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7 章

  7月的湄公河已經到了漲水的季節,隨著雨水不斷注入,河面與航道開始變寬、變深。

  印著滄氏標記的貨船緩緩在水域上航行,霧氣環繞的夜裡,隱約能看到周圍重疊的山峰,一層層的延伸彷彿沒有盡頭。

  劉平從船艙裡出來,迎面撞上了守夜的船員,

  「Hi--」

  他自認和善的朝對方打了個招呼,見男人依然冷著一張臉,便摸摸鼻子,悻悻的走了。

  他邊解褲頭邊往甲板上走,嘴裡罵罵咧咧的不懂在嘟囔什麼,這些船員跟著沈城也有一些年頭,對他總擺出一副前輩嘴臉。

  今晚的霧氣很大,濃霧給天際罩上了一層黑煙,朦朦朧朧的看不到星月。

  劉平吹了聲口哨隱約看到欄杆旁的人影,他揉了揉眼睛又瞧清了幾分。

  「展先生?」

  「……」

  夾著煙,展暮靠在欄杆旁靜靜的吞雲吐霧,看到來人淡淡的應了聲。

  「展先生這麼晚了還沒睡?」

  劉平聽他娘說過這個金主,不僅為人溫文,出手大方,最重要的是懂得疼老婆……腦中隱約浮出滄藍的小臉,想到自己對她做過的事,也不知道是不是心虛,在這個男人面前,劉平總覺得渾身不自在。

  據說他跟沈城關係挺好,要是懷恨在心,跟沈城打個招呼,這破地方荒山野嶺遠離國土的,自己怎麼死都不知道。

  他左右張望,一臉的討好:「展先生您餓不餓,渴不渴,要不我去船尾給您弄點吃的?」

  展暮抬眸掃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他一會,而後又淡漠的移開目光,很顯然在他的腦子裡搜不到這個人的存在。

  「不必。」

  劉平僵硬的收回笑臉:

  「展先生,那我去忙了,您有事再叫我。」可能那傻子根本沒把自己暴出來,想到這劉平頓時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展老弟,怎麼一個人在這呆著啊。」見展暮沒回話,劉平只能心虛的往前走,可也正巧碰上了從另一頭過來的沈城。

  他穿著件鬆垮垮的背心,提著褲頭從船艙裡出來,雖然渾身散發著酒氣,可一雙眼睛在黑暗中卻異常的清明。

  常年的跑船生涯讓這個男人已經養成了習慣,無論在何時何地都讓頭腦保持著警惕。

  「尼克剛帶回來個女人,大伙正在裡面放鬆著……」他爽朗的笑道:「離回去的路程還遠得很,你要不要也進去樂一樂?」

  展暮微瞇起眼,當然在傍晚的時候,這夥人從岸邊裡帶回來了一個村婦,在船上的日子是孤寂和無聊的,一群叛逃的亡命之徒聚在一塊,憋在船艙裡,成月不見女人,時間長了少不了要鬧事,做為船長的沈城深知這點,所以時不時會在船舶靠岸的時候物色一些女人,花點錢找人上來瀉火,玩夠了再隨便找個地撇下去……

  當然也會有不從的。

  聽到船艙裡傳來的尖叫聲,展暮興致缺缺的撇開臉:「你們玩吧,我就不摻合了。」

  「哈,怕老婆不高興?放心,哥哥口風緊不會說出去,你就放了膽的玩。」

  展暮無言,悶聲不響的繼續抽煙,反倒是被撇在一旁的劉平,他僵硬的站直了身體,對沈城總有股說不出敬畏。

  「你就是尼克帶回來的?」沈城注意到他,猛的拍上他瘦弱的肩膀笑道:「叫什麼?」

  劉平一愣,緊張的擦去手心的冷汗趕緊回道:「劉……劉平……」

  沈城拍在他肩上的力道加重:「聽說你電腦使得不錯,好,以後跟著老子好好幹,都是自己人不會虧待你的。」

  就在他們閒聊的空子,展暮扔去手裡抽到一半的煙,招呼也不打,慢慢的朝船尾走。

  這次滄忠信沒有給展暮調過去多少人,整艘船上除了船長和幾個船員,絕大多數可以說全是沈城的人。

  早在滄忠信下達文件的那一刻起,展暮便有所察覺,滄氏這期運回來的洋酒全是次品,全部加起來也不足十萬歐元……

  滄忠信何其陰狠的一個人,又怎會容許一條不聽話的狼常年匍匐身邊。

  沈城愜意的靠在欄杆上,看著他漸走漸遠的背影,從兜裡取出一支煙,劉平看到趕緊拿著打火機湊上去給他點上。

  睇到他嘴角邊的冷笑,他詫異的挑起眉,等到展暮走進了轉角,沈城這才招手叫來一旁的守夜員:

