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 章

  待蕭九娘回到翠雲閣已經是近黃昏時刻。

  一進翠雲閣大門,蓮枝便攙著她去了軟榻那處躺下,又吩咐其他婢女去準備熱水和吃食。

  這一日的時間,九娘也不過是早上吃了些東西,然後便去安榮院請安了,之後轉道去崇月閣,站在外面暴曬直至過了午時,才被人叫進去,之後朝霞並未露面,讓她和蕭玉兩人站在堂間,一直站到方才才放兩人回去。

  蕭九娘很久沒受到這樣的苛責了,也是頭昏腦脹的,臉上刺痛得厲害,不用想定是曬傷了。

  蓮枝服侍蕭九娘去沐浴,沐完浴,九娘僅穿了寢衣回到軟榻上躺下,蓮枝想讓九娘先吃些東西,無奈蕭九娘這會兒沒胃口,蓮枝只好先端了一碗冰鎮過的牛乳,過來給九娘敷臉。

  細白的棉布浸在冰鎮過的牛乳裡,待棉布完全浸濕,稍微輕擰一下,便敷在了躺在軟榻上的九娘臉上。蓮枝極為聰明,那細棉布是照著九娘臉型剪的,上面還剪了兩處孔洞用來透氣。

  蕭九娘輕吁了一口氣,靜靜的享受著,臉上冰冰潤潤的,仿若刺痛一下子都沒影兒了。

  蕭家女兒待遇一直不錯,平日裡一應用度盡皆供應,夏日有冰,冬日有炭,像這在外面稀罕的牛乳每日也是有一小桶的。因為安國公夫人說了,牛乳養人,也養膚,拿來喝或者拿來敷臉沐浴都是不錯的。

  這時有人在院子裡說話,蓮枝淨了手,趕忙迎了出去。過了一會兒,回來對九娘說道:「娘子,安榮院派人送來了碧玉膏,說是用來擦臉極好的。」

  細棉布下的蕭九娘顫了顫眼皮,輕輕的嗯了一聲。

  看來安國公夫人也知道朝霞郡主今日的行舉,卻是一點想阻攔的意思都沒有,結合了上午安榮院那番表現來看,這是外面又出了什麼事,所以態度才會變了?

  蕭九娘並不意外會是這樣一個局面,因為上輩子她碰到類似這種情形一次不止。當小仇小怨碰到『大是大非』,所有人都得讓步,倘若不然上輩子她也不會機關算盡,那麼多人暗裡鼓動,還幾番被朝霞郡主按著頭打壓。

  明白歸明白,想著之後會面臨的境況,九娘心中還是有些煩悶。

  敷完臉,蓮枝端來水服侍九娘清洗,之後拿來方才送來的那盒碧玉膏。

  安國公夫人送出的東西,自然沒有差的,這碧玉膏整個膏體呈透明狀,裝在一個白玉雕成的小盒子裡,看起來極為精緻可愛。九娘放在鼻尖嗅了一嗅,一股清香縈繞在鼻間,其中又夾雜了一絲若有似無的藥草味。

  確實是好東西,蕭九娘將盒子遞給蓮枝,讓她幫自己在面上薄薄的塗了一層。

  清涼滋潤,想必經過一夜,次日臉便會大好了。

  蓮枝滿臉歡喜,經過了牛乳冰敷,再加上這碧玉膏,她已經可以明顯看見娘子乾紅的臉恢復了之前白皙如玉的狀態。她不禁嘴角又多出了幾分笑意,女兒家的臉自來是重要的,一個不好落了差池,以後可怎麼走出去見人。

  「老夫人還是看重娘子的,要不然這樣的好物也不會送來,聽方才那位姐姐說,這碧玉膏老夫人手裡可沒幾盒,僅有的三盒還均出了兩盒來,給靜心齋那裡也送了一盒子。可見老夫人定是知曉了郡主的所作所為,有老夫人做主,想必明日定不敢再為難娘子了。」

  「是嗎?」

  丟下這句話,九娘便去了一旁案几處坐下來用飯。

  蓮枝疑惑的喃喃:「難道不是嗎?」

  九娘笑而不語。

  *

  次日的情形並未如蓮枝所想那般進行。

  一眾人聚在安榮院請安,老夫人隻字未提昨日發生之事,似乎並不記得自己昨日差人送了碧玉膏,也似乎並不知曉蕭九娘和蕭十娘兩人的遭遇,甚至當著眾人的面,又關心詢問了朝霞郡主的身子一番。

