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滄忠信撥通展暮的電話。
他看著辦公桌上的股權轉讓書問道:
「你這是什麼意思。」
數月前滄氏股東紛紛鬧著退股,為了回收股份,滄忠信只能抵押掉現有不動產,再加上展暮送來的支票,也未能完全填補這項……
滄忠信捏著牛皮紙袋的手變得僵硬,他臉色越來越差:「展暮,你以為這樣就能討好我?」
展暮掐滅煙頭,靠著牆淡淡的回道:「滄伯,你怎麼會這麼想。」陰暗的走廊裡滿是熏人的煙味,展暮重新點燃一根香煙:
「我只是恰好與權叔有點交情,劉老全是看在他的面子上才會將股份賣給我,滄伯,你對我有恩,我又怎麼會眼睜睜的看著滄氏垮台?」
滄忠信電話那頭冷笑:
「這份禮我就收下了,滄氏養你那麼多年,我收點利息也不過分,可我得告訴你,我滄忠信這輩子再怎麼落魄也不會賣女兒。」
「滄伯……」沒等他把話接下去,滄忠信已經掛斷了電話,展暮瞇起眼將手機合上。
手中的煙頭在昏暗的環境中閃著一點亮光,聽著周圍嘈雜的音樂,他將香煙湊近嘴邊,狠狠的吸進一口,然後將目光移到對面的壁畫上。
等到滄忠信死後,滄氏就會變成一塊肥肉。
而這塊肥肉,他不吃,也會有其他人搶著要分食……
展暮用腳踩熄煙上的火星,褪去面上的冷意,他打開包廂門走進去。
「展總,你真會找地方啊。」
包廂裡坐著幾對男女,展暮朝坐在中間的中年男人笑道:
「呵呵,何總喜歡就好。」
何總摟過身旁的小姐,毫不避諱的將手伸進女伴的衣服裡,咧著嘴笑道:
「喜歡,喜歡,這裡的小姐個個都這麼漂亮。」
展暮面上是一成不變的笑容,剛一坐下身旁的女郎便曖昧的靠了過來,她嫵媚的笑著,塗滿各色指甲油的手沿著他的胸膛一路往下摸,並在下腹的凸起部位時重時輕的磨蹭……
男人麼,談起生意來不乏會去這類型的聲色場所,有酒有色,談起項目自然是輕鬆許多。
何總上午剛從香港過來,而展暮這次為了拿到HO的代理權,投其所好給他安排了這個地方。
對於何總放浪的行徑,展暮平靜的瞳眸裡看不出情緒,只是扣住女人覆在自己下|身的手,笑著將之挪開。
而何總帶來的幾個下屬,拋開了文明的表象,也跟小姐們鬧得歡騰。
頓時,整個包廂裡的氣氛變得更為糜爛。
陪酒女郎困惑的收回手。
展暮逕自與人談笑,其實若換在從前,對於這種艷福他很少會去拒絕,既然花了錢了,那麼得到對等的服務是天經地義的事。
可在這幾年裡,他像是突然沒了興致,又興許是年紀大了,對比外界所給予的刺激,遠不如年少時來的興奮,如今他更樂於享受家庭帶來的溫馨。
何總多喝了兩杯酒精開始上腦,連說話都帶著舌音。
展暮收好合同書,起身給侍應使了個眼色,沒一會媽媽桑帶進來一位少女。
她靦腆的跟在身後,穿著保守,沒有化妝的五官不算的漂亮卻也清秀,鼻樑上架著一副細邊框的眼睛,渾身上下散發著一股在校生的清純氣息。
看到這小姑娘,何總雙眼驀然一亮,像是意會過來什麼,抓過合同書爽快的簽下大名。
展暮從KTV裡走出來的時候已經過了午夜,他取了車逕自往醫院駛去。
這段時間展暮總是藉著夜半無人的時候過來,待的時間不長,最長也不會超過半小時。
所以馮元照很放心的讓滄藍與之獨處,在看到他那會兒,便自動自發的下樓買水去了。
而展暮晚上過來的事,滄忠信心裡也有數,可或許是因為那份股權轉讓書,他並未做出任何表態。
既然滄叔都默許了,馮元照更沒什麼意見,他倒是挺樂於見到滄藍與展暮湊成一對的,畢竟滄紅喜歡過展暮的事在滄家不是什麼秘密……
展暮走到床邊,輕輕的執起她的手像往常一樣的按摩。
滄忠信本想多請幾個看護日夜守著她,可一思及近日為填補滄氏的空缺,他手頭上確實沒那份多餘的閒錢,也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最後只能把馮元照找來,每晚在醫院守著,這孩子心眼老實,也不怕他佔了滄藍的便宜。
距離滄藍手術後已經過了一個月,期間她沒有半點要清醒的意思。
看著猶自熟睡的少女,展暮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恐慌,握著她的力道不自覺加重。
等到他回過神來,將手鬆開的時候,滄藍纖細的手腕上已經被抓出了一圈瘀痕。
展暮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恢復平靜。
植物人--
這三個字一度在他腦中迴響。
如果他的小藍這輩子都醒不過來了,那他會怎樣?
