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6 章
霍瑜的死訊

  三個月後。

  寒冬籠罩大地。

  最近,宮中出了一件喜事。司馬曜下旨把映陽公主司馬亭許配給太尉長子,定於來年春季成婚。

  因為是嫡長公主出嫁,所以也特別隆重地在宮中設宴。以往每次宮中宴會,作為朝廷命官,霍瑜自然也會在邀請之列。不同的是,這次的他多了一層身份,那便是寰妃的親屬。所以,他這次會偕同崔舟嫣一同出席,更會帶上霍笙。而霍長樂與寰妃關係就比較遠,再加上懷孕已久,身體睏乏,不願多動,料想進宮也只會如同上次那樣,只能在別院中打發時間,所以就留在了府中。

  在進宮之前,因為途徑謝府,霍瑜又順路進來看了她一次。因為不願她多走動,霍瑜便由皓雪帶著去找霍長樂,沒想到剛踏入竹林,便看見霍長樂含笑地慢慢走來。

  因為懷孕,霍長樂的身型變得豐滿不少,腰肢不復纖細,只是行走之間,依然動作利落。

  走近一些,便可以看見,她的臉盤依然清瘦,只是雙頰卻微微多了一些肉,看上去反而沒以前那麼清冷。

  她走得那叫一個健步如飛,但是霍瑜卻看得心驚肉跳,不由快步上前,攙扶住她,蹙眉不贊同地道:「樂樂,你小心一些走,別走那麼快……我不是說過以後我來看你,你都不必出來的嗎?在床上躺著,或者在椅子上坐坐,我自然會進來找你的。」

