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2 章

  「你就不能放過我嗎?」滄藍的聲音很僵:

  「我不懂,為什麼一定是我……」

  ……

  自從集訓過後,滄藍給球隊遞交的好幾份入隊申請通通被打回頭,她知道自己的體能不合格,畢竟在這之前教練也曾隱晦的朝她暗示過。

  清晨裡的小公園人煙稀少,剛下過雨的早晨霧氣環繞,這附近建的都是高級住宅區,只餘三三兩兩的公公婆婆在打太極,滄藍小跑著經過,嗅著空氣中的青草香均勻吐納。

  進不去球隊她只能找別的法子鍛煉,早上的草地有些濕潤,一腳下去便能踩出一個淺淺的印子,她是個務實的人,相信只要肯付出,肯積累,必定能應付日後獨立的生活,上一世她活得虛榮,太依賴的結果就是迷失了自己,她那一輩子都在怨天尤人,怨恨自己的父親、妹妹、丈夫,卻從未反省過是否是她本身的問題。

  滄家生意做得大,錢這種東西滄藍從小就不缺,有滄忠信這樣事事為她安排妥帖的爸爸,她找不到可以努力的方向,嫁人之後她生活的重心更是圍繞著丈夫打轉沒了自己,直到滄忠信去世,滄氏落入展暮手中,對於自小接受正統淑女教育的滄藍來說,正室的尊嚴永遠擺在最前,即使在面對展暮的各種花邊新聞,身為滄家大小姐,名正言順的展太太,她不單只不可以在外人面前撒潑,甚至必須在鏡頭面前,扯著面皮露一副幸福的嘴臉。

  滄藍歎了口氣在路旁的長椅上坐下。

  那樣的生活太累,不過短短幾年的時間她的心境彷彿瞬間蒼老了數十年,一切都虛假得令人身心俱疲。

  小公園的對面擺著一個零碎的小檔,老闆娘在這賣了好幾年的餛飩,滄藍自從在晨跑期間發現了這攤餛飩鋪,就連姆媽做的早餐也不吃了,每天在路過的時候便進來嘗上一碗。

  老闆娘的手藝很好,湯汁濃郁顆顆肉粒入口即化,滄藍吃過一次後便上了心,出於對廚藝的熱愛,她換著法子軟磨硬泡就是想要知道餛飩的做法,可這方子是人家老一代傳下來的,哪有那麼容易教出去,是以無論滄藍是天天來還是月月來,老闆娘的嘴巴始終閉得緊緊的漏不出半點風聲。

  這一來二去的雖然沒弄到餛飩的方子,卻知道了許多老闆娘的事,原來她姓黃,大家都叫她黃嫂,二十來歲的人也比滄藍大不了多少,卻是個死了丈夫獨自帶著個六歲兒子的寡婦。

  輕輕撇去飄在湯麵上的蔥花,滄藍看著黃嫂忙碌的身影,一道清脆的喊聲在不遠處響起。

  「嫂嫂,我來幫你。」

  在這個寧靜的早晨中,這一聲叫喚顯得格外悅耳,側耳聆聽,滄藍握著勺子的手一僵。

  「不用不用,你一會不是還要上學嗎,吃過早餐沒有?你到那邊坐著去,我給你下碗餛飩。」

  張婕放下手中的袋子,點點頭拉開凳子坐下。

  少女不過二十歲上下,穿著打扮就是個普通的大學生,要說到漂亮……她忍不住往斜上方看去,其實張婕的五官長得沒她的好,可她渾身卻散發出一種滄藍所沒有的氣質,優雅,含蓄,不張揚內裡卻蘊含著無限的智慧。

  她聰明、能幹,由小到大學習從來都是第一,大獎小獎不斷,上大學那年甚至有多家院校爭著搶著要得到她,張婕家裡不富裕,做為頂樑柱的哥哥早逝,剩下嫂嫂獨自承擔起家庭的重負,而那點微薄的收入也僅僅只夠一家人餬口。

  可張婕成績好,大學期間年年拿獎學金,憑著自己的能力一畢業便擊敗眾多對手當上展暮的秘書,這一當便是五年。

  期間,甚至為他生下一個繼承人,最後卻因為失血過多而死在了手術台上。

  滄藍看著張婕的目光變得複雜,如果當初張婕不是難產,展暮或許會看在她是展子修親生母親的份上與她離婚也說不定。

  放在桌邊的醬油瓶子被一手肘碰落在地,「啪」的一聲瓶蓋脫落,墨黑的醬油灑了一地。

  張婕小嘴微張,趕緊彎下腰去撿,眼角的餘光卻在這時對上滄藍打量的目光,兩兩相望雙方都是一愣。

  「你就是嫂嫂常常掛在嘴邊的熟客吧。」她撿起地上的瓶子從包裡掏出紙巾輕輕擦拭:

  「謝謝你經常過來照顧我們家的生意。」

  「不,該是我謝謝黃嫂的餛飩才對。」

  滄藍嘴角掛著一抹客套的笑,張婕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她即便不喜歡滄藍也不會表露在明面上,而滄藍對她亦是無甚好感的,她對張婕的感覺就連自己也說不上來,與其說是憎恨,倒不如說是可憐。

