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蕭四娘乃是三房的嫡女,自己阿娘成日裡和那些狐媚子姬妾相鬥,她早就是看在眼裡恨在心裡。
且不說蕭蓉姐妹及她那個狐媚子娘給她們母女二人添了多少堵,光這番馬氏不得不忍氣吞聲將蕭蓉記在名下,就足以成為馬氏母女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蕭四娘和蕭六娘自來關係不錯,也因此兩人竟合夥擠兌起蕭八娘來。蕭四娘說完這話,便拉著蕭六娘往旁邊坐了坐,一副要離蕭蓉遠點的樣子,似乎她身上有什麼瘟疫,滿臉都是嫌棄。
這兩人說話太直接太損了,讓蕭蓉頓時漲紅了臉,淚珠子在眼中打轉,卻又不敢落下來,看起來極為狼狽。
蕭三娘嘆了一口氣,簡直想扶額。她就知道會是這個樣子,果不其然。只是這裡她最大,自然不好頭一日便讓下面幾個妹妹爭執起來,這個和事老只能她來做。
「好了好了,大家都是姐妹,何必鬥嘴惹得人笑話。八娘,她們兩個年級小,口沒遮攔的,我代她倆向你道歉。」語罷,蕭三娘又一臉惱了的模樣,面向蕭四娘兩人,「你倆也少說兩句,頭一日便頑皮的欺負新妹妹,小心阿婆知曉惱了你們。」
話都說成這個樣子,蕭八娘自然不好再生氣,抹了抹眼淚,露出一個不介意的蕭蓉。
蕭六娘撅了撅嘴,想說什麼,被蕭四娘暗中拉了一把。
這時,有婢女們送上茶點與果子,蕭五娘笑著站起身招呼各位妹妹來用,又說了幾句俏皮話,才將此事揭了過去。
蕭五娘蕭娥,與蕭茵同屬大房的庶女,不過她的身份卻是要比蕭茵高了一等不止,身份直追大房二房五房的幾個嫡女。她的親娘是大房主母崔氏族妹,當初隨同族姐姐一同嫁過來的媵妾,是大郎君蕭楗正兒八經的貴妾。
這裡若是論身份,除過蕭三娘和蕭六娘,也就是她最高了,即使是蕭四娘都比不上。蕭四娘雖是嫡出,但她所在的三房卻是庶出。
「咦,九姐姐人呢?」
蕭十一娘見桌上的茶盞多了一個,環顧一下發現蕭九娘不見了,這才發出質疑之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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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的出現就彷彿打開了記憶中的閘門,讓上輩子的記憶噴湧也似的,在蕭九娘的腦海裡一一閃現。
她久久無法平靜,這種心情很複雜,有激動,有忐忑,有迷茫,還有許多許多百感交集。
可是骨子裡的記憶卻是那麼的刻骨銘心,也因此當她發現隨侍在楚王身邊的僕從離開了,楚王孤身一人呆在那處,見他滾動著輪椅往案几那邊而去,她便下意識的趁人不注意直奔那處了。
等她反應過來,她已經端著茶盞遞到了他的手邊處。且是讓他極為順手的位置,在他輪椅右側靠前的位置,她半垂著首,雙手執茶盞,半懸在空中。
楚王劍眉半攏,波光瀲灩的黑瞳中閃過一絲怪異的神色,他接過了茶盞,停頓了一下,又遞了回去。
此時的蕭九娘渾身僵硬,她竟然如此唐突,可她也發現了楚王並沒有飲那茶。她下意識的用指尖觸了觸茶盞的杯壁,發現並沒有溫度。
「殿下,茶已經涼了,小九兒這便讓人換去。」
話一出口,蕭九娘身子又是一僵,緊接著便以近乎落荒而逃的姿態,迅速離開了此處。
這果斷是當狗腿子當久了嗎?
