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滄藍的恢復,展暮在驚喜之餘,心底依然殘留著幾許不安。
所以在出院的時候,又順便帶著她做了一次身體檢查。
捏著手裡的CT照,他將滄藍抱得更緊,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令他感到不安。
其實滄藍腦後的傷早就好得七七八八了,至於為什麼遲遲不見恢復,而現在又突然轉好,就連醫生也說不清楚,如今國內的醫學水平遠不及國外發達。
展暮一邊將滄藍帶進副駕駛座裡,一邊尋思著,等手頭上的事都處理好後,就帶她到國外走走。
展暮的車開得很穩,看著車窗外不斷倒退的風景,滄藍睏倦的瞇起眼,她在產後疲憊與習慣了午睡的情況下,靠著坐墊打起了小盹。
這一睡,就連展暮什麼時候把她抱回家的都不知道。
小心翼翼的將滄藍抱上床後,展暮又在床邊佇立了許久,這才轉身走了出去。
小區門外的管理員在看到他時,詫異的問道:「展先生,又要出門啦?」
這不是剛進去沒多久嗎。
展暮心不在焉的搖下車窗,將卡遞過去:「是的,辛苦了。」
看著絕塵而去的轎車,門衛大叔困惑的摸了摸頭。
車子穩穩的行駛在公路上,從後視鏡可以看到,一路駛來他的面色不太好,渾身總是籠罩著一股冰冷的戾氣。
滄忠信的辦公室飄著茶香,那是去年陳麗帶回來的頂級普洱。
剛剛與沈城談成的那筆買賣令他心情大好,勾著唇,他拿起桌上的茶杯啜了口,品著嘴中濃郁的芬芳頓覺心曠神怡,然而在想起陳麗的背叛時,他在沉默片刻後,面上的笑倏然垮下,重重擱下手中的茶杯,他暗罵了一聲晦氣。
當目光落到桌子上的茶盒時,大手一揮全部掃進了垃圾桶裡。
辦公桌上的電話響了兩聲。
「喂,好,我知道了,你讓他進來吧。」
半晌,門從外面被人打開,而後又合上,滄忠信連眉毛都不抬的說道:
「有什麼事?」
展暮扣上門,指尖一頓回身說道:「我答應你,與沈城合作。」
滄忠信抬眸,看著不遠處的展暮,瞇起眼道:「沈城的事我已經找別人去做了,公司最近沒什麼要忙的,你安心回去陪滄藍吧。」
「滄伯。」展暮思索半晌,朝他走過去:「那人是誰?」
「這事你就不用操心了,總之是個信的過人。」滄忠信輕咳了聲:「最近我沒什麼時間,小藍還好嗎。」
信的過人。
展暮會過意來,他思索片刻不答反問道:「是馮元照嗎。」
滄忠信挑起眉梢,逕自埋首文案,既不承認也不否認。
看著他這態度,展暮知道自己猜對了。
「滄伯,沈城是打算利用我們的貨船在金山角與人交易,而後從東緬甸出發,一路沿著昆明——西部——哈薩克斯坦運輸回國是嗎。」
滄忠信點頭,算是默認。
展暮沉默一陣,也不打算再繞圈子了,直接說道:
「沈城是什麼人我想您也有所耳聞,馮元照性格單純,根本不是他的對手,況且他從一開始就沒想有過要老老實實的跟我們合作。」
聞言滄忠信微愣,片刻後面無表情的抬頭,瞪了他一眼:
「他敢。」
「他有什麼不敢的?」展暮輕笑:「他是個什麼東西,相信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滄忠信沉下臉,他不是沒想過這點,可在利益的驅使下,他選擇了漠視:「那你的意思是。」
「滄伯,這事就讓我去辦吧。」說話間,他眸中隱隱泛出殺意:「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滄忠信嘴角上揚,他讚賞的看著佇立在眼前的男人,他的憤怒藏得很深,不動聲色下,眼神卻騙不了人。
如今他身上那股狠戾、霸氣只怕早已遠遠超越了從前的自己。
他收回展暮簽下的合同書,開口道:
「滄藍的下一胎如果是個男嬰,那麼必須跟我姓滄。」
展暮半瞇起眼,身上戾氣未散,背著光的臉看著異常的駭人:
「不會有下一胎。」
「你說什麼?」滄忠信皺起眉道。
「在她住院的那幾天,我結了扎。」展暮直視他的眼睛:「所以不會有下一胎。」
「你瘋了。」滄忠信臉色大變:「難道你想讓……展家絕後?」
展暮收起合約的副本,抬頭認真的道:「我展暮的女兒,不會比任何人差,而我的繼承人,只會是她。」
*****
展暮拿著公文包走在去停車場的路上,出發的時間定在一個月後,剛好在那個時候滄藍已經坐完了月子,這樣一來他也走得安心一些。
沈城夾著一支煙管,靠在牆邊靜靜的吐著煙圈。
注意到他扔在腳邊的煙頭,看起來等了很久。
聽到腳步聲,他抬頭朝展暮打了個招呼:
「Hi……」
掃了他一眼,展暮冷淡的越過他。
