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回到滄宅,滄藍找了個機會跟滄忠信提到自己想要住宿的事,她知道滄忠信嗜茶,便給他泡去一壺上好的龍井,在邊上又是捶肩又是捏背,謙卑的討好著。

  悄悄斂下眼,滄忠信是什麼人相信沒有人會比歷經兩世的自己更清楚,他或許會因女兒的出走而內疚,進而對她做出補償,可畢竟不會長久,這個滄氏、利益永遠擺在最前的男人,連自己的女人都可以賣給別人的男人,親生女兒又算得了什麼?

  可是滄藍早已無路可走,如今在展暮的威脅下也只有滄忠信能夠護她周全,而她只希望滄忠信對她的這份內疚持續的時間能再長一些,長到她羽翼豐滿,長到展暮放棄對她的執念……

  午後陽光斜斜的照入室內,映出滿室溫馨的氛圍,濃郁的茶香漂浮在空氣中,沁人心脾,令人頓覺心曠神怡。

  滄忠信啜了口茶水,細細品味一番後,卻沒同意。

  沒有理由的,只是擺手讓她出去,滄藍張了張嘴剛想要說點什麼,就見陳麗從外面端了茶果進來,精緻的白團上點綴著幾粒豆沙,用荷葉包裹得異常精緻可口。

  「小藍。」她客氣的朝她點點頭,將盤子放在書桌上,溫婉的說:「要吃點嗎。」

  滄忠信不甚在意的說:「放著吧。」

  這些茶果是陳麗早前出去旅遊帶回來的特產,自從滄忠信在外養起女人開始,陳麗便隔三差五的往外跑,一年裡也只有數十天的時間留在國內。

  滄藍漸起疑心,自陳麗頻繁外出後的兩年,滄忠信開始細胞癌化,去得突然,令人措手不及。

  她的目光死死的盯著書桌上的餐盤,察覺到她的視線,陳麗笑著說:

  「小藍,你也嘗嘗。」

  說著,捻起一塊遞過去,滄藍接過,只是小心翼翼的捧在手中,並沒有往嘴裡送。

  在週末的時候,滄藍碰上了一個人,也正是那個人,讓她恍然明白過來自己不安的源頭。

  商場裡開著冷氣,她站在更衣室前翻閱架子上的雜誌,一旁圍著幾個笑容滿面的銷售小姐,正有一搭沒一搭的與她閒聊。

  滄藍靜靜的聽著,不時應兩聲卻沒有答話,在滄家,每一個季度都會有有專業的設計師上門為兩姐妹量身定制,所以在穿著方面,滄藍極少親自購買。

  更衣室的門被人從裡面開啟,走出來的卻不是程英。

  張婕本身骨架纖細高挑,是個實打實的衣架子,再加上一張精緻的妝容與渾身上下那一股子成熟女人的知性美,只是剛露面便吸引了無數路人的目光。

  一襲紫色的晚禮服,優雅大方的剪裁,穿在她身上,就像是特意量身定做的,而深色系的裙裝使得她□出的美背更為白皙,性感,輕易奪人眼球。

  見狀,銷售小姐兩眼放光,趕緊上前招呼著。

  而正站在更衣鏡前的張婕,從反光的鏡面中同樣看到了坐在不遠處的滄藍,她沉默著,面上悄然閃過一抹陰霾,很快,快得讓人抓不住,不過是片刻功夫,又換上了一張沉靜的笑顏。

  因為前世的種種,滄藍一開始就對張婕不抱好感,甚至從心底去排斥,厭惡這個女人。

  「小姐,你穿得真好看。」銷售小姐由衷的讚賞。

  「謝謝。」張婕抿唇一笑,舉止大方得體,可是在看到衣服的標價時,眼中的光芒微斂,搖了搖頭她走進更衣室裡。

  滄藍看著銷售小姐的臉上的笑容瞬間垮了下來,也知道以張婕的經濟能力,約莫是不會買的了。

  而當張婕換好衣服出來,她戀戀不捨的將裙子交還給小姐。

  「我再看看吧。」丟下這句話,她提著包包就要離開。

  滄藍的目光落在她離去的背影上,她想起了張婕要買晚禮服的原因。

  在前世,也是這個時候,張婕初初進入滄氏,便當上了展暮的秘書,在往後的宴會、拍賣行,各種公開場合中,更是一路陪同,從未缺席……

  滄藍蹩緊了眉頭,眼中的不安逐漸擴大,如今展暮因為她的關係與滄忠信鬧僵,早早便辭了滄氏的工作在外另起爐灶。

  如果照著前世的路子,那麼張婕在剛畢業的那段時間裡,以她的能力,要應聘的也應該是滄氏這種大企業才對,可中間不知道出什麼岔子,她居然捨棄了滄氏進了展暮才開沒幾年的新公司。

  滄藍臉色凝重的想著,難道說張婕的目的並非滄氏,不論是前世抑或是今生,她衝著的,從來就是展暮這個人?