  看見霍瑜又開始老媽子一般絮絮叨叨,霍長樂好笑地打斷他道:「大哥,若我天天都是睡在床上、坐在椅子上,吃吃睡睡,那便真的是在養豬了。出來走一走,對身體也有好處。」

  霍瑜慢慢攙扶著她走回院子中,道:「你別怪大哥囉嗦,只是這是你第一胎,往日大夫叮囑過嫣兒,第一胎須得更小心,切莫落下病根。怎麼若璋沒有看著你?」

  霍長樂輕笑:「他有事出去了。說起來,你們說的話真是相似,眼下若璋也是這樣,我再三保證自己會小心的,可是瞧著他的模樣,似乎想把我放在口袋裡揣著才放心。」

  可是,儘管是在說著嗔怪的話語,霍長樂的神情卻是非常溫柔寧和,每一個字的語氣,都寫著濃濃的幸福。

  看她的模樣,霍瑜眼底是淡淡的安心和笑意。

  扶著她回到院子裡,他看見遠處的石凳,想了想,又覺得石凳冰涼,便把她扶進了屋子裡面,趕在她坐下之前,先把一塊軟布墊在凳面上,才扶她坐下。

  「眼看距離宴會還有一大段時間,我便進來瞧瞧你。」霍瑜聲音很溫柔,「最近身體感覺如何?」

  「不錯,就是有些容易睏乏,食量也比以前大了。」

  「那是自然,你現在腹中可是有著一個孩兒呢,食量自然會變大。」霍瑜笑道,「倒不如說,聽見你胃口不錯,大哥便放心了。」

  霍長樂輕輕摸了摸肚子,含笑道:「其實我現在也有跟寶寶說話,還給寶寶搖小花鼓。不知道寶寶是男是女呢?」

  「是男也好,是女也好,都是我霍瑜的寶貝外甥。」霍瑜眨眨眼,難得有些興奮:「樂樂,真是太好了。以後笙兒就有伴兒一起玩耍了。」

  兩人說了一會兒話,不知不覺,時間流逝。霍瑜看了看天色,道:「樂樂,天色不早了,我先告辭了,免得讓嫣兒等我太久。」

  霍長樂挑眉,調笑道:「哦……是半日不見,如隔三秋了吧?」

  霍瑜瞥了她一眼。

  霍長樂:「……」

  她似乎從霍瑜那一眼中看到了幾分鄙視。

  霍瑜笑笑道:「好了,下回再來看你。我這就告辭了。」說罷便轉身踏出房門。

  晚間的風很大,鼓蕩起霍瑜寬大的袖子,顯得他的身材更為高瘦修長。潔白的衣袂翻飛,在晚霞熏染下,竟帶了幾分淒豔。

  瞧見那個背影越走越遠,霍長樂沒由來地一陣心慌,忽然開口道:「大哥!」

  霍瑜站住了,疑惑地轉過頭來,挑挑眉道:「怎麼了?」

  霍長樂噎了噎,似乎也對自己忽然開口喊住他有些莫名其妙。很快,她便調整過來,笑笑道:「沒事,就是想跟你說:路上小心。還有……謝謝你來看我。」

  「傻瓜。」霍瑜失笑。

  等霍瑜離開了之後,霍長樂也對自己內心那份莫名其妙的心慌摸不著頭腦。聽見門外皓雪說謝若璋已經回府,便移步飯廳,把這一瞬間的心慌拋在腦後。

  ……

  沒想到,在不久之後,霍長樂將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錐心之痛。沒想到,這一次尋常的見面,就是她與霍瑜的永別。

  甚至於,在很久之後的將來,霍長樂依然後悔,沒有在今日拉住霍瑜。或許她的阻撓不會改變什麼,但起碼能作為一個契機,影響後來的事情,或許……悲劇就不會重演。

  但是,沒有人能夠預測未來。在當時,沒有任何危險徵兆的情況下,她既不懂這莫名其妙的心慌從何而來,更不會為了它而影響認知中既定的事,便就這樣與霍瑜失之交臂。

  或許,人之不可為,一切都是天意。冥冥中自有注定。

  ……

  進了晚膳之後,霍長樂如同往常一樣,在房間內蜷臥在床上看書。冬天來臨,她也變得比以往更加不耐寒,因此一到晚上,便都會捂著肚子躺在床上保暖。

  門吱呀一聲開了,謝若璋端了一杯溫熱的水走進來,坐在床邊道:「長樂,喝些水。」

  因為正看到酣處,霍長樂便沒有在意地就著他的手喝了一口水。

  謝若璋微微一愣,又淺淺一笑,看她喝夠了,便拿走了瓷杯。

  放在桌上,一轉身,卻看見本來看書看得正認真的霍長樂扭頭看著他,微微蹙眉。

  他失笑:「怎麼了?想拿什麼?」

  霍長樂搖搖頭,猶豫道:「不是的……你,嗯,來床這兒一下。」

  「哦……」謝若璋微微眯起眼睛,道:「真難得聽見夫人主動說這話。夫人有什麼想與我在床上解決的嗎?」

  霍長樂嘴角抽搐了一下,「……你想多了,我不是那個意思。」

  謝若璋挑挑眉,順勢鎖好了門,然後施施然在她面前脫下外衣,輕輕掀開被子,鑽了進去。

  霍長樂輕輕放下了書,很自然地靠在他身上,道:「若璋,不知道為什麼,我今天總有些心神不寧……」

  說完這句話,她便抬頭看他。只見他神色溫柔寧和,隱帶關切,卻沒有急躁地打斷她,只是傾聽著。

  受到他眼神的安撫和鼓勵,她便猶如打開了話匣子,慢慢地道:「今天大哥來看過我一次,但是不知為何,從他走了之後,我便有些不安,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謝若璋輕輕撫了撫她的手背,在她額頭印下一吻,道:「如果你擔心的是遠之……那便不必,今晚皇上設宴,宮中侍衛林立,非常安全。長樂,今晚早些休息罷。」

  已經接近子時,耳邊響起低沉悅耳的聲音,霍長樂也有些昏昏欲睡,便「嗯」了一聲。

  看她累了,謝若璋便吹熄了蠟燭,輕輕地給她掖了掖被子,二人相伴入睡。

  

  沒想到,到了下半夜,忽然聽見院外一陣喧嘩。

  謝若璋一向淺眠,很快驚醒,他微微動了動身子,不想吵醒還在沉睡的霍長樂,只是輕手輕腳地起了床,又把被子給她掖好。

  長髮未綰,他隨手披上一件狐裘,蹙眉走到門口,靜靜地聽了一會兒,便發現那陣喧嘩之聲不降反升,更有越來越近之勢。

  謝若璋推門而出,便看見遠處的大廳竟然燈火通明。正常情況下,這個時間的人都在沉眠,尤其是冬季,人起得更是晚。在這個時分前院又怎會如此紛鬧?

