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丹陽開醫館

  霍府主人回家,府裡便如同死氣沉沉的池子注入新水,四處都熱鬧了起來。霍瑜稍稍一歇,便動身前往桓溫處。

  霍長樂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然而府裡的下人都對她很是客氣,一切都安排得妥當週到,想必是霍瑜早已打過招呼。後院處還有幾個穿著薄紗的女子在遠處打量她。

  這幾名女子容色姣好,是別的貴人賞給霍瑜的侍妾。然而霍瑜對她們並不上心,也只是閒置在院子裡。為首的那名侍妾叫流萍,是三人中容色最為出色的,瞧見霍瑜此次帶來了胞妹,一時計上心來,想趁機和霍長樂打好關係,好有多些機會親近霍瑜。

  霍長樂自然尚不知這些,她現在只想外出遊覽一下建康的丹陽郡城。方才在車廂裡,她已經難掩好奇之心。既然來到了東晉的王都建康,不四處遊覽一下,感受不同時代的風情,便算是辜負了老天爺的美意安排了罷。

  只是,若要出去光明正大地混在人群中,以她現在的身份是極不方便的,那麼剩下的方法也只有改裝了。

  霍長樂回到房間內,屏退了多餘的下人,並讓小廝為她取來一套男裝。

  幾經辛苦換上之後,照照鏡子,卻發現自己不具備小說裡的女主角的那種「一改裝全世界都不知道她是女的」的技能,從那女性化的面容、微微隆起的胸部還是可以猜到她是女子。

  霍長樂想了想,又把衣服解開,用白色緞帶纏在胸前,保持著一個不會勒太緊阻礙呼吸、又能掩蓋胸部的緊度。做完了這些,再把一頭黑髮解下。她現在的黑髮完全解下後,可以達到腰部那麼長,霍長樂小心地用剪子剪掉了一小截頭髮,又讓皓雪幫忙修了修參差不齊的發尾,再把頭髮紮起來,頭髮變短了,再拿下碧玉耳環,女氣便少了許多。

  霍長樂對著鏡子微微一笑,容顏舒雅清麗,男裝扮相彷彿第二個霍瑜。

  一切準備就緒,霍長樂拉上容惜,從後門處溜了出府。

  實際上,遊覽丹陽郡城只是其中一項,她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目的要完成。

  霍長樂站在一家老舊的鋪子面前,滿意地上下打量了一番。

  她身著一襲月白色男裝,因著身量高,因此別人看到她大多都會以為她是個男身女相的相貌偏陰柔的公子,很少會往娘子身上聯想。

  容惜仰起頭看了看上方的牌匾,殘破的木塊上書寫著三個遒勁有力的大字:玉石甸。

  容惜道:「阿姐,這家玉石鋪就是你說的目的地?」

  「是的。我要盤下這家鋪子,開醫館。」

  容惜訝異地瞪大眼睛:「開醫館?」

  霍長樂慢慢揚起了一抹笑容。這個想法是在來程時想好的,也跟霍瑜提到過。霍瑜一開始並不同意,只是在霍長樂堅持之下,又因為他自身對幼妹的寵愛,最終霍瑜還是答應了。

  那麼,她為什麼要開醫館呢?

  其一,開醫館,最大的目的當然還是錢,雖說霍瑜的俸祿很多,能給她衣食無憂的生活,但是她還是有自己的小算盤,打算豐滿自己的小金庫,以備未來不時之需。其二,前世的事業,對霍長樂來說不僅僅是一種謀生手段,更是給了她一種融入血液中的成就感,她不想就此忘卻。開醫館,既能賺錢,又能延續自己的心願,何樂而不為呢?

  只是,她沒想到霍瑜居然動作如此神速,就在當日便為她準備好了一家小鋪子。

  「進去再說吧。」霍長樂抬腳走了進去。

  容惜也跟著走了進去,一邊捂著鼻子一邊揮手拍掉蜘蛛網,皺眉道:「嗚哇,好髒啊這裡。」

  霍長樂挽起袖子,很滿意地打量了一下四周,轉頭卻看見容惜對那些蜘蛛網和灰塵緊張兮兮地捂著鼻子,一副唯恐它們落在自己身上的樣子,簡直比她這個女孩子家還害怕髒東西,便又好氣又好笑地走過去,輕輕彈了彈他的額頭。

  「唔。阿姐?」容惜抬眼有些委屈地看著她。

  「別發呆了,我們要開始收拾這裡了。」霍長樂挑眉。

  容惜摸著額頭,「唔。就我們?」

  「是啊,這裡這麼小,我們沒一會兒就搞定了。」霍長樂拿出了兩條布巾,一條給容惜,一條給自己,摀住了口鼻。

  其實霍瑜原意是休息幾日再帶她過來,然而霍長樂實在是心癢癢,忍不住想看看自己未來常駐的地方是什麼樣子,便提前過來了。只是看到這麼骯髒的環境,骨子裡的潔癖因子又開始作祟,再加上這裡前店頂多就是十多平方米大,後面內堂還有一口井,便打算提前進行大掃除了。

  容惜點點頭,很聽話地挽起袖子,跑到後院打水去了。

  兩人先用井水潑濕地面,接著,容惜負責擦地板,霍長樂則負責挑走蜘蛛網,用棍子和抹布綁成簡易拖把,清潔牆面。

  霍長樂原本以為容惜這麼害怕髒東西,應該是有一點潔癖傾向的。沒想到,之後的時間裡,他對著積滿灰塵的地板居然沒有表現出什麼抗拒,很自然就蹲下來擦了,看上去似乎沒有潔癖。