關於這點展暮不敢想。
他的恐慌藏的太深、太沉,從不輕易暴露人前,也只有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才敢在她面前流露。
即使她看不見。
展暮曾經想過,滄藍之於他算什麼。
然後他憶起自己在死前的那一刻裡,瘋了似得吞食掉她的骨灰,或許外人不明白,只當他是瘋子,神經病。
可也只有他自己清楚。
那一刻裡從他心裡浮現出前所未有的恐懼。
骨灰罈的觸感冰冷刺骨,那感覺他畢生難忘。
在意識逐漸模糊的剎那,他怕了,滄藍之於他是那麼的美好,在死後一定是前往天堂的方向。
而自己呢。
他細數起自己這一生所做的,更加肯定了,他會下地獄。
他突然醒悟,他根本到不了她在的地方,他或許永遠也無法看到、觸碰到她,她之於他是幻影,連在夢中也未曾出現。
那一刻裡他如入瘋魔,心中只餘下一個念頭,他想與她合為一體,他想將她鎖在自己的身體裡,哪怕是死他也要緊緊的抓住她的靈魂……
然後他做到了。
他又一次抓住了她。
他不想放手,他怎麼能放手,他等了那麼久,那麼辛苦才抓到了她……
「小藍,你再不起來,我真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
展暮跪在床邊,執著她的手貼在自己的臉上,他能感受到她溫暖的掌心,還有腕間跳動的脈搏。
兩個月後,滄藍迷迷糊糊的睜開了眼。
當時陳麗正在給她做日常按摩,滄藍的手指在那時候輕輕的動了動,因為幅度很小,陳麗沒太在意,像例行公事一般做完後便開門出去。
醫院的工作餐味道不太好,陳麗只能駕車到隔壁路口的飯店,解決午餐的問題。
等到她再次回到醫院的時候,也已經過了一個多小時。
開門進去以後,陳麗驚訝的對上一雙清澄的眼眸。
滄藍坐在床上玩著自己的手指,護士小姐跟在一旁,抓過她的手,試圖要給她輸液。
看著冷冰冰的針管,滄藍黑白分明的大眼中雖然沒有浮出害怕,可卻不大樂意配合,她固執的收回自己的手,一次次的重複著戳弄手指的動作。
護士急了,強硬的抓過她的手腕,誰想卻被滄藍掀翻了手中的針頭。
針孔連著塑膠管落到地上,從針眼中噴出水光。
滄藍眼睛眨也不眨的盯著那一處,突然拍起手大笑起來,一邊笑,口水便沿著嘴角往下流,癡傻的摸樣,哪裡還是從前那副恬靜淡定的樣子。
之後醫生給她做了一次詳細的檢查,最後對滄忠信搖了搖頭。
滄忠信瞪大眼:「我女兒的病能不能治好?」
「患者這次傷到的是腦部組織,並且病人在出事前患有較為嚴重的抑鬱症,如果是牽涉到精神方面的話要治好,以當今的醫學水平來說是比較困難的,我建議你們先用藥物給她暫緩病情,多注意營養和休息……」
滄紅看著病床上傻笑的滄藍,一時間百感交集。
滄忠信一行人雖然一早就做好了心理準備,可當事情兜頭來襲時,卻沒人能夠接受。
原本好端端的一個人,怎麼就傻了呢?