  「盯著他。」

  「是。」

  *****

  在展暮離開的三天後,程英特意去了次滄家。

  「程英。」滄藍放下手裡的毛線球,對站在門口的女人笑道:「你怎麼來了。」

  看到她手裡拿著的織針,程英皺起眉道:「小孩子的衣服直接買就可以了,自己織多麻煩啊。」

  滄藍笑著搖頭:「自己織的跟出去買意義不一樣,而且……」她突然收起笑,溫柔的撫過嬰兒的小臉:「我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展暮沒給你打電話?」程英取過一個毛線球,抓在手裡把玩,魏無斕也是,三天前突然跟自己說要去出差,誰知到現在連個電話也沒有。

  滄藍握著織針的手頓了頓,默默的搖頭道:「沒有。」

  「整天在家裡呆著你不悶的嗎,孩子交給傭人帶就好了,小藍你有沒有考慮過找份工作讓生活變得更充實些?」程英聳聳肩不以為然的說。

  找工作?

  「他不會同意的。」滄藍沉默良久,突然又道:「我什麼也不會,現在除了帶孩子,也不知道能做什麼。」

  程英一愣,突然想到滄藍連大學都沒有讀完……

  「要不你跟他提提,先讓你把書給念完?」程英試探著說道,滄藍現在這個模樣,看在自己眼裡著實堵得慌。

  她才多大,就已經對生活失去了希望。

  突然想起幾年前,那個雖然沉靜,不愛笑,卻滿眼都是對未來憧憬著的少女……

  「你要是不敢提就讓我來,展暮上次不是說還欠了我一個人情嗎,我跟他提提這事,你還那麼年輕,現在才重新開始,一點也不晚。」

  「程英。」滄藍鼻頭一酸:「謝謝你。」

  這一世,她最感激的就是上天讓她交到這麼一個真心實意的朋友。

  「可我現在只想好好陪著小祤,那些……那些都已經不重要了……」

  程英最見不得她那逆來順受的模樣,當下拽起她手就往外走。

  「你整天呆在屋裡做什麼,今兒個陽光正好,咱們出去走走。」

  滄藍抱著展祤,踉蹌的跟在她身後。

  「姐,你不陪我去拍婚紗照了。」

  滄紅見兩人下樓,便從沙發上坐起身。

  程英對滄紅本身就沒什麼好感,可看在滄藍的份上,客氣的問道:「你要結婚了?」

  馮元照拿著車鑰匙從房裡出來,摸著頭傻氣的笑道:「是啊,我們正趕著要去拍婚紗照,你要不要一起。」

  沒等滄藍答話,也不顧滄紅陰鬱的臉色,程英搶先回道:「好!」

  「你妹妹這婚怎麼結得那麼突然。」趁著滄紅進去試婚紗,程英湊到滄藍耳邊小聲的道。

  她隱約記得這個傲慢的大小姐在學校裡的時候,迷戀的可是另一個人。

  叫什麼學長來著?

