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章
同惜少年春

  時光匆匆而逝,梅花開了又謝,大雁去了又回。

  上一年的寒冬來得特別早,離去的腳步卻也特別快,萬物復甦的春季就此來臨。

  二月份,綠葉新芽便悄悄地在一夜春雨間冒出,冰雪早早消融,化作磅礴的河水奔流而去。

  霍長樂來到東晉,也有半年時間了。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從除夕之夜一直到二月份春意來襲的這段時光,似乎沖淡了很多事。眼下的她,已經完全適應了東晉的生活,全情投入每一天。夜深人靜時,偶爾想起前世,心中浮起的只剩下淡淡的懷念和祝福。正如她偶爾想起那個曾以如此翩若驚鴻的姿態走進她生命的男子,也只剩下淡淡的惆悵和祝福。

  然而,她卻也清楚地知道,這個驚才絕豔的男子在她心裡面,是永遠也無法磨滅的記憶。正如他遺留下的那根玉簪,一直被收在霍長樂的首飾盒中,靜靜地躺著,雖不宣揚自己的存在,但也每每讓霍長樂伸手拿首飾的時候,指尖微微一頓。

  縱此生不見,平安惟願。

  雖然她不知道他身在何方,也不知未來能否再次見面,更不知道若有機會再見,自己會如何反應:是真真正正地做到心如止水,一笑而過,亦或是再次難以自抑地為蘇桓心動。

  時光如同指間漏下的沙子,一日一日過去。那顆曾經為那個男子怦然心動的心,總歸是漸漸獲得了表面的平靜。

  三月份,大地正式告別一切春意盎然,踏春佳節來臨。

  世間有道「陽春三月」,這從側面說明了三月的陽光最是明媚溫暖,又不會太過熱辣,最適合出外踏青。一次進膳,霍瑜提到在城郊處有一座桃花林,芳香馥郁,開花時更是豔麗得如火如荼,於是霍長樂便提議到那處踏青。

  出發那日,果然是天朗氣清,陽光溫熙明媚,空氣中有淡淡的花瓣飄起、浮沉。霍瑜騎著一匹馬在馬車外慢行,霍長樂則坐在他身旁的一輛馬車內。

  實際上,並不是霍長樂自己不想騎馬,而是因為她壓根兒就不會騎。這個她,指的不僅僅的現代而來的她,更指原本體質纖弱、從未學過馬術的霍娘子。因此,無論是從心理角度還是生理角度,她都無法像霍瑜那般瀟灑,騎馬踏春。為此,她也暗暗下了決心:遲些要學馬術。

  儘管坐在馬車裡很舒適,然而卻免不了氣悶。於是,等待馬車駛出城門,駛向東郊,霍長樂便迫不及待地鑽出簾子,坐在了馬車簾子的外面,十分舒適地靠在了門前的木柱上。奈何搖搖晃晃的馬車,卻也最讓人容易感到睏倦,霍長樂靠在那裡看了一會兒書,便打了兩個呵欠,最後還是退回去馬車內作個小息。

  經過了歷時一個時辰的路程,霍長樂一行人終於來到了東郊桃花林。還沒下車,便有一陣馥郁的香氣迎面而來,甜蜜醉人,芳香撲面。霍長樂揉揉眼睛,掀開布簾,一個不留神,便被眼前的場景震了震。

  眼前目之所及,全是桃花——極致盛開、開至荼蘼的桃花,深粉色的花瓣猶如粉玉瓣,鑲嵌在黃玉色的花蕊四周。每一株桃花樹均是樹幹黑褐色,樹枝上綴滿嬌豔欲滴的桃花,這巨大的反差襯托得那千萬朵桃花更為豔麗逼人。

  而地上,也落滿了細小的彎彎的桃花瓣,踏上去的時候,彷彿連腳上穿著的絲履都會陷進那柔軟的桃花瓣中去。

  桃花林之間更是流淌著一條河流,河水清澈見底,水流急湍,攜帶著落在水面的花瓣而下。

  霍長樂摸了摸那柔軟的桃花花瓣,隨口道:「大哥,這裡怎麼會有這麼大片桃花林?」

  「在這片桃花林之中,曾有過連片的屋宇,而這屋宇曾是世族子弟修習的地方,不過近十年前,一場轟轟烈烈的大火意外燒燬了這裡。後來,屋宇沒有了,卻有人在這裡復又種上了一片桃花林。桃花不改,只是已經物是人非。」霍瑜在霍長樂身後感嘆道。

  「原來如此。」霍長樂道。沒想到這美麗的景緻背後居然有這麼一段過往。片刻,她的眼睛轉向河流,笑道:「我就猜會有河流,眼下證明我帶來的釣竿沒有白白帶來了。」

  於是,霍長樂與霍瑜開始在河邊一處石桌處,擺放好了乾糧、一小壺桂花釀,霍長樂便一邊吃著乾糧,一邊淺淺品嚐著酒,另一手則悠閒自在地握著釣竿在釣魚。

  是的,就是在釣魚。

  感受著風的吹拂,眼看著霍瑜溫雅愉悅的微笑,就連釣魚過程枯燥的等待似乎也有趣起來。

  前世的她是個相當靜得下心來的人,釣魚只是她與家人共度週末的一個消遣。只是從前隨手可得、隨手可丟棄的時光,如今卻不可再回頭。

  是的,從前失去的一切都已經不可以再尋回。只是,她還有現在,還有未來。她的身邊,還有一群如此關心她的人,如霍瑜,如謝琰。

  明朗的心情難得染上一絲淡淡的惆悵,她的心中不由閃過一句不知從何處聽來的詩:

  踏青需及時,同惜少年春。

  ——同惜少年春。

  ******

  踏春歸來之後,霍長樂又過了幾天空閒日子,每日除了去醫館瞧瞧,幫忙看看診,便只能在家裡呆著了。從前霍瑜失勢而意外忙碌的日子,竟如此快就結束了。她眼下生活的一切內容,都彷彿朝著蛀米大蟲的目標走著。

  某日。

  「你說東晉第一美人來了建康?」霍長樂饒有興趣地看著李旃。

  「是的,寧騫娘子乃是名冠揚州的歌妓,素有東晉第一美人之稱。歌聲婉轉動人,可謂是一曲值千金,一舞抵萬銀。」李旃八卦兮兮道:「本來她一直都只是留在廣陵郡,可是最近建康新開了一家青樓,名曰『綰三愁』,在這個月的十五,這青樓開業那天,會特地請寧騫娘子來駐場,為大家獻藝。長樂娘子,你可願與我一起去?」

  霍長樂還沒回答,霍瑜便放下茶盅,略有些無語地道:「阿旃,我怎麼覺得相比起一直住在建康的我,不時才來一次的你,小道消息更靈通?」

  李旃嘿嘿笑了兩聲,道:「那些細枝末節你就別管了,怎麼樣,阿瑜,你也要去嗎?」

  霍長樂在一邊好笑地聽著他們的對話,又忽然覺得有些奇怪——依照霍瑜對她的保護程度,聽到有人邀請自家幼妹一起去逛青樓,是不可能毫無反對之聲的。只是,對此她不動聲色。一來,她猜測此青樓非彼青樓,可是又不知道原本的霍小姐是否知道這其中的不同,如此這般,還是不要問出口,免得讓人瞧出不對。二來,她確實對那什麼第一美人產生了一些興趣,尋思著想去看看能夠被稱為東晉第一美人的女子是如何的。既然霍瑜不反對,那就再好不過了。

  於是,她也開口:「大哥,似乎十分有趣,不如我們也去看看?」

  霍瑜神色微微一動,無奈地看著她,正欲開口答應,忽然聽見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話。

  「是啊是啊,看看也無妨嘛。」李旃接口道:「況且,有了阿瑜你出馬,就不怕找不到位置了。」

  霍長樂:「……」

  霍瑜:「……」

  ******

  時間很快便走到了三月十五。霍長樂一行人來到那家叫做綰三愁的青樓,頓時被面前的門庭若市驚了一驚。只見眼前佇立著一家規模較大、樓高三層的木雕樓宇,和霍長樂想像的不同的是,這家青樓並沒有電視劇中衣著暴露的名妓什麼的在二樓揮著小手絹,也沒有很狗血地出門拉客,更沒有那些很強壯的打手佇立在兩旁。相反,門牌處的牌匾書寫著的「綰三愁」三字,筆鋒銳利,轉角渾厚,遒勁瀟灑,讓人眼前一亮。門口處迎賓的娘子也均是穿著非常保守端莊的白衣,面戴冪籬。

  眼下不過是中午時分,還不是大街上最熱鬧的時刻。然而這小小的青樓,居然已經聚集了滿滿的人。然而,許多人都只是在門口張望,似乎並不能進去。偶爾有權貴子弟從疾駛而來的馬車上下來,便被引入了樓中,都會引起圍觀群眾的一陣騷動。

  就在這時,霍長樂聽見兩個布衣打扮的男子在對話。

  「怎麼這樣呢,我大清早就從城外趕進來了呢,就想見見那傳說中的寧騫娘子是不是那麼美。」

  「就是啊,怎麼就只放幾個官老爺,不讓別人進去呢?」

  霍長樂聽著聽著,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終於知道為什麼霍瑜不反對她來青樓,卻要她男裝打扮的用意了。

  在中國古代,青樓一開始並不是指妓院,而是指華貴輝煌的屋宇,有時候會作為豪門高戶的代稱。後來,青樓逐漸發展成為色藝雙絕的娘子賣藝、權貴子弟賣弄風流、附庸風雅的地方,當然,也不能以偏概全地說青樓之中的人均是附庸風雅的,只是大多均是如此。直至唐代,青樓逐漸變成了高級妓院的代稱,於是後人才逐漸把青樓和妓院等同起來。

  而在東晉這個時候,青樓和妓院還是兩碼子事,最大的不同便是,青樓娘子賣藝,妓院名妓賣身。

  「樂樂,發什麼呆?」霍瑜的聲音從身邊傳來,「我們要進去了。」

  霍長樂隨口應了一聲,卻也明白了霍瑜叫她穿男裝的用意:儘管青樓不是妓院,但是一個娘子出席這種風月場所,在一群男子中一同聽曲,是非常引人注目的,在旁人看來總歸是有些不妥的。儘管這種改裝,是不能瞞過眼睛毒辣的人的,但是總歸是能遮一遮。

  接下來,霍長樂三人便被引入了這樓中。步入繡花屏風後的大廳,霍長樂便聽見了有悠揚的簫聲從玄木舞台邊角處傳出,抬眼一看,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清冷的容顏。霍長樂微微一眯眼,便認出了那吹簫男子,赫然便是那日在茶館中指責謝珺的無雙公子——子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