明明都重來了一遍兒,她怎麼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蕭九娘腳步很急,心中有一種想淚流滿面的衝動,恍惚看見前面有一名婢女路過,便趕忙上前吩咐她給楚王那處換茶。
這一番作罷,蕭九娘自從楚王出現一直滾燙的腦袋,此時才冷靜了下來,想著自己離開肯定已經引起別人的注意,便理了理衣裙回去了。
入了亭中,蕭三娘問她上哪兒去了,她狀似羞澀的抿了抿嘴,小聲說了一句方才去更衣了。
一聲嗤笑聲響起,卻是蕭六娘發出的。九娘抬眼瞥了她一眼,仿若並未聽見。
*
那個形跡可疑的小丫頭離去後,便有婢女過來與楚王換了茶。
不多時,楚王的貼身內侍王群便回來了。
「萬望殿下贖罪,實在是奴婢肚子不爭氣,耽誤了許久才回來。」王群乾笑著哈著腰解釋道。
楚王面色淡淡的,平靜無波,也未說話。
王群瞭解楚王的秉性,也未再多言,便去了一旁立著。
亭中氣氛靜謐,仿若時間都凝固住了。
過了差不多一頓飯的時間,一名僕從匆匆到來,稟報說是安榮院那邊午飯已經備好,請楚王殿下過去用飯。
在安榮院用了一頓極為豐盛的飯食,之後楚王便被人推著去客房中小憩。到了半下午之時,成王身邊的人來通知該回宮了。
上了馬車,一路往皇宮行去,待回到皇宮已經是臨近黃昏時分。在榮喜殿之前的宮道上,成王和楚王分了道,成王行事匆匆不知道往哪兒去了,楚王則是回了榮喜殿。
榮喜殿就如同它主人一般,是安靜沉默的,在落日的餘暉下散發著一種獨特的氣質。楚王剛移到殿中的軟塌上坐下,承元帝身邊的內侍阮榮海來了。
「陛下賞了幾道菜給楚王殿下,奴婢奉命給您送來,順便探望一下楚王殿下,出宮一趟身體可有不適,若有不適,奴婢給您宣太醫來看看。」
「替孤王叩謝父皇,兒臣很好,謝父皇關心。」
說話的同時,上來了幾名提著食盒的內侍,他們躬著身小心翼翼的將食盒放下,然後將食盒中的菜食放在一旁的檀木案几之上。
皇宮的膳食自然不是外面可比,光看外形便不同尋常。可這幾道菜卻尤其特殊,這是陛下特意賞給楚王殿下的,要知道承元帝待眾皇子們素來嚴厲,能讓承元帝賞食的除了東宮那位主兒外,大抵楚王就是頭一份了。
這些日子以來,楚王在宮中的待遇直線上升,下面這些宮人內侍們都看在眼裡,也都知道這位主兒以後不可小瞧。
別的不提,只憑楚王殿下替太子擋了一箭,救下了太子的命,卻讓自己不良於行。只要太子還在一日,只要承元帝還重視太子,這楚王大抵在這宮裡幾乎可以橫著走了。
阮榮海又關切了幾句,才出言告退。
楚王望了王群一眼,「你替孤王送送阮內侍。」
「是。」
王群笑眯眯的哈著腰將阮榮海送了出去,阮榮海可是承元帝身邊的內侍,又是管著內侍省的內侍監,這麼好的機會,王群自然要好好巴結一番。
兩人離開後,楚王僅留了一名內侍侍膳,便將其他人都揮退了。
楚王執起銀箸,緩緩的夾食著膳食。
那名面容普通的內侍,一面幫他布膳,一面小聲道:「王群上午消失那會兒是去見了成王,那個小娘子名叫蕭九娘,剛通過蕭家內部挑選被賜了名和排行,其父是蕭家五郎君,乃是一名伶人所生……」
*
靜謐的深夜中,正在熟睡的人突然自夢中驚醒。
她半睜著眼,呆滯了良久,才伸手摸了摸自己汗濕的額頭。
夢裡的一切都是雜亂無章的,卻依稀記得自己是夢裡主角,只是發生的事情很混雜,有的是曾經發生過的,有的卻不是,光怪陸離,亂七八糟……
可有些情形卻是讓蕭九娘記憶深刻……
例如那一句——
「小九兒,你不聽話……」
……
還例如那句——
「你確定如此?」
……
蕭九娘坐了起來,披上一件薄衫下了榻。
夜裡很安靜,自從搬到翠雲閣來,她便沒有讓蓮枝與她守夜了,她並不習慣與人同處一室。蓮枝並不答應,最後折中,蓮枝在外屋歇著,有時候事情九娘叫喊一聲,便能聽見。
她就著月光走到窗前,打開了窗扇。外面的月色很美,綻放著朦朧的光芒,讓窗外的一切似乎都染上了一片淡銀色。
重活回來,蕭九娘不是沒有規劃好自己未來的路。其實她未來的路很簡單,緊緊的抱住楚王的大腿,再也不丟了。至於日後,找機會離開蕭家,從此自在逍遙過一輩子。
至於嫁人,還是不用了,就如同楚王之前說的那般——
「……你的性子並不適合嫁人……」
當初她小心眼的認為,楚王定是捨不得培養出來的一把刀,還想讓她繼續為他做事,才會有此一說,後來卻發現確實如此。
她看似沒有底限,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放棄一切不合時宜的情緒,卻也發現自己的眼裡是最揉不得沙子。尤其自己的良人,本應該是忠於自己的,又哪能容許他鶯鶯燕燕朝三暮四……
她的性子太烈,就算再來一次還是會如同上輩子一樣。也許從上輩子來看,似乎是因為王家內部複雜的情況與蕭十娘的插足,才會造成之後種種的一切,可到底是不是真的因為這些,九娘其實心裡很清楚。
太多太多的事情等待蕭九娘去面對了,她並沒有因為這輩子走了捷徑便放鬆警惕。
說白了,這輩子與上輩子一樣,她之所以被人提了出來,不過是有人見不得囂張的朝霞郡主,想打壓她的氣焰罷了。
唯一比上輩子好一點就是,這輩子的形勢並沒有上輩子那般緊迫,且她之前造成的假象,將關於自己的『出現』推到了某些人的頭上,而不是像上輩子的那樣顯得別有心機,可以暫時將朝霞郡主的目光轉移到別處去。
當然身為眼中刺還是要有一種覺悟的,那就是這會兒不對付你,不過是因為別人的目光暫時不在此處,該來的還是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