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確實如蕭九娘所想,朝霞郡主之所以那日強忍著怒火沒有發作,是有原因的。

  事情還要從她那日氣怒之下回公主說起。

  那日朝霞郡主憋著一肚子怒氣回到公主府,見到昌平公主便嚎嚎大哭起來。

  這朝霞郡主素來張揚跋扈,這種脆弱的面孔大抵也只會在其親娘面前顯露出來,昌平公主自然恨得咬牙切齒,恨不得將那些惹了她女兒不開心的人,全部都給生吞活剝了。

  昌平公主這一輩子就生了兩個女兒,尤其寵愛這個小女兒朝霞郡主,不光因為朝霞郡主外貌肖似她,且脾氣性格也肖似,也因此她對小女兒格外上心一些。當然也有其他原因,大女兒出嫁後,日子過得還算順遂,而小女兒卻是挺不如意的。

  可當初夫婿是女兒自己挑的,也是她強要嫁進那種家裡,昌平郡主能說甚,只能跟在後面日日操碎了心。

  聽完女兒講述完事情經過,昌平公主也是同仇敵愾將蕭家人咒了遍。

  不過她到底比朝霞郡主要清明一些,反而冷靜了下來。

  昌平公主確實張揚跋扈,可她也是懂得其中的分寸的。要知道作為一個公主,能從宮裡混出來,且囂張跋扈了這麼多年,可不是一個承元帝胞妹可以說通的。至少有一點昌平公主比女兒強,那就是審時度勢。

  「霞兒你先不要哭,你等著,待阿娘想個法子,讓蕭家那群人繼續求著你過日子。你不是不想蕭杭納妾嗎?阿娘就不讓他不敢納妾,你不是想生個嫡子嗎?阿娘讓他求著你生。」

  沉吟片刻,昌平公主如此說道,翻滾騰騰的眼中綻放出狠戾的光芒。

  朝霞郡主抹了抹眼淚,疑問道:「阿娘是要去求舅舅嗎?」

  昌平公主苦笑的摸了摸女兒的頭髮,「傻丫頭,阿娘怎好總拿著這種小事去求你舅舅,阿娘自有主張。你且回去,不要和他們鬧騰,過幾日阿娘保準他們換了態度。」

  朝霞郡主點了點頭。

  *

  圍場太子遇襲一事仍舊沒查出個所以然,所以近大半月宮中的氣氛很是有些低沉。

  這兩日昌平公主頻頻進宮,去拜見了承元帝,也去東宮探望了太子,也沒忘去和鸞殿走一遭。

  這日,昌平公主離開和鸞殿,蕭皇后的臉色陰沉的嚇人。

  蕭皇后的心腹錢內侍低聲道:「娘娘,難道這昌平公主還與劉貴妃那裡有所聯繫?」

  「這又不是什麼稀奇事,這昌平公主向來會左右逢源,若不然她鬧騰出來那麼多事,會至今依舊安穩?」蕭皇后冷笑一聲,眼神暗沉。

  「那可如何是好,難道——」

  「行了。」蕭皇后皺著柳眉,揮手打斷錢內侍的話,「你吩咐下去,召安國公夫人進宮一趟。」

  「是。」

  *

  安國公夫人進宮一趟回來以後,憂心忡忡的望著安國公蕭鵠。

  「二郎,你說這可如何是好,怎麼會漏了把柄捏在了昌平公主手裡。」

  蕭鵠抖了抖花白的眉頭,沉著臉道:「這有什麼可稀奇的,別人本就留下了暗手,想要搆陷皇后和成王,有把柄也不是什麼稀奇事。」

  「可、可事情都發生了這麼久,陛下一直沒追究,咱們是不是不用去理會。」

  蕭鵠將手裡的茶盞,砰的一下擱在了案几上,發出一聲刺耳的脆響,音調也高昂起來,可以見到他也是滿腹怒氣。

  「愚昧,無知的婦人!殿下沒追究,那是因為楚王替太子擋了一箭,楚王的母族是咱們蕭家,所以陛下心裡是願意信任咱們蕭家是什麼都沒做的。但是在外人來看卻並不是如此,因為整件事至今沒有下文,倘若一旦被張揚出去,證據確鑿,皇后和成王乃至我們蕭家就百口莫辯了。且不提楚王,犧牲一個,換另一個得登大寶的機會,這個決定並不難做。為什麼事情會沒有查出來,以陛下的權利想查什麼,怎麼可能查不到?那是因為他在等,大家都在等!」

  「等什麼?」

  「等看誰跳出來。」蕭鵠的聲音低沉下來,「你以為殿下就真的全然相信皇后和成王什麼都沒做?錯!他只是半信半疑罷了,因為楚王替太子擋的那一箭,讓他暫且願意相信皇后和成王,但他要看接下來皇后和成王如何做,若不然你以為大娘為何和成王對楚王那麼屈就?還有為何那些人也一直默不出聲,不過是在等,等那個主動跳出來的局外人。如今昌平公主橫插一刀跳了出來,恰恰就如了別人的意,所以這事你就不要猶豫了,朝霞那裡你暫且要安撫好,還有五郎那邊……」

  說到這裡,蕭鵠頓了頓,嘆了一口氣,「你給那孩子解釋清楚,就當是為了家裡再忍忍。」

  安國公夫人的老淚嘩的一下就出來了,哽咽道:「我的五郎,他可憐。為了家裡的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讓退步,你說得倒是輕巧,你讓我這個做娘的於心何忍!」

