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章
十五歲生辰

  時間匆匆而逝,不知不覺,謝琰便已經離開了霍長樂一個多月。

  這段時間,他們一直有書信往來。謝琰每日除了常規的訓練,讓自己盡快成為一個稱職的謝氏子弟,便沒什麼特別重要的事情做,因此,他的書信總是很長,絮絮叨叨地說自己最近的生活,卻非常懂事地沒有說任何關於自己的訓練,只是對霍長樂噓寒問暖,還附加上無數句「我好想你」。

  相對來說,霍長樂便忙碌得多。

  霍瑜目前被迫閒居在家,她的小小醫館確實成為了府內一大經濟來源。當然,霍瑜從前便置下了幾家商舖、酒館等,只是一直沒有用心經營過,眼下它們也成為了自家一大經濟來源,都需要更細心的打理。因此,她收到謝琰的信,也並不是每封必回,但都把信收在錦盒裡面,保管妥當。

  正因為霍長樂不是每封必回,所以每一次謝琰收到霍長樂的信總是十分欣喜。

  這日,謝府總管剛把信交給謝琰,謝琰便拿著信,維持著很平靜的表情慢慢走回房間,一關上門,馬上興奮地衝到桌子前,然後又怕破壞信封似的,輕手輕腳地撕開信封。

  紙上是霍長樂一貫雋秀的毛筆字,謝琰笑了笑,坐下來慢慢讀。

  一整封信讀下來,果然是霍長樂的簡潔風格。她簡單地說了最近霍府的情況,說各個方面都已經步上正軌,已經得到周轉,讓謝琰不必擔心。同時叮囑謝琰要好好孝敬父母,聽長兄的話。然後又說,最近天氣變涼,讓他照顧好自己,記得添衣。

  謝琰不由微微扁嘴。每一次阿姐都是說這樣的話,語氣都是平平淡淡的,什麼時候才能像他寫給阿姐的信一樣,加上許多句「我好想你」呢?

  只是,儘管每一次回信的內容都大同小異,他都會很高興,然後小心地把書信收藏起來。

  不過,阿姐還是叫他做「阿容」,他很高興啦。

  謝琰慢慢讀下去,忽然看到一行字,愣住了。

  「冬月二十乃我生辰,我與大哥會在家裡慶祝。若得閒,可歸來一同進膳。」

  阿姐的生辰?

  阿姐的生辰,那便應當是十五歲……十五歲,已經是及笄之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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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上,霍長樂並不知道這位霍娘子的生辰。這還是霍瑜的提醒,她才知道,然後不動聲色地笑著說忘記了。

  在古代,女子年滿十五歲,便是及笄之年。所謂及笄,便是用簪子束起頭髮,也有嫁做人婦的意思。當一個娘子到了及笄之年,就已經可以嫁人了。

  也因此,這次的生辰十分有特殊意義。

  冬月二十那日很快便到了。

  看著下人在擺出酒席,霍瑜站在一旁對霍長樂低聲道:「樂樂,若不是因為大哥……恐怕從明早開始,求親的人便要開始踏破門檻。」

  「這……大哥,我一點也不著急。」霍長樂聲音平平道。開玩笑,這個身體不過十五歲,擺在現代整一個未成年少女,發育都沒完全,談何婚娶生孩子?

  忽然,她留意到飯桌上擺了五套碗筷,便疑惑道:「除了我,你,阿容,還有人要來麼?」

  「對,阿旃近來到了建康,我也便順勢邀請他了。」霍瑜頓了頓,道:「還有一個,是謝若璋。」

  霍長樂挑眉。

  「那日我遇到他,想來他也是謝琰親人,於是就隨口提了那麼一句謝琰也會來出席樂樂你的生辰,同時順口邀請他。我也沒想到謝若璋說今日無事可做,便應允了。」

  「……」那看來,謝若璋這隨口答應,也真的挺隨口的。

  晚間很快來臨。

  李旃是第一個到的。伴隨著他來到的,居然還有一陣歡快的鈴鐺聲。

  只見一隻渾身雪白的小狗兒歡快地從門外跑進來。它的樣子十分可愛,頭圓圓的,眼睛圓溜溜、黑漆漆的,四隻腳卻是黑色的,彷彿套了靴子一樣。

  霍長樂驚喜地蹲下來,那隻小狗倒也不認生,猛地撲向霍長樂,手搭在霍長樂膝蓋上,不停搖著尾巴。

  李旃笑著走進來,道:「長樂,此番一別,沒想到再見面,已經是你的生辰。這小犬特別乖巧,通人性,我見之可愛,便買來當做給你的禮物了。」

  霍長樂摸了摸小狗兒的頭,笑道:「謝謝你,我很喜歡。」或許喜歡小動物是許多女孩子的天性,即使是霍長樂這等心性的人,也不能倖免。看見毛茸茸的一團小可愛,總歸會內心柔軟的。

  接下來,沒過多久,便看見謝琰和謝若璋一前一後來到廳堂。

  謝琰與一個多月前相比,竟有了很大的變化,這種變化不在於外表,而在於神態。用一個奇怪卻很貼切的比喻:如果說他從前的天真軟弱就好比一座看不清形狀、霧氣籠罩的山,那麼他現在給人的感覺便是霧氣逐漸消散,露出了內裡陡峭的山壁的感覺。