  她凝著自己錢包裡的卡,想起初見張婕的情景,她公式化的走到自己面前,一臉的淡漠,而那時候的自己,就像一個跳樑小丑,因為嫉妒,嘴中吐露最骯髒的語言,怒罵著這個搶走自己丈夫的女人。

  可面對她的怒容,張婕卻從未表露出一絲不悅,只是挺著背脊高高在上的俯視著她,眼中映著的是自己醜陋的嘴臉,與對她的不屑和諷刺。

  --除了有個有錢的爸爸,你有什麼能比得上我的?

  她掀著唇角沒有看她,手中的摩卡浮出裊裊白煙,逐漸迷濛了她的視線。

  滄藍驀然將思緒從回憶中抽出,再想下去,只會增添自己的不堪,她的自卑源於張婕,也只能是張婕!

  她曾經想過,展暮愛的人,會不會是她?

  腦海中不禁浮出兩人站在一起的畫面,他們契合的猶如天造地設的一對,即便是她這個原配也忍不住想要迴避開來,張婕的話不無道理,如果她不是滄忠信的女兒,那麼她連唯一能靠近他的機會也不會有。

  「你好。」

  滄藍突然從位置上起身,掏出手裡的卡說道:

  「剛才那位小姐試的裙子,麻煩你幫我包起來。」

  走到門邊的女人聞言背脊驀的一僵。

  她回過頭,兩人的目光在空氣中交匯,隱隱迸裂出火花。

  滄藍有些挑釁的回視她,沒有別的意義,只是心中莫名的有一股氣堵在那裡,她找不到宣洩的出口,而這份不痛快,如果她不想一個人受著,那麼就勢必要加諸在他人的身上。

  張婕目光一滯,看著那件紫色的長裙,這個牌子在國內只出了十件限量版,價錢也是貴得嚇人,隨隨便便就能要去她好幾個月的工資,她本就是個節儉的人,如果不是為了幾日後的拍賣會,今日她也不會出現在這裡。

  張婕咬咬唇,原本還在猶豫的心,在看到滄藍接過銷售員遞過來的包裝袋時,急急喊道:

  「等等,那條裙子是我先看上的。」

  銷售小姐看著也就是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剛出來工作沒多久,看著兩人,一時犯了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起來。

  滄藍收回自己的卡,接過包裝袋對她笑道:

  「抱歉,我已經付款了。」

  程英出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兩人對持的樣子。

  滄藍手上的裙子無論是款式還是尺寸都明顯不符合她的風格。

  程英詫異於她少見的態度,從來說話就細聲細氣的滄藍曾幾何時也有這麼尖銳的一面。

  張婕面上的不愉表露無遺,她沉默半晌,最後也只是像一隻高傲的孔雀,沒有多做停留,昂首挺胸的離開。

  程英拿著剛試好的衣服去結賬,也沒去細究滄藍的反常,神經大條的挽著她的手急沖沖的往電梯走。

  「聽說樓上開了一家新的餐廳,咱們去試試。」

  滄藍心不在焉的虛應著,手中輕飄飄的的一袋衣服如今卻感到有千斤重,她不安的發覺,即便她如何的掙扎、改變,可事情的發展,卻依然朝著前世的軌跡運行著。

  晚上,當滄藍從浴室中出來,目光落在床邊的購物袋時,停頓片刻,她走過去,抽出裡面的長裙煩躁的扔到一邊,

  腦海中又一次浮出張婕那張淡漠的臉,她看著她的眼神中,有不甘、憤怒,而更多的是輕蔑與不屑……

  她猛的搖去腦中的臆想,從抽屜裡取出剪刀,拾起地上的長裙,瘋了似得剪切,撕扯。

  對!她是有個有錢的父親,而她有的,也只是個有錢的父親!

  她比不上她,無論是才學、樣貌、還是氣質!

