰明,這種聰明,並不是純粹指智慧,而更是一種明察秋毫的銳利直覺。他的眼睛清澈明亮,明察秋毫,更有著驚人的過目不忘的本領,這還是霍長樂無意發現的:你給他一本書,容惜或許不明白這本書在說什麼,但他卻能憑著驚人的記憶力,一字不漏、一詞不忘地把它們默出來。

  憑藉這點,她便知道,容惜是一個可造之材,只要加以簡單的文化普及,相信在未來,他的能力將能用在許多方面。

  不可否認的是,她在惜才之餘,自然也存在了一點點的利用心理。在這個世界上,她身邊的人之中,只有容惜是她穿越過來之後才遇見的。這就是說,容惜對她的所有印象,都來自於她這個靈魂本身,而不是霍娘子。所以,萬一將來有什麼意外,又或是她最不希望的事情發生了:比如她的身份被發現,那麼,未曾與原本的霍娘子相識的容惜,也是她最有把握不會背叛她的一個人。

  既然存在了培養他的心理,她便開始讓容惜接觸文史詩賦,琴棋書畫,不求他做到樣樣精通,只求有所涉獵。沒想到,容惜天生對文化史不感冒,明明外表纖細瘦削,偏偏對舞刀弄槍、打架比武什麼的就比誰都感興趣。這幾天把他拘在身邊看她和霍瑜下棋,倒是有些強人所難了。不信?你看他快睡著又強打精神的表情就知道了。

  看著容惜雀躍地跑過去,霍長樂無奈地捻起一顆黑子,繼續和霍瑜的棋局。霍瑜垂下眼瞼,輕聲道:「樂樂,你認他做弟弟,真的好嗎?」

  「我只不過,覺得跟他很投緣罷了。」霍長樂看著棋局,嘴唇微微彎起。

  入夜,霍家的船隻停靠在揚州境內的襄城郡。這裡距離建康已經非常接近,霍瑜的神情慢慢放鬆下來。再加上連日以來的趕路讓霍家一行人都十分疲累,霍瑜便命令停靠在襄城郡,在陸上休息一天再繼續趕路。

  他們一行人住進了當地一家老字號客棧,名曰「月上高樓」。霍瑜似乎與那裡的老闆有些交情,當僕人們打點行李,小二們準備房間時,霍瑜與霍長樂在大堂角落坐下休息。不一會兒,就有一個青衫瘦削的男子提著一壺龍井茶走了過來,他年約二十四五歲,面容清秀,嘴角微微揚起,髮絲鬆鬆地綰在腦後,行走動作間竟是極為好看,浪蕩又瀟灑。他笑笑把茶放在桌面,很自然地坐下來,道:「阿瑜,咱們可是半年未見了……可別來無恙?」

  霍瑜看見他,竟然也露出了非常驚喜的笑容。

  就憑藉他這個笑容,以及青衫人對霍瑜的稱呼,霍長樂估計這個青衫公子大約與霍瑜交情很不錯。只見霍瑜笑道:「阿旃,真是許久不見了!一個多月前我曾經過此處,在此落腳,只是那時不見你,真是遺憾。」

  青衫公子一邊斟茶,一邊皺眉,似是細細回想了一下,道:「一個多月前……我恰好不在店內,因家裡有急事,便回了家鄉,也是近日才解決完,前日才回到襄城。」

  霍瑜道:「原來如此。」說到這裡,他恍然道:「對了,我忘了介紹。樂樂,這位是我的友人,姓李,單名一個旃字。阿旃,這位是舍妹長樂。」

  霍長樂揚起了嘴角,點點頭:「幸會,李公子。」

  沒想到霍長樂用如此簡潔的話語問好,撇開了各種繁瑣的禮節,反而更對李旃的胃口。李旃愣了愣,才會意地含笑道:「霍娘子,幸會幸會。」說罷俏皮地眨眨眼,「沒想到霍娘子是這樣不拘小節的人。其實,阿瑜你不說,我也猜到了你們的關係,你們兩位可是十分相像呀。」頓了頓,又道:「霍娘子還是隨阿瑜一樣喚我阿旃吧,要是喊李公子,我還不知道是在喊我呢。」