  而他給霍長樂的禮物,竟然是一套劍法。

  一套劍法被他使得如同行雲流水,姿態優美又滿溢鏗鏘殺伐之氣。最後定勢的一下,銀劍急速前伸,突然頓止,卻不見劍尖有絲毫的顫抖。可見謝琰對劍的控制已經有了很好的水平。

  霍長樂表面上看,自然是高興的。然而她內心卻不由升起了一股虛幻的感覺:從眼前這個青澀使劍的少年身上,她彷彿已經看見了那個未來大展光芒的戰將謝琰……也彷彿看見了他燦爛也短暫如流星的一生。

  心中突然泛起一陣疼痛,霍長樂心道:沒關係,現在距離懷恩之亂,還有很長的時間,她不能改變歷史,只是她想要想辦法,讓謝琰這一顆微塵不被歷史的巨輪席捲而去。只要不改變正史,她必定會想辦法解救謝琰。

  而謝若璋給她的禮物,竟是一把親手雕刻的扇子。展開一看,那是用極薄的小紫檀木片雕刻而成的鏤空扇葉,而這鏤空扇葉上,雕刻的竟然是霍長樂的身姿。扇子柄下綴著一串瑪瑙石。

  不得不說,這樣的禮物的重點不在於名貴,但在於心思。畢竟,這樣精緻的禮物,非常考究人的心思,以及非常費時間。霍長樂承了這份心,便真心實意地道:「謝謝。」心道:看來儘管謝若璋是隨口答應要來,但是事先的準備卻一點也不馬虎。

  謝若璋淡笑不語。

  一番宴席下來,儘管賓客的組成有些奇怪,但氣氛倒也其樂融融。到了宴盡人散時,霍長樂與他們道別,與霍瑜道了晚安,也倦怠地回到房內休息。

  然而,回到漆黑的房間內,霍長樂忽然敏感地感受到什麼——房間裡有另一人的氣息,但是卻嗅不到危險的氣息。她關上了門,推開窗戶通風,點亮燭台,卻看不到房內有任何人。她便輕聲道:「蘇桓?」

  忽然,身後傳來了輕微的聲音,霍長樂猛地回頭,剛好看見蘇桓從房樑上翻身躍下落地的一瞬。

  霍長樂道:「我發現你每次出現都如此神出鬼沒。」

  蘇桓落地沒有發出一絲聲音,站起身來,就像是在自己家一樣,隨意地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忽然,霍長樂靈敏地嗅到了一絲淡淡的血腥味,開口道:「你受傷了?」人的五感有時候是互補的,當眼睛看不清事物時,反而使其他感官更為敏銳。這是一個十分幽暗的房間,她看不清周圍的事物,但是嗅覺卻極其敏感。

  「無礙,你能嗅到的,不是我的血。」蘇桓道。

  霍長樂皺了皺眉,知道他不怎麼把自己的身體當一回事,便默然無語了。只是作為醫生的本能,不能接受眼前有人帶傷卻不治,便打算尋思找個機會給他療傷。

  只是,即使一室陷入沉默,也不覺得尷尬。窗外月光的清輝無聲無息地灑在木質地板上,恍如給蘇桓那絕世的容顏鍍上了一層不似真實的光澤。黑暗中,兩人的眼睛對視了片刻便錯開,霍長樂卻生出了其實兩人早已對視了許久的錯覺。

  霍長樂開口:「我從前都不知道,你是秦國人。」

  「家母是秦國人,但我十歲之後便沒有再踏入過秦國國界了。」

  「為什麼告訴我這些?」

  黑暗中,蘇桓似乎輕笑了一下:「娘子不覺得自己對子淵的好奇已經超過了一定限度了麼。」

  霍長樂愣了愣。

  蘇桓忽然站起身來,道:「今日是你生辰,我便過來看看。」他從衣袖裡滑出一把匕首,遞給了她,微微揚了揚嘴角:「娘子,生日快樂。」

  霍長樂接過匕首,覺得這匕首非常輕,但刀鋒處卻閃爍著銀光,散發著逼人的寒氣。

  只是,很少有人會在一個娘子家生辰送一把匕首給她,果然是很有蘇桓風格。霍長樂指尖輕撫過過刀柄,微笑道:「謝謝。作為回報,還是讓我看看你的傷吧。」

  蘇桓定定地看了她一會兒,忽然露出了一個帶有人味的表情。他露出了一個無奈的苦笑,道:「你啊……」然後便坐了下來,無奈地伸出手臂,只見那裡有一小塊擦傷。

  霍長樂便手腳麻利地給他處理了這片擦傷。

  蘇桓站起身來,道:「這柄匕首削鐵如泥,而且質地輕薄,可以收在腰間。也許之後,我們有一段時間不能見面了……不過,娘子既已及笄,下一次見面,我大概會登門拜訪。」

  這是……什麼意思?

  霍長樂一愣,抬頭,迎面而來的竟是一片陰影。

  柔軟的唇在她耳邊停住,低語道:「娘子,再見。」

  沒等霍長樂作出反應,蘇桓便抽身從窗邊離去。

  霍長樂摸著自己的耳朵,心中還在消化著他那句話,忽然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似乎,被,調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