  兩相對比,滄藍即使得不到展暮的愛,卻能一直霸著正室的位置,在外人面前他至少會給她留下些面子,而張婕呢?她什麼也沒有,年紀輕輕的為展暮生下繼承人後便死在了手術台上。

  在愛情面前,再精明的女人也有笨的時候,滄藍如此,張婕亦是如此,抽出紙巾幫著她將地上的醬油漬拭去,滄藍微不可及的歎了口氣,說到底她們都是可憐人。

  兩三口吃完碗裡的餛飩,她沒多做逗留的離開。

  在走出小公園的時候不禁回頭望去,黃嫂忙碌的身影已經縮成了小小的一點,可惜了這麼好吃的餛飩,可惜了那麼健談的黃嫂,她以後怕是不會再來了。

  開學之後的滄藍雖然沒能分到重點班,卻也調入了成績普遍中上的普通班,這裡的學習氣氛比放牛班要好太多。她不是太聰明的人,老師講的習題總要課後多看幾次才能完全掌握。

  而她的新同桌是一個特別書獃的少年,戴著大大的鏡框頂著一張平凡到極點的臉,若是換在古時候,滄藍想他一定會是書院裡梳著包包頭整日拿著古詩文言嘴裡念叨之乎者也的愣頭書生。

  剛開始他對滄藍的態度還是挺冷淡的,當時間長後兩人漸漸熟悉,滄藍有什麼不懂的題型拿去問他,雖然面上不太情願,卻也不會如同一開始那般拒絕,反倒詳詳細細的給滄藍講解,有些地方,甚至說得比展暮都要好。

  滄藍也不是個不會做人的姑娘,人家辛辛苦苦給自己講題她不可能沒點表示,是以在往後的日子裡,除了給程英的那份,她又多帶了一個便當,正所謂吃人的嘴軟,優等生吃了她的東西之後,便名正言順的成為她專屬的家教。

  而在這段日子中,滄藍每天晚上依然要給展暮念一段英文,直到他喊停了自己才能入睡,心裡雖然厭惡著他的糾纏,可卻又莫可奈何,生怕他真的發了瘋從美國回來,她只能抑下心頭的不愉低聲討好。

  虛與委蛇間,她是越發厭惡自己的軟糯,只能在心底不停的自我安慰,再等幾年,等到她羽翼豐滿,能夠獨立出去的時候她會離開他,永遠的離開這個地方。

  時間過得很快,快得讓人心慌,十二月的天氣變得越來越冷,滄藍底子本身就寒,比任何人都要怕冷,零下的溫度就是加了四五件的毛衣依舊不夠。

  窗外不時飄進幾片雪花,窗簾翻飛,不知道是不是心境的問題,今年的冬天比往年冷上許多,而距離展暮回來的日子,也沒幾天了。

  她知道他會回來過年,前陣子在電話中也提到過,可沒有告訴她確切的時間,而越是接近他回來的時間她越是心慌,就像是被判了死刑的犯人,她無處可逃,只能無助的等待著即將到來的刑期。

  「最近有沒有乖乖吃藥?」

  滄藍坐在床頭輕輕的應了聲。

  晚上她照舊給展暮念了一小段的英文,而當她念完結束後他卻沒有允許她掛斷電話。

  「我回來再陪你去看醫生……」

  「展大哥,沒事我掛了,明天還有課。」越是臨近展暮歸來的日子,她的脾氣越是暴躁,如今就連最基本的虛以委蛇也不到了。

  「我後天回來,到時候來機場接我,知道嗎?」對於滄藍敷衍的態度,他非但沒有生氣,反而更溫和的道:

  「乖乖吃藥,我們將來的孩子一定很可愛,你說對不對?」

  可愛?

  滄藍嗤之以鼻。

  她就是死也不會給他生孩子。

  「嗯……我知道了。」

  「過幾天回去我給你裝個攝像頭……」

  「不要。」心下一驚,滄藍頓覺自己的語氣過硬,忙解釋道:

  「我……不必麻煩了,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如今每晚一個電話她已經快吃不消了,如果他再裝上一個攝像頭,往後她在自己房中的一舉一動豈都得在他的監控之下?

  展暮輕輕的笑著:

  「小藍,我想要無時無刻都看到你,難道你不想嗎?」

  不想,一點也不。

  緊緊的咬著唇,滄藍面上一僵,哀求的道:

  「展大哥,我不喜歡裝那種東西,你別逼我好不好?」

  那頭沉默了好一會兒,而後傳來展暮沙啞的嗓音:

  「這些事等我回去再說,不早了你去睡吧。」

  滄藍悄悄舒出一口氣,在他的默許下掛斷電話,掛斷的瞬間心頭不禁浮起一抹愁雲。

  蒼白的小臉上褪去最後一片血色,心臟驀的一陣緊縮,她在角落中蜷縮起身體心裡一陣後怕,時間過的太快太快,後天他就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