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中秋花燈會

  膚若凝脂,臉若冰霜。挺鼻薄唇,墨發蜿蜒。

  煞極,也豔極。

  霍長樂心跳微微一滯——那是蘇桓?

  她忍不住撥開人群,越跑越快,追了出去,可是跑到了橋邊,那裡早已沒有人。仿若方才一切都是她的錯覺。

  霍長樂愣愣地看著人來人往的橋墩,心中閃過一絲茫然,自己方才,為何要追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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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匆匆流逝。

  在霍長樂回到霍府的十多天后,盛夏終於落下帷幕。時近九月中秋,建康終於染上了一絲淡淡的秋意。從前穿著裙裾總覺得悶熱不堪,但是眼下,身體已經乾燥涼快起來,不再輕易汗流浹背。

  中秋節,便在微涼的空氣中走到了跟前。

  霍府後院中。

  樹葉開始轉向微黃,風吹下落,盤旋於空中,飄飄蕩蕩地落在霍長樂的杯子裡。

  霍長樂伸手取出它,隨手放在一邊,然後繼續道:「阿容,我們方才說完了《戰國策》的一則故事,你能說說你從中悟到什麼了嗎?」

  容惜道:「這個故事可以警惕世人,目光不要那麼短淺,應該要提防真正的敵人。」

  「說得不錯。在錯綜複雜的矛盾鬥爭中,人往往會一時迷惘,而看不清真正的敵人,以至於讓人有機可乘,一擊俘獲。這便是所謂的『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未來無論去到哪裡,你都要引以為戒,擦亮雙眼,提防這個狀況的發生。」

  「是。」容惜點點頭,聽得很認真。

  「那麼今天就講到這裡吧。待會兒我們吃完晚飯,便出去逛花燈會吧。」霍長樂知道這幾晚,丹陽郡城都有熱鬧的花燈會舉行,畢竟是孩子天性,容惜早就期待了許久,期期艾艾地說想同霍長樂一起出去。然而霍長樂前幾天恰好染了風寒,又不想在節假日最熱鬧的時候去湊熱鬧,便婉拒了。今夜看身體好些,又不想掃了容惜的興致,便答應了。

  而且明天是中秋,皇宮中將舉辦賞燈宴會。霍瑜將要隨著桓溫入宮赴會,因此,明天夜晚也是不在霍府中的了。霍長樂遂想乘今晚這個時間,同霍瑜容惜一同去賞花燈。

  晚飯過後,容惜便拉著霍長樂雀躍地出門了,受到那他情緒的感染,霍長樂一向平靜無波的心也難得雀躍起來。

  自古以來,中秋節都講究人月兩團圓,況且到了古代,古人更是注重團圓這個習俗,霍府下人除了家鄉在建康外、而又為在本地成家立室的下人之外,都回府與親人團聚了。步出稍顯清冷的霍府,走入熱鬧的平民人群中,只道這月還是那月,這花燈還是那花燈,只是看的時間不一樣,感受也便大大不同。霍長樂正懷著一種奇妙的心情,全身心地感受著東晉時期的花燈會盛況。只是,抬頭看著滿月清冷的輝光,想到前世的家人,還是不免一陣有一陣淡淡的寂寥和惆悵。

  君不見,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到了她這裡,月還是那輪月,只是從前與她一起欣賞的人已經不在一片天空下了。

  順著人流走向前,不時看到有垂髫小童一手拿著冰糖葫蘆一手拿著花燈笑鬧著從人群的縫隙中擠出,嬉笑著向前跑去,就像幾枚小炮彈。路旁猜燈謎的竹台四周已經圍滿了人,形態各異的花燈上寫著雋秀的墨水字,內裡的燭光把花燈映照得典雅溫馨。食肆早已爆滿,不時有熱鬧的祝酒聲從二層傳來。賣藝的人似乎也不想錯過這個生財機會,舞刀弄槍、胸口碎大石的表演看得人心驚膽顫,也贏得滿堂喝彩。

  霍長樂有滋有味地看著這一切,呼吸著千年前的空氣,感受著千年前的人們的喜悅,竟有一種時空交錯的奇妙感覺從腳底升起。現代的生活無疑比古代發達得多,然而對這種古老的傳統節日的嚮往和熱衷卻也淡了許多。雖有,但多數流於形式,真心不足。

  霍瑜給霍長樂和容惜各買了一個花燈,霍長樂拿著那個小狐狸的花燈,又看看容惜手上的小魚兒花燈,忽然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怎麼感覺到霍瑜好像在照顧兩個小孩子一樣呢?

