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嫁為君婦否

  走得更近些,霍凌終於看清了他的容貌,頓時驚恐得叫起來,不顧淤青的手腳,用力扭動,妄想逃脫掉束縛。

  不要看她……

  不要!

  她不想被這個人看見那麼不堪的樣子!

  不過,或許他可以救她……可以帶她逃離這個深淵……

  到時候,她要告訴他,霍長樂是多麼歹毒,派人這樣折辱她……對,她要這樣說……

  很顯然,霍凌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如何歹毒在先,妄圖害人性命的了。

  而由始至終,謝若璋只是神色淡淡地看著她。他的嘴角依然是悠然含笑的,只是眼底卻如深潭,無悲無喜,如同看著一隻螻蟻。

  一瞬間,慈悲帶笑的唇角與毫無笑意的眼睛形成鮮明對比,竟有些滲人。

  霍凌見他沒有施以援手,慢慢停下掙扎,心中忽然閃過了一個恐怖的想法,雙眼驀然瞪大:莫非,這些人不是霍長樂指使的,而是……

  思及此,她忽然瘋狂掙紮起來,就像是垂死之人最後的瘋狂,努力伸出手去夠謝若璋的鞋子。一個醉酒男子看她動得太厲害,猛地扇了她兩個耳光,鮮血從裂開的嘴角處迸濺出來。

  謝若璋輕輕退後兩步,像是為了躲避鮮血。然後,他便不再停留,抽身而去。

  

  ********

  

  回到熟悉的霍府,第一個晚上,霍長樂幾乎是陷入了床鋪沉眠。暗巷中發生的一切更是無法得知。第二天醒來,便感覺四肢都痠軟得不得了,只是精神是極度的放鬆和愜意。

  難得賴床賴到接近午時,她才姍姍起床,慵懶地梳洗過後,步出正廳,便聽說了一個令她驚訝的事情:霍凌走了。

  下人們口中說的是霍凌因為思念爹娘,所以今日一早便已經啟程回去廬陵。對此,霍長樂雖有疑竇,但也不動聲色。她大概猜到這之中有貓膩,畢竟,霍瑜是不可能就這樣放走霍凌的,這所謂的回鄉,到底是誰在背後操縱,還不得而知。只是已經可以確認,一定不是霍凌自己想回去的。

  或許,霍凌根本沒辦法真正回鄉。

  想到這裡,霍長樂不禁想到了一個幽冷的念頭……那便是霍凌會被如何教訓。只是,無論如何,都是罪有應得,也不值得差點被害命的她去同情。

  而且,關於霍凌的下場,她知道霍瑜不會細說,而她也不打算問,不僅為求心安,更因她相信霍瑜會為她報仇。

  而霍長樂終究沒有猜到,霍凌竟是被污辱過後送入軍營充當軍妓,下半輩子都得活在水深火熱之中。逃不得,脫不去,除非一死以解脫,否則就是一輩子煎熬。

  

  翌日。

  霍長樂收到了一樣驚喜,一掃前日陰霾——那便是謝琰寄來的信。

  謝琰自從隨堂兄出征之後,便已經許久沒有音信。即使不說,霍長樂也確實有些想念那個由自己一手帶出來的、依賴自己的小小少年。只是,她知道軍中事務繁忙,且行軍蹤跡多變,自己也不好寄信給謝琰,便只能被動等待。沒想到,這一封信,居然等了將近半年。

  早晨,霍瑜為霍長樂送來信件之後,霍長樂難得難掩欣喜,也無暇等霍瑜離開,馬上便拆開了信封,細細閱讀。

  人常道沙場最能磨礪男兒,而又有一句話叫做「字如其人」。謝琰的字與前些月相比,竟是銳利凌厲了不少,不再是那種軟趴趴的秀氣小字,落筆處自有棱角,暗藏鋒芒。霍長樂滿意地點了點頭:看來即使是天天舞刀弄槍,阿容也不忘練字。這已經比她預計的「字體大大退步」要好了許多。

  然後,她便開始細讀內容。

  謝琰的信不短,足足兩頁紙,說話卻是簡明扼要,比以前清晰了不少。信中,他先是問候了霍長樂,讓她注意身體,天冷就要多添衣服,平時要多吃點東西等等,字句是非常簡明扼要,但是內容堪比老媽子。

  接下來,他便開始說自己在軍營的日常生活。讓霍長樂驚訝的是,他幾乎沒有提過自己受到什麼挫折,只是說了每日都要操練,偶爾,士兵之間會互相舉行角鬥比賽,而他竟然摞倒了一個漢子。而且在數次隨軍出征後,他已經第一次帶兵了。儘管只是一個小分隊,他一人帶著五十個新兵,可是通過聲東擊西的手段,兼之利用火燒的攻勢,居然成功挑了一個一百多人的賊窩。

  儘管他沒有說過自己的任何苦楚,但霍長樂知道,一個年僅十二三歲的少年想要在軍營裡好好地過下去,並非易事。先不論其他,首先,過小的年齡就是一大問題,這不僅會讓一些自命經驗豐富的新兵輕視你,也會有許多體力和經驗上的侷限。這種時候,哪怕你是謝氏一族當家之子,也沒有任何改善作用,一切都只能靠自己扭轉劣勢。想必謝琰在背後應該是吃了不少的苦頭。

