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不妨來驗屍

  高堂上,紅色的蠟燭還在燃燒。囍字窗花黏在正中央,紅得灼傷人的眼睛。

  婚娶的大喜日子,新娘卻無故死亡,誰的臉色都不好看。

  徐箬還僵在原地,似乎還未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麼事,又或是無法接受這麼可怕的事。徐正臉色鐵青,但也迅速穩定了大局,讓人把新娘子安頓到了大廳後面的偏廳。

  發生了這樣的事情,徐正無可奈何,步入喜堂,簡略地解釋和安撫了一下,便疏散了大部分賓客。

  新娘是襄城柳氏長女柳顏,柳家世代書香門第,到這一代,柳顏的父親便只有這麼一個女兒。柳家已經有人報了官,現在偏廳裡,新娘的母親和柳顏的堂姐妹們正圍著新娘在嗚嗚痛哭。

  由於霍瑜和許箬交情不錯,便留了下來幫忙。霍長樂自然也隨之留下。

  霍瑜似乎也相當不忍,對徐箬道:「徐兄,節哀順變。」

  「我不懂……我和阿顏兩情相悅,為何她會……」徐箬的眼圈發紅,捏緊拳頭。

  霍長樂站在偏廳角落,心裡也不好過:沒想到這麼一場紅事,就這樣變成了白事。她也希望為查出真相盡一份力。說實話,因為是做醫生的緣故,她並不似場內的許多人一樣避諱屍體,而是在一旁冷靜地觀察起了柳顏的屍身。

  從表象上看,柳顏是自盡的。只是,按照徐箬的說法,她並沒有自盡的動機。那麼說……難道是另有隱情?

  她的眼光細細逡巡,看到某個地方,忽然微微皺起了眉頭。

  官府的人很快趕到。

  柳家人痛哭出聲,柳夫人抓著知府的袖子,哭訴道:「王大人吶……我家阿顏怎麼可能會自盡啊!她這幾天都盼著這一天歡歡喜喜出嫁呢……怎麼可能會自盡呢……」

  「伯母節哀。」柳顏的堂妹柳蕪哭得雙眼紅腫,不忍地勸道。

  「柳夫人節哀。」王知府似乎也很是不忍,皺眉道:「依本官看來,此案若斷為自盡,確有疑點。只是柳娘子是未出閣的清白女子,而襄城仵作又都是男子,不便過細檢查,這可難辦了……」

  這時,一個清越的聲音傳了出來:「知府大人,在下習過醫術,又是女子,不如就讓在下檢查一下。」

  在場的人都把目光投向角落的說話者,只見那是一個少女,她的身材竟是十分高挑修長,膚若凝脂,五官精緻,清雅絕麗,糅合了少女的嫵媚,以及少年的英氣。她的神色平靜從容,絲毫不見一般女眷看見屍體的驚慌害怕。周圍的人都詫異地看著她,心道:這麼一個妙齡少女,面對屍體居然還能面不改色地要求近身檢驗,可真是少見。

  王知府奇道:「你是?」

  霍長樂不卑不亢道:「在下是霍瑜胞妹,名長樂。」

  王知府點點頭:「霍娘子,你說你習過醫術,你可有把握找出真相?」

  「我會盡力,請讓我一試。」

  也許是她清冷肅穆的神情感染了在場的人,本來還是很喧鬧的四周慢慢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柳夫人低低的啜泣聲。

  霍長樂挽起了袖子,從容地蹲下身來,托起了柳顏的頭,左右輕輕旋轉,然後把腦後的發絲撥了起來,仔細查看。

  她看得很細,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人們的視線逐漸停留在了霍長樂身上。只見容顏秀麗的少女神色肅穆,近距離面對一具屍體竟也不慌不亂,從容淡定,甚至可以說是凜然……她的薄唇微微抿起來,烏黑的發絲用一條青色的緞帶束在腦後,露出了白玉般的下顎,以及天鵝般優美的頸脖。