  可是她有錢,她能夠輕而易舉的得到她努力許久,求也求不來的東西,比方說這條裙子,又比方說……展暮……

  滄紅在門口驚呼:

  「姐,你在幹什麼!」

  滄藍渾身一震,驀的扔掉手中的剪子,看著地上被剪得面目全非的長裙,猶自怔忡著。

  滄紅好像怕她做什麼傻事似得,撿起地上的剪刀就扔得遠遠的。

  「沒什麼,我只是……心情不太好。」滄藍轉過頭問道:

  「找我有事?」

  「我看你整天悶在屋裡……」滄紅猶豫了一會兒,說:「要不要跟我出去看看,他們在放煙花,可漂亮了。」

  馮元照不知道從哪找來的一箱子煙花,趁著月色朦朧,獨自蹲在花圃中,手裡攥著一根煙花棒,在半空中揮舞。

  聽到腳步聲,他驚喜的回頭,卻在看到滄藍的時候臉上的笑意頓時垮了下來:

  「小藍,是你啊。」

  「元照哥。」滄藍朝他說道,在發現原本應該跟在自己身後的滄紅不知在什麼時候不見時,清澄的眸中閃過一抹晦色。

  馮元照失落的坐在草地上,滄藍看著他聳拉下來的肩膀,安慰的挨著他坐下。

  「小藍,你說我是不是太笨了。」

  他失落的凝著猶在冒火的煙花棒子,輕歎著說:

  「要不然,小紅怎麼會那麼討厭我,我知道我不夠聰明,可我是真的喜歡她,從第一眼就好喜歡,而且滄叔也答應了……」

  滄藍聽到這裡,臉上驀然一冷,也終於明白過來,為什麼滄紅最近總是藉故想讓自己與馮元照獨處了。

  馮元照像是意識到自己說多了什麼,跟著閉上了嘴,他失落的看著擱置在一旁的煙花。

  「元照哥。」滄藍安撫性的拍了拍他的背:「你人那麼好小紅怎麼會討厭你呢,這麼多煙花擱著也是擱著,不如我們今晚就把它放光吧。」

  砰--

  這一晚滄藍發洩似的不停點燃煙火,看著在夜空中綻開的煙花與震耳的爆炸聲,像是甩開了多年的包袱,如稚子般,瘋玩到了半夜。

  而在隔天,接到溫以深的電話時,滄藍剛迷迷糊糊的睜眼,就連聲音也是啞啞的顯然是沒有睡夠的樣子。

  溫以深把她約在滄家附近的一家咖啡屋裡。

  很近,走過去也就是十來分鐘的路程。

  簡約的咖啡屋裡響著鋼琴曲,宛轉悠揚,滄藍剛進門便看到他坐在靠窗的位置上,輕輕的攪拌著手中的飲品。

  這家店用的咖啡豆似乎不太合他的胃口,是以,他只是隨意的點了一杯,卻沒有動。

  「為什麼不接我的電話?」

  滄藍在他對面入座,動作一僵,她找不到借口,只能沉默以對。

  溫以深一直對她很好,在這幾年裡,即便一開始,他的目的並不單純,可他畢竟給她營造了一場四年的美夢,在那裡她享有自由,享有一切她從前想要,卻無法得到的東西。

  溫以深輕輕覆上她的手背:

  「小藍,我父親的情況一直在惡化,醫生也說撐不了多久……」

  「跟我回英國吧,如果你想唸書,我可以幫你找最好學校,最好的教師……」

  「以深……我還沒有準備好。」滄藍猶豫的沒有看他,溫以深雖然對她很好,可是她並沒有那種像上一世,對待展暮那樣想要迫切嫁給他的心情,畢竟她才二十二歲啊,人生才剛剛開始,又怎麼甘願過早的嫁做他人婦。

  溫以深驀然攥緊她擱置在桌上的小手,似乎一早就知道了她的答案,他沒有不悅,只是凝著她的眼,像是要看進她的靈魂深處:

  「我可以等,我們暫時不結婚也沒有關係,我只是希望你能跟我回一趟英國,讓父親看看你,也讓他老人家走得安心。」

  男人英俊的臉上沒了往時閒適而漫不經心的微笑,只餘下一種真摯的誠意。

  英國那邊一直在催促,他能耗在她身上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滄藍被握著的手隱隱作痛著,溫以深低沉的聲音一直在耳邊迴盪,直到她出了咖啡廳的大門,依然久久不散。

  「三天後在機場,我會等到你來為止。」

  ……

  傍晚的時候,滄忠信接到一個來電,看著號碼他冷下臉,最終還是接了起來。

  「滄伯,是我。」

  「你有事?」

  大樓的落地窗能清晰的看到遠處的景物,幾隻大鳥飛過,撲騰著翅膀落在電線桿上,辦公桌前,男人夾著高腳杯,目光深邃的看著杯中渾濁的液體,嘴角浮出一抹嗜血的笑:

  「我想給你看點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