  霍長樂欣然一笑。正因為洞悉歷史,所以她清楚知道,這不過是謝琰一個小小的起步罷了。接下來的日子,他會一步一步褪去自己的青澀,變得越發強大。而在不久的將來,他更會成為淝水之戰的功臣,一夜聲名鵲起,自此成為一代名將,名垂千古,把謝琰二字,如同匕首刻石一般,深深地鐫刻在東晉的背景上。

  思及此,她繼續看信。信件的下面便是一些瑣碎的內容,其中,謝琰還寫了自己大約的歸期,乃是明年今時。

  霍長樂眼光慢慢下移,在信件結尾果然寫著一句萬年不變的話:「阿姐,我好想你好想你。」

  她扶額,又無奈又好笑,卻也有些淡淡的安心。看來環境磨礪了謝琰的性子,卻沒有改變他骨子裡的某些東西,至少,二人沒有生分,那便夠了。

  在霍長樂時而微笑,時而蹙眉看信的時候,霍瑜也在靜靜地凝視著自己的親妹妹。

  眼前的少女已經長出了玲瓏的曲線,膚白如脂,面容絕麗,嫣紅的嘴唇上揚帶笑,指節纖細,仿若柔若無骨。但是,他知道她身體孱弱,但心志卻是異常冷靜堅韌,堪比男子。雖然眼下是自己利用勢力來給她蔭庇,但是實際上,誰在支持著誰,還說不準。

  眼看著往日嬉笑著在自己懷裡撒嬌的幼妹,似乎一瞬間便到了可以嫁為人婦的及笄之年,霍瑜頗有幾分複雜的感概。再過幾年,霍長樂還將步入一個女子一生中最為繁盛豔麗的年齡段——桃李之年,變得更為風華內斂,絕世無雙。只不過,那時候,陪在她身邊保護她的人,大概會是她的夫君,絕不會是自己了罷。

  想到這裡,又想起自己等會兒要說的話,霍瑜還是忍不住嘆了一口氣。

  霍長樂此時也恰好看完了信,剛疊起來,便聽見霍瑜的嘆息聲,不由挑了挑眉,好笑道:「大哥,怎麼唉聲嘆氣?唉聲嘆氣會老得快的。」

  霍瑜溫柔地凝視著她,示意她坐下,溫聲道:「樂樂,大哥是有一件事想與你談談。」

  霍長樂也感受到了他語氣中的認真,便收好了信件,妥妥地在他面前的另一張凳子上坐下,「大哥有什麼事要與我談?」

  「大哥想問你一件事。」霍瑜頓了頓,道:「樂樂你覺得謝若璋此人如何?」

  霍長樂有些意外,沉思了一會兒,才微微一笑,簡潔道:「甚好。」

  霍瑜似乎鬆了一口氣,繼續道:「樂樂,若是……我作個假設,只是假設:若是說,讓你嫁給謝若璋,你可願意?」

  一語既出,霍長樂怔住,「為何要這樣問?可是謝家那邊說了什麼?」

  「沒有,謝家還沒有任何行動。只是依大哥看,距離謝家向我們提親,不會太久了。」霍瑜嘆了一口氣,握著霍長樂雙手,道:「樂樂,若真有那日,你可想過這個問題?」

  霍長樂抿嘴不語。

  「你年已及笄,已經可以嫁做人婦。大哥一直不提你的親事問題,只是因為前些日子見其餘的男子來提親,你也興趣缺缺,再加上就這樣把你託付出去,大哥也不放心。大哥比誰都希望你許得良配,只是卻覺得他們都配不上你。」

  「而謝若璋此人……雖然我與他相識已經兩三載,卻依然覺得看不透此人。儘管如此,他給我的感覺,與蘇桓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若說蘇桓像是利刃,鋒芒之氣奪目也易傷人,那麼謝若璋便像是流水,讓人抓不住,卻深沉穩固,值得託付。再加上他似乎對你青睞有加,又多次解救了我們,背後更有陳郡謝氏,嫁給他,你下半輩子都不會受到委屈……」

  霍長樂好笑地打斷他道:「大哥,你想多了,這件事謝氏並沒有任何行動,其實還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罷了。」

  霍瑜搖搖頭,神色是前所未有的認真:「這點你大可以放心,大哥不會料錯的……當然,大哥說這些,並不是逼迫你。樂樂,若你確實不喜歡,便當大哥沒有說過……一切都按你的喜好行事便可。大哥只是覺得,單論身份背景,還有為人,謝若璋是良配,錯過他有些可惜罷了。」頓了頓,又嘆了一聲氣,道:「大哥官途坎坷,未必能時時刻刻護你周全。若是有什麼事,廬陵也無近親可投靠,不是歸屬之地。但是若是有了陳郡謝氏的蔭庇,就不一樣了。」

  也許是聽出了他話語中的認真和情真意切,霍長樂便點了點頭,微微一笑:「大哥,你的意思我懂的。若有此事……我定會好好考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