  霍長樂渾然不覺投射在她身上的視線。她站起來,對著在場的人道:「麻煩無關人等和男子全部離場,接下來我需要檢查柳娘子的傷口。」她的聲音不大,淡漠而冷清,但是她肅穆而淡定的神情,卻讓人不敢無視她這句話。很快,無關人等都退了出去。

  霍長樂這才解開了柳顏的衣裳,看見了心口處那個猙獰的傷口,細細檢查,忽然看見了什麼,手勢一頓。隨即,她拾起匕首看了看,皺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心裡已經有了計算。

  幫柳顏掩上衣裳,她站起身來,喚了外面的人進來。

  柳顏的父親第一個衝進來,衝口就問:「霍娘子,你有發現了嗎?我家阿顏到底是怎麼去的?」

  「柳娘子並非自盡,而是他殺。」霍長樂說完這句話,猶如平地放出一聲驚雷。

  柳夫人頓時嗚咽起來。

  「這是為什麼呢?可有證據?」王知府道。

  霍長樂頓了頓,道:「我在柳娘子後頸發現了淤痕,根據淤血大小,估計是首飾盒一類的硬物擊打造成。顯然在柳娘子遇害前,就被人從後方用硬物擊傷了,但這只是造成了她的暈厥休克,這說明了凶手必定是柳娘子身邊的人。而真正造成她死亡的原因,如大家所見,就是心臟處的傷口,但這不是她自己造成的,更不是她手上的匕首造成的。」

  「如果柳娘子是自盡身亡的,那麼按常理說,這個傷口應當是從下方插入或是平放著插入的,但眼下這個傷口卻是從上方插入的,這點不僅排除了是自盡的可能,更說明了凶手比柳娘子高。其二,傷口的闊度和深度與匕首不符合,若我沒有猜錯,這道傷口是由尋常的剪子造成的。」

  「最後……我在柳娘子的裡衣裡,發現了這樣一件東西。」霍長樂舉起了一枚翠綠色的斷甲,「這枚斷甲應該是柳娘子和凶手搏鬥時,凶手不小心遺留在柳娘子身上的,因為是落在裡衣裡面,凶手沒有發現,也就沒有清理乾淨。這便證明了,凶手是一個身高比柳娘子要高的女子,而且是柳娘子熟悉的人。」

  真相大白,然而,後續緝拿凶手的工作還要交給官府去辦。一場鬧劇就此平息,子夜時分,霍瑜才帶著霍長樂告別徐府。

  上了馬車後,霍瑜揉揉眉間,疲憊地道:「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頓了頓,才終於問道:「樂樂,你是何時學會……的?」

  「其實我只不過是觀察比別人仔細一點,也大膽一點罷了。」霍長樂斟酌道。其實現在一想,她今晚的作為實在是驚世駭俗了一些,在東晉時期,仵作是一種賤業,且多為男子從事,若是今晚的事傳了出去,一個未出嫁的女子大膽驗屍,恐怕全城的男人都會被嚇倒,那位女子也便無人問津了。

  霍長樂瞧見霍瑜還是皺著眉頭,無奈又擔心的樣子,便安慰道:「大哥,對不起,讓你擔心了。我往後……會注意分寸的。」

  「你知道就好。」霍瑜摸了摸她的頭,道:「今晚在徐府的事情不會傳出去,但是若是到了建康,切不可這麼缺乏考慮就貿然行事。否則,傳出去了,大哥就怕全建康的男人都被你嚇跑了。」