  程英抓耳撓腮,就是想不起來。

  「她不是一直跟那什麼學長在交往嗎?怎麼突然換人了?」

  程英的嗓門不小,雖然盡量壓低了音量,卻還是讓馮元照給聽了個清楚。

  滄藍輕扯她的袖子,想要提醒,可程英神經粗大的沒發現,這次是死了心要打破沙鍋問到底。

  他猶豫了一會,湊過來問道:「小紅……有交往的人?」

  「我想起來了,是那個龔學長!」程英大呼一聲,回頭就瞧到滄紅突然黑透的臉,也知道自己說錯了話,頓時悻悻的低下頭沒再吭聲。

  「很漂亮。」滄藍抱著展祤由衷的讚賞,滄紅本身就長得就好,一襲潔白的婚紗穿在身上,更襯得她的氣質清靈。

  可看到鏡中那張一模一樣的臉時,她不自覺的又想到了自己的婚姻。

  展暮的保密工作做得極好,雖說是為她著想,可無論前世還今生,她都沒有機會與他一同拍一次婚紗照,上一世是因為新郎的缺席,而這一世……

  她垂下眼,也罷……這一世她對展暮這個人,也再沒了從前的那份嚮往。

  隔天清晨,休息了一晚上的貨船再次起航。

  剛下過雨的山林圍繞著一股朦朧的水汽,環山涉水的給四周增添了一股神秘的氣息。

  往前行駛,河道逐漸變得寬闊,然而這也是危險將近的徵兆。

  幾個船員穿著救生衣走到船頭,各拿3米長的竹竿,每隔幾秒鐘便往河底探一次,劉平混在一群人當中,消瘦的個頭看著不太明顯。

  眼見沒人注意到他,便撐著竹竿躲在角落裡偷懶,沈城一早就出現在船頭,雖說是個頭兒,卻半點架子沒有,跟著大伙有說有笑,人緣要比那個陰陽怪氣的展先生好得多。

  說起展暮。

  劉平左右張望著,好像從昨夜起,就再沒看到他人……

  沈城的隨從悄無聲息的走過來,湊到耳邊與之耳語了幾句,不知說了什麼,令他頓時面色一變,不及細想便邁開步子往船尾走。

  然而在他踏上甲板的那一刻,一聲巨響應聲而來。

  幾輛快艇驟然從林中竄出,像是一早埋伏,有計劃的向他們包圍。

  乖乖,現在是什麼情況。

  盜賊遇盜賊?

  沈城勾起抹玩味笑,遇到突襲非但沒有驚慌,反倒渾身獸血沸騰的從頭到尾都散發著殺意和戾氣。

  他嘶啞的下令,為了印證心中的想法,腳步加快的往船尾跑去。

  船上駐紮著的都是常年跟在他身邊,有經驗的水手,聽到響動後後紛紛掏出槍械予以回擊,只有那幾個新來的聚在一起瑟瑟發抖。

  劉平長那麼大,除了在遊戲裡,又何時見過這等血腥的場面,當下趴在甲板上,固好自己的身體哆哆嗦嗦的朝船艙裡爬去。

  拉特的屍體趟在船尾處的夾層裡,安靜的彷彿睡去了般。

  沈城帶著幾個人上前查看。

  他在死前沒有掙扎,身上沒有過多的血跡,仔細一瞧脖頸處插著一把銳利的軍刀,直逼要害可謂是一刀致命。

  沈城冷笑著讓手下把屍體推進河裡,可下一秒,當來人報出底艙中用以放置槍械彈藥的保險箱,其密碼讓人破解,並被洗劫一空的時候,面上的笑再也掛不住了。

  沈城破口大罵道:

  「人呢,都死了?」

  沈城來到底艙,讓人潑醒還在昏睡的看守員。

  看著空蕩的保險箱,頓覺費解,開啟保險箱不僅僅是需要密碼,更要他本人的指模,還有面部輪廓,在經過系統的掃瞄後方可啟動。

  一晚上的時間,展暮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一個人做完這些。

  他有同黨……

  想到這沈城危險的瞇起眼。

  滄忠信分上船的人不外乎是一些普通的水手、保衛人員。

  這些人的背景資料他都一一派人查了個清楚,只除了……

  「尼克!」

  尼克是個英國大漢,與拉特的關係一直很好,當下悲痛欲絕的守在好友屍體旁,閉目禱告。

  遠遠聽到一聲怒喝,剛回頭就被沈城揮了一拳。

  他不明所以的站起來,雖然以他的身高還不到沈城的肩頭,在氣勢上就輸人一截。

  「這次招的船員,你全都查清楚了?」沈城沉身問道,如果問題不是出在展暮身上,那就是出在他自己這裡。

  整個船隊經過上一次大規模的絞殺,他的人已經所剩無幾,經費有限,只能趁著這次出航,讓尼克多招一些新人用以培養,展暮的同夥就是混在這群新人裡上船的也說不定。

  尼克摸摸後腦一時沒明白過來,他這次招人,都是經過精挑細選,身家背景都查的清清楚楚的才會放上來,可他或許不知道,在這個漏洞百出的系統裡,沒有什麼東西是比資料更容易偽造的。