  崔氏和鄭氏兩人的眼神晦暗莫名,臉上卻是笑盈盈的,仿若昨日暗裡查探之舉,並未發生過。

  一切都顯得是那麼的和睦與自然,蕭九娘半垂的眼中卻是多了一絲譏誚。

  之後從安榮院離開,蕭九娘和蕭十娘自然又去崇月閣了,再度重複了一次昨日所發生的事情。

  朝霞郡主一直未露面,很是沉得住氣。

  到了傍晚之時,回到翠雲閣。蓮枝也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幫九娘敷臉時,滿臉的凝重之色。

  晚上安寢之前,翠雲閣的院門被敲響了,卻是蓮枝早先一個相熟的婢女。她是替蓮枝家裡人帶信而來,將蓮枝叫去外面說了一通話。待蓮枝回來卻是跟蕭九娘說,來人並不是替她帶信,而是給靜心齋蕭十娘那裡帶的話。

  原話說得蓮枝一同霧水聽不明白,不過她倒也一字一句複述給蕭九娘了。

  可以,明日。

  只有四個字,簡直讓人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可蕭九娘卻是聽懂了。

  『可以『是回答她之前所說合作之言,明日大抵指的是,明日可能會有什麼事情發生。

  看來蕭十娘準備出手了。

  ……

  次日,如同前兩日一般。

  看來朝霞郡主是不將兩人曬脫一層皮,是不會罷休的。

  這種法子看似簡單粗暴,卻極為好使。要知道女兒家的容貌最是重要不過,再好的傷藥也經不起這般烈日折騰。頭一次牛乳冰敷加上碧玉膏還算好使,可連著這麼來就不行了。

  沒看見今日蕭九娘和蕭十娘氣色差了一截?

  其實也不算是氣色差,而是被曬黑了,且被曬傷的皮膚沒有緩過來,原本白皙溫潤的皮膚已經沒有那種嫩生生的感覺,而是變得乾燥,甚至隱隱有皮屑感,想必再照著之前來一日,兩人被曬脫一層皮是必然的。

  頭頂上的烈陽宛如火爐一般,散發著高溫。

  炎熱、悶躁,蟬在樹梢上知了知了的叫著,讓人心中無端升起一股煩躁感。

  蕭九娘渾身汗濕了個透,身旁的蕭十娘也差不多跟她是一樣的狀態。

  幸好裡面只是說讓她們等著傳喚,並未說是懲治,倒也沒拘著不讓兩人喝水。前日蓮枝厚著臉皮找崇月閣下人討水,那些婢女倒也給她了,有了水的緩解,蕭九娘和蕭十娘才沒有中暑過去。

  頭一日蓮枝和蕭十娘的婢女如花陪著兩人曬了一日,次日九娘便沒有讓蓮枝來了,十娘也是如此。能做貼身婢女的自然是心腹,自己是一定跑不掉了,何必拖著人一同受罪。

  與外面完全相反,崇月閣內很是涼爽。

  佈置華麗的內室一派靜謐,在靠牆角的位置,放了兩隻偌大的鎏金獸首冰釜,絲絲寒氣從中繚繞而出,給整個屋內增添了幾分清涼之意。

  朝霞郡主斜靠在軟榻上,半闔著目,腿上搭了層薄綢褥子,一名婢女跪在軟榻一旁替她輕輕的捶著腿。而牆角鎏金冰釜那處,韓雲娘跪著一旁,被凍得臉色發青,卻又不敢牙齒打顫,生怕驚擾了睡夢中的人。