  然而,霍長樂慢慢發現,他做起大掃除來比她這個主人還努力,甚至……努力過了頭。

  「阿容,那兒你已經擦了三遍了。」地板都能發光了。

  「有嗎?」容惜用手背擦了擦汗,皺著精緻的小臉不甚滿意地道:「可我還是覺得不乾淨。阿姐,讓我待會兒再擦兩遍吧,看上去乾淨些也舒服些。」

  「……」

  霍長樂得出結論:容惜不是沒有潔癖,反而是有很大的潔癖。

  好不容易搞定了新醫館的初期準備工作,霍長樂與容惜已經累得快癱倒了。走出新醫館的門,霍長樂忽然留意到旁邊竟是一家胭脂鋪,陣陣幽香從裡面飄出,沁人心脾。她打量了一下那裝潢幽雅的門面,最終還是沒有進去。

  雖然是隔壁的舖位,不過還是有空再去拜會吧。現在她一把老骨頭快散了。

  他們慢慢走到了附近一家小茶樓,坐進去歇息了好一會兒,感到痠軟感慢慢從腰部和腳底蔓延上來。

  結果,茶還沒喝幾口,便聽見只相隔一個屏風的隔壁桌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霍瑜那個卑鄙小人,先生如今竟然如此重用他,可是豬油蒙了心眼。」

  「哎喲,謝兄,別別別,此話不可亂說,不可聲張啊。」

  「為何不可聲張,此等卑鄙小人,嘴皮子功夫倒是一等一好,我看他把先生哄得可是……我就是看不慣他假君子真小人的行為。」

  忽然,一個清冷的聲音打斷了抱怨的聲音,「說夠了,謝珺。霍瑜是否君子,我不作評論。然而只敢在背後嚼口舌的人更為君子所不齒。」

  謝珺?

  霍長樂聽見這個名字,皺著眉頭細細想了一遍,初步確認這個人不是什麼歷史名人,至少她從未聽說過此人。

  那邊忽然寂靜了下來,似乎是有人拂袖而去。霍長樂從屏風的錯開處看見那是一名藍衣青年。

  半晌,才聽見那個謝珺不忿道:「有什麼好神氣的,還不是巴著叔父大腿長大的野種。還配叫什麼無雙公子,呸。」

  剩下的另外一人似乎也很無奈,「謝兄呀,小弟只說一句,希望你能聽一聽:不管子佩的出身如何,他與你那鼎鼎大名的小叔謝若璋好說歹說也是從小玩到大的玩伴,你不要因為他而得罪了謝若璋才好。」

  謝珺嘟囔:「我真想不懂,小叔怎麼會與那種人結交……」

  後面的話開始涉及謝家家務事,霍長樂便無心再聽。

  「阿姐,他們會不會對大公子不利?」容惜擔憂道。

  霍長樂拿起筷子,淡笑道:「不足為懼。」

  「阿容,我現在便教你第一課。」霍長樂想了想,斟酌著道:「會叫的狗不咬人,他們只顧著抱怨現實,把所有目光放在嫉妒上,卻不去改變現狀,所以他們的訴苦最後不僅讓他們更消沉,還往往成為別人口中的笑柄和談資。而與之相對,不顯山不露水地奮起直追,才是最可怕的,也是最具有毀滅性的力量的。」

  容惜似懂非懂:「不顯山不露水?」

  「沒錯,當你想要一樣別人擁有的東西,卻暫時得不到的時候,不可四處宣揚,也不應在未成事之前四處說出內情委屈。只需把精力放在改變現狀上,韜光養晦,在他人猝不及防之際,便能把那物攫取到手。」

  容惜沉默著,眼珠卻閃閃地看著霍長樂,滿是信任的光芒。霍長樂忽然默默汗了一把:教一個純真的小孩子工於心計,真的是好事麼。

  吃得差不多了,霍長樂結賬,在小二拿著賬單去掌櫃處結算時,霍長樂又聽到了隔壁的聲音。

  方才足足半個時辰,屏風外的說話聲一直沒有停過。謝珺和那名不知名的男子,在現代應當算是話嘮。

  「謝兄,我聽聞前些日子謝家圍獵,你的小叔謝若璋獵到了一頭孔雀?我都還未嘗過孔雀肉呢。」

  霍長樂噎了噎,孔雀肉?

  她還真忽視了,古人對於珍禽異獸的渴望,和現代人相比是有過之而無不及。至少現代還有保護動物條例,與之相比,古人就無法無天得多了。比方說孔雀在現代是一種觀賞性很強的動物,在古人眼中或許就成了「沒吃過的東東」了。

  吃貨啊,都是吃貨啊。

  所以,遇到這種情況,需要淡定。

  謝珺想了想,道:「確實是這樣,小叔因此大出風頭,可是……」

  「可是,我怎麼聽聞謝安伯父大發雷霆?」

  「小叔把那隻孔雀的尾羽全拔下來了,然後就放走它了。叔父問他為何只要孔雀尾羽,小叔回答『取其精華,去其糟粕』。」

  霍長樂聽了,忍不住撲哧一下笑了出來。這謝若璋,行事如此乖張,倒是個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