  就在這時,身後忽然傳來一個迷迷糊糊的聲音:「唔……若璋……怎麼回事?」

  原來霍長樂也聽見了越來越大的吵鬧聲,又因為身邊熱源不見了,也慢慢醒過來了。

  謝若璋回過神來,連忙走到床邊道:「冷,你別起來。」

  霍長樂揉揉眼睛,腦子還有些迷糊:「怎麼回事?怎麼那麼吵?」

  「我出去看看,你先睡。乖。」

  「唔……你也穿多些衣服,冷。」說完這句像是夢話一樣的話,霍長樂迷迷糊糊地又躺下了。

  謝若璋給她掖好被子,柔聲道:「我一會兒回來。」便轉身出門。

  微微掩上門,他心中一陣不好的預感。

  能夠直接躍過他這個主人,在前院鬧出這麼大動靜,想必是發生了很重大的事件,令人六神無主,乃至於半夜時分也不惜把全府的人吵醒,也要馬上把事件通知到這裡。

  而這樣的事……一般不會是好消息。

  剛掩好門轉身,便看見一個跌跌撞撞的少女衝進院中,正是皓雪,一看見他,便聲淚俱下:「老爺,出事了……娘子,娘子在哪裡?」她情急之下,竟然下意識地喊了霍長樂「娘子」,而非近幾年才改口的「夫人」,可見她眼下已經六神無主,無暇顧及稱呼問題。

  「怎麼了?」話一出口,謝若璋愣住。轉身一看,發現霍長樂隨手披了一件大毳,揉著眼睛站在門口。

  皓雪看見她,眼淚就嘩啦啦地直流,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一個音。

  看見皓雪的模樣,謝若璋的心,慢慢地沉了下去。能夠讓皓雪這麼傷心,又聯想到霍長樂睡前說過的話,他似乎……已經有了一些預感。

  思及此,他嘆了一口氣,不動聲色地轉身走到霍長樂身邊,輕輕攙扶著她的腰。

  「到底怎麼了?」看見皓雪的淒慘的表情,霍長樂終於慢慢清醒過來,神色有些僵硬地看著皓雪。

  皓雪嘴唇顫抖,沒有說話。

  心中的不安在一圈圈擴大,霍長樂已經沒有耐心再等下去,喝道:「到底怎麼了!」

  沒想到這一喝,皓雪便哇地大哭起來:「娘子,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但是,娘子,大公子在宮中落水了……!!宮裡來人說,救上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嗚嗚嗚……」

  謝若璋震驚不已,但是下一秒,他卻迅速地看向霍長樂,眼中是不容錯辨的擔憂。

  而站在她身邊的霍長樂,自然也如他一樣,清清楚楚地聽見了這句話。

  但是,有那麼三秒,霍長樂甚至不能理解皓雪說的話。

  皓雪說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可是組合在一起,她卻茫然不可思考,或者說,拒絕思考。

  霍瑜……落水了?救起來的時候,已經沒氣了?

  霍長樂茫然地看著皓雪的嘴,喃喃道:「你說……大哥死了?」

  皓雪已經跪倒在地,泣不成聲。

  慢慢地清醒過來,霍長樂終於明白了這句話背後的含義。

  霍瑜,死了。

  猛然之間,一陣尖銳的疼痛撕扯著她的心臟,霍長樂眼前的景像有些發黑,腹如墜鉛,撕扯著她的內臟。

  「娘子,你,你流血了……」皓雪尖叫道。

  「長樂!」

  霍長樂順勢看向自己的下腹,發現雙腿溫熱,地面已經有了兩三滴鮮血。

  在雙眼完全闔上的最後一幕,她瞧見更多的、淒豔的鮮血,正從雙腿間汨汨流下,染紅了她的裙角。

  完全陷入黑暗之後,她只感覺自己周身如墜冰寒之地,再也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