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早熟的果子

  在斷斷續續地發燒幾天後,霍瑜終於醒了過來。只是背上的傷需要養護,暫時還不能下床。霍長樂只想快些知道他的神經有沒有受損,便動手捏他的手臂和腿等地方,發現霍瑜依然是有知覺的,便知道這一刀並沒有損害到他的神經。

  在確定了這個結果後,霍長樂懸起了幾日的心總算重重落了地,呼出一口長氣——謝天謝地。

  儘管醒來了,但是霍瑜還需要臥床休息。這段時間,霍長樂不想謝琰擔心,便要謝若璋保守她被擄走這個秘密。奈何還是傳到了謝琰耳中。

  那日,霍長樂正倚靠在窗邊看書,便聽見外面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她訝異地挑了挑眉,放下書,轉向門口。

  不一會兒,那腳步聲便在門口停下來,外面傳來一個少年清透的嗓音:「阿姐,我能進來嗎?」

  霍長樂一聽這個聲音,便知道自己在這裡養傷的事情已經被謝琰知道了,不,恐怕他連前因後果都一清二楚了。她無奈地放下書,依舊保持著那個盤起腿的動作,輕嘆道:「進來罷,門沒鎖。」

  門應聲而開,燦爛的陽光隨著門的打開而灑進來,門外站著一個小小少年,他快步走進來,在霍長樂身前半跪下來,細細端詳霍長樂的容貌,發現她憔悴不少,不無擔憂地道:「阿姐,你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沒什麼大礙,只是從前結仇的人來報仇罷了。眼下已經解決了。」霍長樂輕描淡寫,摸了摸他的臉頰,柔聲道:「本就不是什麼大事,不跟你說,只是怕你擔心。」

  謝琰蹙眉看著她,一字一句道:「阿姐,你的事,對我來說,永遠都不是小事。」頓了頓,忽然又有些委屈似的,很自然地抱住了霍長樂的腰部,道:「阿姐,你總是什麼也不告訴我,我也希望為你分擔一些事情啊。」

  霍長樂捏了捏謝琰鼓起的兩頰,微笑道:「阿容有要為阿姐分擔的心,我很開心喲。眼下你乖乖練武,便是阿姐最希望的事情了。阿姐答應你,以後有什麼都會告訴你的。」

  因為許久不見,謝琰又纏著她說了一會兒話,見她眉目之間出現了倦色,才告辭離去。

  此後幾日,謝琰都出現了在霍長樂面前。

  但是,到了第五日開始,謝琰突然連續兩天沒有出現。霍長樂猜測他是忙於練武,然而習慣了與他共度午後,現在突然清閒下來,倒也一時有些不習慣,見窗外陽光正好,便打算出門散步。

  沒想到,拐到了一處僻靜處,卻聽到三名侍女在說話。

  「你聽說了嗎,昨天晚上城中的牢房裡有犯人在被押送審問的途中,被亂刀砍死了呢。」

  「我也聽到外面有人說起這件事,聽說那是名女犯人,跟咱們當朝都水使者許大人還有些親戚關係。」

  「作孽喲,聽說她死狀很可怕呢。」

  之後的聲音低下去了,霍長樂靜靜地聽完,又沒有發出一絲聲音地退開了。

  此後,過了兩天,謝琰終於出現了。他乖巧地坐在霍長樂身邊,與霍長樂一起看書。

  看完一本,霍長樂揉了揉鼻樑,放下書,忽然開口道:「阿容,我聽說天牢那裡,有個犯人在押送途中被殺掉了。」

  謝琰沒有說話,只是抿了抿嘴。

  「是你嗎?」霍長樂定定地看著謝琰的眼睛。

  謝琰猶豫了一下,道:「是。」

  他說是他,便一定是他,霍長樂知道謝琰不會對她說謊。她沉吟了一下,輕聲道:「以後,別這樣以身犯險了。我會擔心你。」

  謝琰蹙眉,看她一眼,點點頭。

  見他答應了,霍長樂微笑,忽而話鋒一轉:「傷到哪裡了?給我瞧瞧。」

  謝琰吶吶道:「我沒有受傷啊。」

  霍長樂眯了眯眼睛,忽然伸手彈了彈謝琰高挺的鼻尖,道:「連我也想騙?」

  謝琰摸了摸鼻子,道:「阿姐,你怎麼知道我有受傷?」

  「這麼大一股藥味,騙誰呢。」霍長樂道。然後便順著他遞過手來的動作,掀開了他的衣袖,發現果然在右臂處,有一道長約十公分的傷口,但看樣子並不算深。上面敷著白色的膏藥。

  霍長樂道:「阿容,你要切記,你這雙手,是要來保家衛國的,要好好保護它們,不要讓無關的人傷害到。」

  謝琰乖乖點頭。

  接下來,兩人便在一起度過了一個午後,在離去之際,謝琰才想起了什麼似的,對霍長樂道:「阿姐,我忘了跟你說一件事。」

  「怎麼了?」

  「三天後,我便要隨軍出徵了。」

  霍長樂怔了怔,「去哪裡?」她記得這段時間內,並沒有大型的戰役。

  「我要隨堂兄去豫州。那裡是大晉與秦朝的邊界,一向混亂,這段日子常有盜寇流竄,爹派堂哥去平定混亂,我也會一起去。」謝琰明亮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這一去,再回來,大概至少是明年秋季了。」

  霍長樂點點頭,微笑:「阿容,你萬事小心。」心卻道:在現代,像謝琰那麼大的小孩子大概還在上小學六年級,而即便是在古代,這個年紀的孩子也不過是剛上學堂而已。而謝琰卻已經要接觸打仗這等事宜,不由讓人感嘆,生於大家族的孩子確實有最為優渥的生活條件,但是相對而言,家族教育對他們的催熟也是最嚴重的。