「你知道我以前最討厭你什麼嗎,就是你這副陰陽怪氣的樣子。」
看到男人停下了腳步,他無所謂的笑道:「我是真不知道那個是你老婆,要是早知道……」他思索片刻,繼續道:「我再畜生也不會對弟妹動手。」
展暮看著他那一口白牙,半瞇起眼嘲諷道:「這種事,你還做得少嗎?」
當年他就是因為與兄嫂通|奸,讓人砍傷了手臂,最後狼狽出逃。
沈城微挑眉梢,嘿嘿一笑道:「聽說你答應滄忠信了?哈,沒想到我們兩兄弟隔了十幾年還有機會再聚。」
見展暮不買賬,他又給他扔去一支煙,蹲在地上試圖轉移話題:「程楠那小子怎麼樣了。」
「他很好。」展暮回得不冷不熱。
「是嗎,那就好那就好。」沈城又是嘿嘿一笑,思忖了一會兒說道:「大家都是男人,有事說事,別跟個娘們似的,有句話叫啥來著,無知無者無罪,對,對,你就當哥哥不懂事,咱們生意歸生意……」
「你來找我就是為了說這個?」展暮沉默半晌,突然開口道:「沈城,我們不是兄弟。」
展暮極少將話說得這麼直白,沈城一時不習慣,在怔忡片刻後,笑著附和道:「對,從來就不是。」
他們之間,只存在著利用與被利用的關係。
「我不是公私不分的人,這點你可以放心。」他斂下眉眼,一併掩去眸中的戾氣。
「看在你我相識一場的份上,我最後提醒你,你害得我妻子早產的賬,總有一日我會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聽到這話,沈城反倒鬆了口氣,畢竟有句俗話是,會叫的狗不咬人--
他背過身踩熄腳下的煙頭,大搖大擺的往回走,並從嘴中爆出一竄爽朗的笑聲:
「成,我就等你連本帶利的討回來。」
如果你能活到那天的話。
沈城的腳步聲「噠噠」的在停車場裡迴盪,漸走漸遠。
展暮佇立在原地陰測測的望著他的背影,面上是從未有過的冰冷,身側的拳頭緊握著,並隱隱泛著青筋。
偶爾間幾絲煙卷從指縫中露出,原來是他剛才遞過來的那支香煙,不知在何時已經被他捏成了碎末。
*****
滄藍醒來的時候沒有看到展暮。
她從床上坐起身,看著窗外已經接近黃昏的天色,也許是剛生完孩子的關係,她的胃口一直不好。
摸著扁扁的肚子,最後還是決定了下床給自己弄點吃的東西。
前世的滄藍一直想要生一個屬於展暮的孩子,所以在積極的接受治療之餘,也會去翻看一下母嬰的基本知識。
扶著牆她小心翼翼的來到廚房,看著眼前熟悉的場景,心中頓覺一片澀然。
當初她一直認為,生不出孩子是她本身的體質問題,可卻不曾想過,如果他不肯給,那麼她單方面的做再多的努力也沒有用。
冰箱裡一反常態的堆放了很多食材,滄藍對著手裡的雞蛋發愣,自從她出事之後,展暮就跟換了一個人似的,對她的照顧可謂是無微不至,就連平日所厭惡的家務,也願意一一去嘗試。
驀的搖去腦中的臆想,她從冰箱裡取出一些簡單的食材,打算為自己下一碗麵。
至於展暮的……
滄藍直起身,現在除了女兒,展暮的一切都與她無關。
為了有充足的奶|水,她必須將身體養好,早產兒不比一般足月的嬰兒,母乳對他們來說,至關重要。
門口傳來一陣鑰匙轉動的聲音,當展暮進門的時候看到的就是滄藍坐在桌前吃麵的樣子。
她的吃相一直很秀氣,斯斯文文的極具大家閨範。
即便是變成傻子的那段時間裡,長年累積下的習慣依然不改。
滄藍背對著他,小口小口的喝著碗裡的湯。
展暮走過去,看到她正吃著的東西,不禁皺起眉道:
「怎麼不多睡一會?」
滄藍低著頭沒理他,更沒有停下手裡的動作。
「別吃了,我重新給你做。」
展暮的眉頭皺得更緊,突然收走她面前的碗,提起腳邊的購物袋就朝廚房走去。
在進入廚房的時候,他下意識的往身後看了看,這才意識到,現在的滄藍已經不再是那個小傻子了。
如果兩人之間沒有女兒,她或許會頭也不回的離開。
滄藍縮在沙發上,目光呆滯的對著電視中的節目發愣。
這是個綜藝頻道,從前她一直很喜歡看,更喜歡拉著展暮一起看,每當他心情好的時候還會順著她,可要是心情不好了,那就是「砰」的一聲把書房門關上,任由她在外頭自生自滅。
聽著廚房裡的水聲,她站起身慢慢朝臥室走。
如今什麼留學,什麼前程,什麼新的未來,她已經不敢再想了。
抬眸看了眼灰撲撲的天空,原來人在失去希望之後,是這樣的,對人生麻木的再也提不起任何興趣。
滄藍爬到床上,用被子嚴嚴實實的蓋著自己,罷了,如今她只想在往後的日子裡,好好的看著女兒成長,然後在八年後,出事的前一天裡。
--親手為這一切畫上句點。
但願在她走後,展暮會看在兩人的情分上,好好對待他們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