  霍長樂翻了翻白眼:「切,那樣的男人我才不屑要。」

  霍瑜好奇道:「哦?那你希望未來的夫君是什麼樣子的?」

  霍長樂沒有回話。

  霍瑜也不以為意,很快就閉上了眼睛淺寐。

  半睡半醒中,他似乎聽見一個低低的聲音,在喃喃道:「我唯願……一生一世一雙人,待君為我點絳唇。」

  霍長樂自言自語般說完,轉頭看向霍瑜,只見霍瑜似乎已然沉沉睡去。他的容貌俊秀非常,睜開眼睛時,舒雅之氣撲面而來,然而當他閉上眼睛時,那色淡如水的薄唇,精緻的眉眼卻顯得有些柔弱,然而,待在他身邊,卻讓人感受到和外表不符的包容感和安全感。霍長樂把頭靠在霍瑜肩上,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便睡過去了。

  沒想到,這一睡,再醒來的時候,已經是天明。

  霍長樂是在自己房間的床榻內醒來的,一睜開眼睛,只見窗外陽光正好,天朗氣清。昨日喜堂的腥風血雨,彷彿都是一場夢境。

  皓雪捧著一盆水給她洗臉,一邊八卦兮兮地道:「昨天是大公子把娘子抱進來的呢。」

  霍長樂挑了挑眉,回想了一下霍瑜的細胳膊……嗯,看來她低估了大哥的力量。

  不過,她這個身子還是蠻苗條的吧。

  「不過,大公子今天去看跌打大夫了,似乎就是昨晚開始不舒服的。」

  霍長樂:「……」

  ******

  第二天,霍家一行人整裝待發,離開襄城。在離開之際,從官府那裡傳來消息,殺害柳顏的凶手已經抓到,赫然就是那日喜堂上的柳蕪——柳顏的堂妹。殺害柳顏的原因竟是因為她也傾心於徐箬,然而出身不及嫡女柳顏,從小便自覺低人一等,不敢接近徐箬。在徐箬與柳顏兩情相悅後,只能把愛慕壓在心底。最終,在柳顏出嫁那日,難以自抑悲憤之情,一時激動殺害了柳顏。

  霍長樂不勝唏噓。只能道,世界上最可怕的東西,是人心。

  經過了幾天的水路旅程,霍長樂很快把這件事拋諸腦後。長途跋涉,他們終於來到了建康。

  天子腳下,歌舞昇平。

  霍長樂終於能用自己的雙眼,親眼見證這個已經逝去的朝代的盛世風度,半世繁華。

  建康,東晉的王都。早在三國時期,諸葛孔明曾讚美建康地居形勝,道:「秣陵地形,鐘山龍蟠,石頭虎踞,此帝王之宅。」據霍長樂所知,繼東晉以來,南朝的宋、齊、梁、陳四國的皇族紛紛在此落戶,建立皇都。在六朝時期,建康是中國名副其實的經濟、文化、政治、軍事中心。其繁榮程度,實非廬陵、襄城可比。

  秦淮兩岸,商舖市肆、手工作坊比比皆是,星羅棋布,一間挨著一間,綿延不斷。碼頭邊車水馬龍,運貨的、乘船的人摩肩接踵。岸邊停靠著數百艘中外商船,縴夫列隊拉船靠岸,搬運工頭吆喝著工人吊起一個個滿載貨物的木箱。走進市集,專門小市裡,紗布、穀粒、鹽巴、鮮花、乾草堆滿店門,待出售的牲畜戴著鈴鐺,被綁在木樁上,牛主、馬主吆喝著路人前來購買。

  霍瑜一行人下船後,卸載行李,然後乘坐馬車從後渚籬門進入建康,回到了建康東南部的丹陽郡城,也就是霍瑜的府邸所在。

  霍府比霍長樂想的大了許多,也貴氣許多。亭台樓閣,雕欄玉砌,青瓦屋頂四角翹飛。霍長樂想到高中學過的古文,忍不住托著下巴,邊欣賞邊吟道:「廊腰縵回,簷牙高啄。各抱地勢,勾心鬥角。」

  容惜:「阿姐,你在念什麼?」

  霍長樂佯作沉思,老神在在地回答:「《論封建官僚階級的奢靡》。」

  容惜:「?」

  霍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