  忽然,內室的門砰的一下被撞了開來。

  蕭杭從外面走了進來,滿臉都是惱怒之色。他劍眉怒豎,俊目怒瞪,本來怒不可遏之色,在見到跪在冰釜旁邊被凍得瑟瑟發抖的韓雲娘,更是添了三分厲色。

  「你這個毒婦!」

  他一腳踢翻了旁邊的憑幾,發出一聲巨大的聲響,嚇得一眾婢女們俱是跪了下來,朝霞郡主也從睡夢中睜開眼。

  待看到怒不可遏的蕭杭,她先是柳眉豎起,緊跟著舒緩眉梢,勾起一抹譏諷的笑。

  「怎麼了?鼎鼎大名的清安居士,是什麼事情讓你發如此大的怒火?」

  若是不聽那話中的譏諷之意,只看字面的話,這確實是一句安撫之言,可惜……

  「李朝霞!」

  蕭杭咬牙切齒地唸著朝霞郡主的全名。

  朝霞郡主自榻上坐了起來,一旁的跪著婢女趕忙立起,扶著她站了起來。她撣了撣身上的六幅石榴裙,輕佻眉梢,「要發你清安居士的脾氣就去別處發,我這崇月閣裡可經不起你如此大張旗鼓。」

  「你——」

  朝霞郡主諷笑了一聲,目光移到冰釜那處看起來極為可憐的韓雲娘身上。

  「讓你侍候碗湯藥你也能弄灑,要知道那可是阿家送與我的藥材,那麼珍貴的藥材,賣了你都不夠賠的。行了,也懲治了幾日,我大人有大量且饒了你,下次警醒些。」

  「是。」韓雲娘伏在地上叩了一個頭,「謝郡主恩賞。」

  「滾吧。」

  朝霞郡主一揮手,韓雲娘立馬踉踉蹌蹌退了下去。

  待韓雲娘退去,朝霞郡主轉首面向蕭杭,目光暗沉,「你若是因為這賤婢而來,就可以走了,她打翻了我的藥,我懲治她也是對阿家那裡有所交代。」

  朝霞郡主這理由確實也說得通,安國公夫人送來的珍貴藥材,若是換一個奴婢糟蹋了,大抵也只有打死或者發賣的下場,韓雲娘這待遇還算是輕的了。

  「那九娘和十娘兩個孩子,被你晾在外面暴曬了幾日,你做何解釋?」蕭杭咬牙切齒道。

  「哦,你說她們?你也知道我最近身子不太舒坦,服了藥總是昏昏沉沉的,嗜睡得厲害。她們來了,我正在休息,下人不敢通報也是正常啊。」

  「好好好,你有理!」蕭杭本想發怒,不知想到什麼,竟然壓抑住了怒火,俊臉上一片扭曲。

  「我不跟你這毒婦糾纏!」

  說完,他一揮廣袖,轉身便大步往門那處去了。門扇發出砰地一聲巨響,又彈撞了回來,吱呀吱呀響得極為可憐。

  室中很靜,靜得有些壓抑。

  良久,朝霞郡主冷笑一聲,「蕭清安,你總會來求我的!」

  *

  蕭杭丟下一句『你們快各自回院子裡歇著吧』,便怒氣騰騰的離開了崇月閣。

  蕭九娘看了那背影一眼,低聲道:「這就是你的法子?」

  蕭十娘苦笑了一下,垂下眼瞼,「我也沒有其他的辦法,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

  九娘望了廊下那些婢女一眼,道:「咱們先離開這裡吧。」

  出了崇月閣,便是一條綠樹成蔭的青石道,兩人緩緩往前走著。

  「估計你也能看出來,這『家裡』的人礙於某種原因,對她做出讓步了。」九娘突然這麼說了一句。

  十娘愣了一下,點點頭。

  「他們可以退讓,可咱們退不了,見這情形她是想趁著機會把咱們往死裡折騰。想必今日你應該看出來了,連阿爹都不能與她抗衡,可見是蕭家肯定出了什麼大事,需要對朝霞郡主容忍,又或者需要對她及她背後的勢力妥協。所以——」

  蕭九娘停下了步伐,望向蕭十娘的眼睛,「咱們這次境況堪憂。」

  蕭十娘緊了緊拳頭,嘴唇也抿得很緊,良久她才說道:「你既然能分析如此清楚,應該是想到瞭解決的法子。」

  蕭九娘也沒遮掩,點了點頭,「伯祖父和叔祖父兩位老人家還未回蘭陵,據說馬上就要啟程了。據聞,伯祖曾說過咱們禮儀規矩都不是太好,需要好好教教。」

  「你的意思是——」

  「能不能說動阿爹,讓他去和伯祖父說帶咱們去蘭陵。打著學習禮儀和規矩的名頭,蘭陵祖宅那裡歷來注重儀禮,堪稱典範。當然,不光我倆去,而是五人都去。你素來和阿爹親近些,這一番還得你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