滄藍因為傷到的是後腦,醫生建議在她醒後留院觀察一周,對此滄忠信沒有反對,他也算認了,事情都到這份上了他還能怎麼樣。
滄忠信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事情發展成這樣,他知道自己或多或少也有點責任,是以看著又一次睡去的少女,他無奈的歎息,最後出去跟護士交代了點細節。
臨走的時候馮元照跟在他身後說道:「滄叔,我看小藍變成這樣一定是場意外,展哥人這麼好,又是真心喜歡小藍的,要不您在考慮考慮……」
「考慮什麼,誰跟你說這些話的,展暮讓你來求情的?」滄忠信不悅的打斷他的話。
馮元照吱吱嗚嗚的說:「不,不,展哥沒這麼說過,是我自己……小藍都成這樣了,我想既然展哥不介意……」
「姓展的給了你什麼好處,讓你淨幫著他說話?」滄忠信回頭罵咧咧的說道:「我滄忠信的女兒就算一輩子不嫁又有什麼關係,難道我還養不起了?你告訴他,滄藍就算嫁豬嫁狗我也不會便宜了他。」
滄忠信一邊說一邊打開車門坐進去,他的話非常堅定,可目光卻在暗處微微閃爍。
從骨子裡他是個思想極度復古的人,滄家的大小姐變成了個傻子,這事要是傳出去,以後出席什麼上流社會的宴席,他面上也會無光。
而女兒不同於兒子,在滄忠信的觀念中,女兒同等於一件能為自己換來財富的商品,滄紅是這樣,滄藍也不會例外。
原本他還動著把滄藍嫁給展暮,然後將那匹野狼拉攏回來的心思,可現在看著癡癡傻傻的滄藍,他不得不從心裡生出一股內疚。
滄藍之所以會發生這種事,有一半是因為他的縱容。
區醫院距離滄家不遠,十來分鐘的路程,當司機把車子停靠在別墅門前時,滄紅、馮元照、陳麗相繼下車,只剩下滄忠信一人靠在座椅上沉思。
晚上醫院的走廊裡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馮元照給展暮開了門,頓時一股酒氣撲鼻而來。
「展哥,我今天跟滄叔說過……」
展暮擺擺手,目光緊盯著睡在床上的人兒:「元照,你的好意我心領了,滄伯那邊我自己會處理,你先讓我跟小藍呆一會。」
現在外頭下起了大雨,展暮沒有帶傘,身上被打濕了大半,他渾身帶著點煙酒的味道,應該是在外面應酬完了之後匆匆忙忙趕過來的。
馮元照欲言又止,最後點點頭走了出去。
病床上的人還在熟睡,因為昏睡了數月,一張臉更顯得蒼白。
展暮走過去,靜靜的佇立在床邊,最後忍不住輕輕的拍了拍她的小臉。
被人打擾了睡眠,滄藍擰了擰眉,卻沒有動作。
可只是這點細微的反應,已經讓男人的眼中浮出了一抹驚喜。
他加重了手裡的力道,最後乾脆捏上她的鼻子。
滄藍輕哼了聲,本能的拍掉他的手,可她那點力氣就跟拍在牆壁上似得,最後疼的只會是她。
因為憋氣,她面上浮出一抹暈紅,最後不得已的從夢鄉中醒來。
她睜著一雙清澈的大眼,傻乎乎的看著他。
「小藍……」展暮壓抑著心底的激動,捧著她的小臉作勢就要親上去,可滄藍卻也有樣學樣的掐住他的面頰,在他錯愕的目光下,捏著他臉上的肉往兩旁擴張。
她嘴裡不停的溢出傻笑,那純真的模樣映入他的眼中,像是被感染了,他也跟著傻傻的裂開了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