  就在這一段小插曲中,船頭已經淪陷,幾個大漢拿著槍炮跳上甲板,見人就開槍。

  他們此行的目的非常明確,就是藏在底艙裡價值上千萬的海洛因,在金錢面前,人命彷彿如螻蟻般低廉,隨著機關鎗瘋狂的掃射,四周的水域相繼被鮮血染紅,夾雜著慘叫與呼救,美麗的山林頓時被朦上了一層腥紅的殺氣。

  ******

  匡啷--

  滄藍拿在手裡的奶瓶應聲而落。

  「抱歉。」

  滄紅回頭瞪了她一眼,氣鼓鼓的扔掉馮元照遞過來的桃子,罵道:「沒削皮就遞給我,現在的農藥殘留這麼厲害,你是想毒死我嗎?」

  「這是我自己種的,沒有農藥,小紅你吃吃看?」馮元照討好的又從盤子裡取來一個新的桃子,給她遞過去,這次滄紅沒有拒絕,雖然厭惡的用帕子擦去他摸過的那塊地方,可還是小小的咬了一口。

  「小藍你也吃。」馮元照看了眼抱著孩子的滄藍,趕緊也給她遞過去一個。

  「謝謝。」滄藍雖然不喜歡吃桃子,可並沒有拒絕對方的好意。

  電視裡播的是晚間新聞,滄紅雖然一直心心唸唸著某台的娛樂節目,可迫於這是爸爸選的頻道,也只能抱著果子窩在沙發裡不敢吱聲。

  吃過飯後滄忠信拿著報紙在沙發上坐著,眼睛不時掃過電視屏幕,直到兜裡的電話響起。

  「是我。」他當著眾人的面接起,可不知那人與他說了什麼,當即面色一沉:「等等,我們去書房談。」

  說著已經丟下了手裡的報紙,邁開步子朝樓上書房走去。

  滄紅看著爸爸走遠的背影,朝馮元照挑挑眉讓他把遙控器拿過來,接著換到了自己喜歡的頻道。

  滄藍聽著滄紅的笑聲,輕輕的摸了摸女兒的臉蛋,瞧著她熟睡的模樣,似乎自從展暮走後,女兒便知道了她的處境,平時在滄家不哭不鬧也再沒給她惹過麻煩。

  而對於展暮,滄藍不自覺的朝門口望去,雖然說不上想念,可當她已經習慣了他這個人的陪伴,他卻突然一去數十日,並在此期間一反常態的沒有給她打過一通電話……

  比起外界的腥風血雨,滄家這幾天反倒是異常的平靜。

  滄忠信整日早出晚歸,家裡的女眷也不知道他在忙什麼。

  直到兩天後他將滄藍招進了書房,並在她面前擺出一疊資料……

  XX月XX日凌晨XX發生一起惡性劫殺事件,一艘中國貨船在XX水域附近遭遇襲擊,據瞭解,船上共有29名成員,截止今日五時,泰國警方共發現十一名遇害者的屍體,其中全為男性,而餘下成員至今下落不明……

  滄藍蹩起秀眉,很快將手中的資料閱讀完畢,夾在其中的是一張照片,她看著停靠在岸邊那艘印有滄氏標記的廢船,心底隱約生出一股不祥的預感。

  滄忠信抬頭,倒掉了手中的茶水,平靜的對她說道:「我希望你能做好心理準備,事發的時候展暮就在這艘船上……」

  他的聲音很輕,面無表情彷彿談論著窗外的天氣:「我已經叫人去查了,可是直到今日也沒找到他的屍體。」

  她看著照片中的碧草藍天,與沿靠在岸邊廢棄的船隻。

  船上全是槍彈劃過的痕跡,甲板上、欄杆上、血跡斑駁,那些腥紅的燃料無時無刻不在刺激著她的眼球。

  隨著一滴淚水在紙上暈開,滄藍手一鬆……

  在這一刻裡,她突然覺得自己無力的再也拿不起任何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