  謝琰等了一會兒,不滿道:「阿姐,你不說你會很想我、很想我?」

  「這很重要嗎?」霍長樂饒有趣味道。她自然知道謝琰想聽什麼,不過這麼肉麻的話,她實在不會輕易說出口。

  「很重要很重要!」謝琰氣急敗壞道:「阿姐,我們下次見面都要一年後了,你連這個小願望都不滿足我嗎?我……」

  看見他難得一見的撒潑,霍長樂露出一個無奈的表情,忽然做了一個噓的動作,謝琰的話便止住了,愣愣地看著霍長樂。

  眼前的少女修長的手指點在唇上,見他安靜下來,便放下手,揚起嘴角,紅潤的薄唇彎起漂亮的弧度,道:「傻孩子,即使不說出口,阿姐也會很想你的。所以,照顧好自己。」

  話音剛落,謝琰精緻的小臉便紅了。明明方才大喊著要霍長樂這樣說的人是他,可是眼下,霍長樂上下嘴皮子輕輕一碰,乾脆利落地吐出一句話,他反倒不好意思起來。唯唯諾諾地應了聲,便告辭了。

  走到門口,謝琰忽然停住了,沒有回頭,道:「阿姐,我以後一定會成為大將軍的,你要等我回來。」

  霍長樂應了聲,卻有些納悶,總覺得這句話有些怪怪的,正想回答,卻看見謝琰已經離開。

  陽光中,少年的背影美之極致,漸漸定格成永恆。

  霍長樂看著他離去的背影,心道:下一次見面,是一年後。在那麼酷厲的軍營中生存一年,說不定,那個東晉名將謝琰的蛻變,便要在這裡開始。

  此刻的她,還以為下次見面便在不久之後。沒想到,下一次再見到謝琰,他的變化已經讓她險些認不出來。

  三天後,謝琰出發,離開建康。與此同時,宮中傳來了一個好消息——霍瑜被覆職了。皇上聽聞霍府被意外燒燬一事,更是御賜給了霍瑜新的宅邸。這對於一個侍郎來說,已是非常聖恩眷顧。

  在新年來臨之前,霍瑜與霍長樂終於搬入了新的霍府。儘管有很多地方都還未裝潢好,但是因為這一遭劫後餘生,又能復職,霍瑜和霍長樂都十分高興。而這一次的劫難過後,霍長樂與謝若璋的關係反而更近了幾分。這不是指他們的聯繫很頻密,而是指提到對方時一種福至心靈的感覺。

  除夕夜。

  在古代的除夕夜,便已經出現了守歲的習俗。在守歲的那一夜,全家人需要圍著火爐坐,一夜不眠,喝酒談天,迎接新年的晨曦。而家中若有小孩子,便會更加熱鬧,皆因小孩子會在一旁遊戲玩耍,歡聲笑語一直持續到半夜,方會因疲累而止歇。

  而今年的守歲,李旃與謝若璋亦加入了。

  坐在溫暖的火爐旁,喝著酸酸甜甜的梅子酒,霍長樂覺得有一種溫暖從腳底一直暖上頭,就連前些日子冷了不少的心,似乎也被捂熱了不少。

  霍瑜與謝若璋不知道在遠處說著什麼,自從霍瑜重新當上侍郎之後,又獲得聖恩眷顧,霍府門前的客人繼續多了起來。只是霍瑜這回已經不像以往那樣,不喜抱團互暖,總是稱病不見。一場跌宕浮沉的劫難,讓他逐漸學會了圓滑。眼下,只要不是有什麼敏感的關係的人,他一般都會客套幾句。

  對此,霍長樂並沒有什麼感覺,只是心道:他的性格變圓滑了又如何?她只需要知道,他依然是那個竭盡全力待她好的大哥,便夠了。

  李旃坐在她身邊,調侃道:「長樂啊,阿瑜這次復職,你也總算是放下了心頭大石了罷。」

  霍長樂但笑不語,默認了。

  李旃低聲感嘆道:「之前桓溫被刺殺一事,震動全國。阿瑜背後最大的靠山沒有了,我遠在襄城,不知建康形勢如何,還非常擔心你們。眼下,阿瑜復職了,關係的不僅僅是他自己的前途,還有你的未來呀。」

  霍長樂挑挑眉,等待他的下文。

  李旃揚起了一個欠扁的笑容,道:「可不就是你的終身大事麼,阿瑜雖然不說,可我知道他是很著急的,生怕自己會拖累你。眼下就不用著急了,可以慢慢挑,哦呵呵。」

  霍長樂就這樣淡淡地看了他一眼。

  李旃本來笑得很歡,忽然就噤聲了,如同被先生看了一眼的孩童。

  霍長樂覺得有點好笑,聲音平平道:「怎麼不笑了,阿旃?」

  李旃乾笑道:「長樂娘子,有沒有人說過你的眼神很有殺氣。」頓了頓,他忽然又賊笑道:「我繼續方才的話。我近來忽然發現即使沒有了原本那棵大樹,依然有另一棵大樹願意讓你們靠啊。」

  霍長樂一愣,李旃揚了揚下巴,霍長樂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映入眼簾的是一名身材頎長的男子俊美的側臉,帶笑的嘴角,以及眼角下一顆嫵媚傳情的淚痣。

  李旃繼續道:「我看啊,謝若璋這棵大樹是很樂意讓你靠的,娘子愛怎麼靠就怎麼靠。」

  霍長樂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