  「大哥,為什麼我的是狐狸?」霍長樂看著那隻眯著眼睛、把大半個身體藏在尾巴後面的狡黠可愛小狐狸,疑惑道。

  「因為像你。雖說一人一狐,然而神態相肖。」霍瑜一本正經地道,只是眼中滿溢笑意,顯然是在調侃她。

  於是,霍長樂也跑到老闆那兒,也買了一個花燈給霍瑜,而這個花燈上居然畫了一個笑容可掬的老先生,似乎是哪路神仙,相當慈祥。

  「大哥,送給你。雖說年齡不相仿,但形態上是不是很像你呢?」

  「……」

  走著走著,忽然,一片紅光映入霍長樂眼簾。她抬頭一看,被眼前的景色震了震。

  那是一面高達十數米的竹棚,上面懸掛著數百張……面具。掃視過去,大多類似於戲劇臉譜,或哭或笑,或嗔或怒,或喜或悲,明明只有黑白二色,卻給人濃重如稠墨一樣的感覺,彷彿看見了真人的喜怒哀樂,被束縛於面具中。

  在兩側懸掛的兩串紅彤彤的紅燈籠映照下,這些面具都散發著妖異豔麗的感覺。

  霍長樂定定地看著這面具牆,容惜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頓時有些被嚇到了,手抓了抓霍長樂的衣角。霍瑜也愕然了一會兒,才道:「樂樂,怎麼一直看著那兒?你想要買面具嗎?」

  霍長樂搖搖頭,頗為感慨地道:「不,大哥,我只是在想,人的一生與這面牆何其相似,面對不同的人,很多時候都需要佩戴不同的面具。久而久之,有的人的面具黏在了臉上,因為他早已忘記了自己原本的樣子。而有的人卻能保持著本心,不被面具剝奪了自己的原貌。」頓了頓,她低聲道:「我只是在想,如何能成為後面那種人,僅此而已。」

  只是,除了容惜,誰也沒聽清她最後一句話。

  容惜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

  「樂樂,何以發此感慨?」

  「沒什麼,是看完一本民間小本,隨口說說而已。」霍長樂一笑帶過這個話題,「我看這面具倒是有趣得緊,不如我們上前去挑挑。」

  「阿姐,我覺得這些面具怪可怕的。」容惜扯了扯她的衣角,想讓她作罷。

  「是麼,燈光效果罷了。」看著面前雖然已經開始練武,但依然嬌嬌弱弱的容惜,不知道為什麼,霍長樂忽然起了點欺負容惜的心,便笑眯眯地道:「不如這就多買幾個送給阿容。日夜看著,壯壯膽也是好的。」

  「阿姐……」

  霍長樂正欲開口,卻忽然愣住了。因為,她透過面具與面具之間的空隙,看到了對面的一個人。

  一頭青絲依然烏黑得讓人心驚肉跳,凌厲涼薄的五官,上挑的眼尾,絳紫色的耳釘,以及手中那枚黑白明烈對比的嗔怪面孔的面具。

  顯然,蘇桓也看到她了,便放下面具,大步踏過來。越行越近,那燈光映照在他的臉上,勾勒出他出塵的五官。

  霍長樂淡笑道:「許久不見。」此話說得彷彿彼此昨天才見面。

  霍瑜和容惜之前都沒有見過蘇桓,並不知道霍長樂何時結識了這般出色的人物,一時都驚訝地來回看著霍長樂和蘇桓。

  蘇桓居然也扯出了一個淡笑,道:「許久不見。」

  霍長樂道:「這位是我的兄長,霍瑜。這位是我弟弟,容惜。」

  蘇桓言簡意賅道:「在下蘇桓,字子淵,荊州人士。」

  這是霍長樂第一次聽他提及自己是哪裡人,只是心裡不由劃過一絲奇怪的感覺,感覺有什麼東西自己漏了抓住。

  「在下霍瑜,字遠之。」霍瑜自然也與他寒暄一番。

  寒暄過後,霍長樂問道:「你也來逛花燈會嗎?」語氣略帶驚訝。畢竟蘇桓來逛花燈會,可真是奇事。

  「湊湊熱鬧而已。」蘇桓淡淡道。

  一邊的霍瑜忽然道:「既然有緣遇到,不如一同逛一段。」

  未等霍長樂反應過來,蘇桓便道:「如此甚好。」

  於是,史上最詭異的逛花燈會組合便誕生了。霍瑜今晚意外地多話,與平時對待不熟悉的人所給予的禮貌疏離截然不同,與蘇桓說話。雖說兩人對話很平和,但氣氛卻隱隱不對勁。

  不過,這兩人應該從未見過面,也不像有仇,怎麼會初次見面就這樣?只是,儘管疑惑,霍長樂也沒有表現出來,只待與霍瑜獨處時問問他。

  走了好一段路,蘇桓停下了步伐,道:「子淵還有要事,就此告辭,後會有期。」

  「後會有期。」告別過後,蘇桓便轉身離去,很快,便消失在茫茫人海。

  霍長樂看著他的背影消失了,才轉頭看向霍瑜,見他依舊若有所思地看著蘇桓消失的方向,道:「大哥,怎麼了?」

  「樂樂,你是如何認識此人的?」

  霍長樂抿了抿唇。

  未等霍長樂回答,霍瑜繼續道:「他說他是荊州人士,可是荊州,分明在秦國境內吶。」 方才第一眼,他已經感覺到蘇桓非池中之物,身上煞氣頗重,而他又是秦國人,如今前秦與東晉關係緊張之際,出現在皇都建康,那就十分值得玩味了。

  秦國?霍長樂愣了愣,忽然知道自己漏掉了什麼:所謂秦國,便是那個在公元383年淝水之戰輸給東晉的國家。原來蘇桓,竟然是秦國人麼?

  從霍瑜的表情,她也許知道他在想什麼,但因那刻有「刑」字的玉簪,她並不認為蘇桓的身份只是「秦國的奸細」這麼簡單。

  「罷了,樂樂,蘇桓此人非池中之物,冷煞氣頗重……你與他,少接觸為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