  蕭鵠鬚髮怒張,站了起來,「忍不了也得忍,他身為我們蕭家的兒郎,就得為整個家族妥協。人已經娶進門了,事情已經如此,都是你從小縱的他,那朝霞郡主長得也不是醜如無鹽,就值得讓他如此厭惡?一大把年紀的人,由著性子來,至今連個嫡子不生,說出去都要惹人笑話。」

  安國公夫人抹抹眼淚,心裡也是又憋屈又惱怒,「我縱的,我那兒有何不好?那朝霞是個什麼樣子你不清楚?這番大兄和三叔來了,不也是惹得兩位生了氣?兒媳婦是你挑了,當初也是你准許進的門,讓我說我五郎什麼樣的女子不配,就非得娶個胭脂虎回來?」

  「當初是個什麼樣的情形,你不清楚?還不是一切都為了家裡!大娘不是你的女兒,不是你生的?她在宮裡有多難你不知道?你可別忘了,當初娶那朝霞郡主進門的時候,你可是沒有一句不同意的話!」

  說完這句話,蕭鵠便拂袖離開了,留下安國公夫人呆愣著坐在那裡良久,默默地流下不少眼淚。

  *

  朝霞郡主自那日從安榮院離開,就一直抱病,連著幾日都未來安榮院請安。

  安國公夫人一直是處於無視的狀態,今兒倒是稀奇,竟然當著眾人的面,便詢問起六娘來。且這還不算,聽聞六娘說朝霞郡主一直不見好,不光主動說給其換個大夫,還當場就吩咐胡大娘送一批珍貴的藥材去崇月閣,簡直跌掉了眾人的眼睛。

  這一切無不透露出一個訊號,風向變了。

  崔氏和鄭氏交換了一個眼神,兩人眼中都是不解,看來也只能事後下去查查看到底怎麼了。

  蕭九娘也看出了這一點,她想著安靜日子可能要結束了。

  果不其然,隨著朝霞郡主一直不好,次日再去安榮院請安之時,安國公夫人提了侍疾一事。

  確實也該如此,嫡母臥病,庶女前去侍疾,這是理所應當之事。

  所以從安榮院出來以後,蕭九娘便和蕭十娘一同改道去了崇月閣。

  到了崇月閣,婢女進去通報,卻一直未有人傳喚她們進去。

  炎炎夏日,日頭正盛,蕭九娘和蕭十娘站在庭院中,頭頂之上無遮無擋,只是一會兒,兩人便被曬得滿臉通紅起來。

  不過這種情形對蕭九娘來說,卻並不是沒有經歷過。上輩子她在朝霞郡主手裡可是吃了不少苦頭,暴曬算什麼,她多的是方法折騰人。據聞這一切都是和昌平公主學的,宮裡變著法折騰人的手段歷來不少,昌平公主從小生長在宮廷,自然所知甚多。

  屋中突然響起一陣雜亂的聲響,然後是若有似無的低喝聲。不多時,大門那處竹簾顫動,一個瘦弱的人影從屋裡跌跌撞撞出來,摔倒在地上。

  緊跟著出來是一個婢子,只見她豎著眉頭喝斥道:「讓你侍碗湯藥,你也能弄出亂子,郡主說了,罰你跪在門前一個時辰。」

  竹簾掀起又放下,只留下那身形瘦弱的一個人影跪在那裡,看起來甚是可憐。見其穿著打扮,似不是尋常婢女,蕭九娘望了身邊蕭十娘一眼,果然見她面色蒼白,似有悲涼之意。

  那人正是蕭十娘的親娘,韓雲娘。

  這韓雲娘曾經是安國公夫人身邊得臉的婢女,之後被安國公夫人給了蕭杭,才誕下的蕭玉。也是整個五房中,五郎君蕭杭身邊唯一有實的姬妾。蕭杭年輕之時素來風流,可自從娶了朝霞郡主後,他便再也不沾染府中的女人,情願眠花宿柳,因為他知道那是在害人。

  而韓雲娘能存在至今,除了蕭杭的庇護外,還因為是安國公夫人的人。所以即使朝霞郡主從沒給她好果子吃,倒也沒將她弄出個什麼事。

  蕭九娘上輩子並未見過韓雲娘,只是聽聞過有此人,上輩子待她出現之時,韓雲娘據聞沉痾難治,成日裡臥病在床閉門不出。之後不久,便逝世了。

  到底人是怎麼死的,蕭九娘並不清楚,但估計是與朝霞郡主脫不了關係。

  她依稀記得,那時候就算與蕭玉相鬥,蕭玉也從來都是一副從容面孔。卻在傳出韓雲娘逝世消息之後,再次見到她之時,眼中透露出一股狠勁兒,手段也越見狠辣。那個時候蕭九娘根本顧不得這個現象,都有不能後退的緣由,既然是敵人,那麼便斗吧。

  此時看到那個瘦弱身影,看到她倉皇且悲淒的望了蕭十娘一眼,消瘦的臉上強掛起來安撫的笑。蕭九娘突然憶起月姬,那個同樣瘦弱的女人,明明是兩個不同的人,境遇卻是如同一轍,她的心中突然升出了一種難過,還有一股莫名的衝動。

  「咱們合作吧。」

  蕭十娘猛地抬頭看向她。

  「就算是為了她。」

  蕭九娘嘴角噙起一抹貌似回憶,卻又有些感嘆的笑。蕭十娘猛然想起,她似乎也有阿娘,但她的阿娘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