  霍長樂揚眉,忍俊不禁:「那麼,阿旃……你也喊我長樂好了,娘子前娘子後有點不習慣。」

  李旃撫掌笑道:「好。」

  三人在大堂言談甚歡,李旃為霍瑜斟了一杯茶,隨口道:「說起來,阿瑜你這次回來,還真是趕上了襄城的大事。」

  「哦?」

  「再過兩天,襄城徐氏大少便要娶妻了。」

  霍瑜道:「徐氏大少?可是徐正長子徐箬?」

  「正是。他大概已經收到了你落腳襄城的消息,剛剛才派了請帖過來呢。」李旃邊說邊從衣袖裡拿出一張大紅的請帖,白晰的手指夾著請帖十分好看。

  ******

  晚上回到房間裡,霍長樂翻開喜帖,邊看邊好奇地問霍瑜:「大哥,我們要去嗎?」

  「於理於情,都得去。徐正伯父是桓溫先生的發小,雖然沒有入朝為官,但作為商賈,卻是襄城一方不小的勢力。我回去廬陵時,過而不入徐家。若是回程再不去拜會一下,就於情於理都不合了。況且這次請帖都送來了。」霍瑜輕笑,「況且,你也很想去吧?」

  被道穿了心事,霍長樂眨眨眼睛,道:「我就是想去湊湊熱鬧罷了。」

  「行了,肯定會帶你去的。」霍瑜寵溺地看著她,手抬起輕輕觸了觸她的臉頰,輕聲道。

  霍長樂倏地抬頭,黑亮的眼睛略微詫異地與霍瑜對視,眼睫顫動間,似乎有流光飛瀉而過。霍瑜一怔,手好像被什麼刺到一樣,慢慢地放下了手,轉身道:「夜深了,你回房休息吧。」

  霍長樂不明所以,應了一聲,便回房去了。

  霍瑜背著手,站在窗前,凝視著空中半輪月,沉思不語。

  第二天一早,霍瑜便遣了人去打點賀禮。霍長樂偷得半日閒,便拉了容惜一同去逛市集,還美名其曰「熟悉風土人情」。

  揚州自古繁華。

  大街上,人頭湧湧。兩邊都有各類小販在叫賣,賣冰糖葫蘆的老頭用方言吆喝著、叫賣著,還有各式各樣的簪子,繡花鞋,香囊。霍長樂拿起一個玉鐲子,心道:這玉鐲子一看便知道是贗品,但是古人這精緻的雕工,還真是讓人驚嘆。

  霍長樂一邊看一邊走,容惜站在她身後一點的位置,看到人流推擠,還會主動用手臂為她擋著。霍長樂走在容惜若有似無的護佑之下,竟然很順利地穿行過擁擠的大街。霍長樂轉身,驀然發現,這個月,容惜竟然拔高了不少,以前只能夠仰視她的孩子,現在已經和她一樣高了。

  再走了幾家攤檔,霍長樂伸手拿起一個翠綠色的玉珮,上面簡簡單單的什麼也沒有雕刻,邊緣有些流紋。攤主看她似乎有些心動,便遊說道:「娘子,你瞧這玉珮顏色多通透,您戴就最適合不過啦。」

  霍長樂挑了挑眉,「多少錢?」

  「二十個銅板。」

  「太貴了,五個銅板吧。」

  「哎喲,不成不成,娘子您逗我吧?這可怎麼做生意呀。」攤主苦著臉,似乎是忍痛道,「我看娘子你這麼喜歡,最低價,十五個銅板。」

  「這樣,我們各退一步,算個齊頭數吧,十個銅板如何。」

  「哎,好吧,好吧。」

  「阿容,快來戴一下這個。」霍長樂笑眯眯地為容惜別上玉珮,直起身子後,道:「雖然只是贗品,不過還是挺好看的。等我以後有了錢,就買個更好的給你。」

  容惜看著玉珮,眼睛裡慢慢浮上一層感動的水霧,默然了一會兒,忽然低聲道:「不,以後,讓我買給你。」

  「嗯?」

  「我一定會送一個比這個好上百倍的給你。」容惜抬頭,認真地看著她,吐字緩慢,清晰而堅定:「我會給你你想要的東西,最好的東西。」

  陽光灑落在他濃密的睫毛上,在眼皮上打落一小片陰影。他的眼睛狹長而上挑,形狀極美,媚意與清麗並存。他幽黑無邊的眼珠定定地看著他,堅定而深邃。霍長樂微微一怔,立刻笑道:「嗯,阿容,你有這份心我就很高興了。」

  在一旁圍觀了半天的店主忽然笑眯眯道:「這位娘子,你和你家情郎感情真好啊。」

  霍長樂:「……」

  容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