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順見楚王面色晦暗莫名,便束手站在一旁未出聲。
他太瞭解這個主子的行為處事了,即使楚王許多時候心思是隱晦的,但他不同常人,素來跟在楚王身邊片刻不離,自是知曉許多隱在下面的東西。
結果不用想,自是九娘子被拒之門外,雖然那個少女讓常順心緒頗為複雜,很多時候也是挺喜愛的,可非常時期自然該為大勢讓道。跟隨楚王久了,常順的行為處事多少也有些肖似楚王。
「讓人去迎她進來。」
楚王低沉的男音打破室中的寂靜,常順不可思議的抬起頭來,「殿下。」
「你去。」
楚王又道,然後便不再去看常順,而是又端起案上的茶盞。
常順即使有再多的話,因著有之前那次『以下犯上』的經歷,也硬將話給嚥了回去。他心中略有些感嘆,殿下大了,主意也多了,他不該過多質疑,且殿下一向胸有乾坤,既然這麼做,定然有自己的主意。
按下所有心緒,常順應下後便往外行去。
九娘端坐在車中,太陽穴一炸一炸的跳著疼,心跳得很快。
她已經許久未曾這麼沉不住氣過了。
「娘子,你沒事吧?」蓮枝似乎看出了九娘的不安,不禁出聲問道。
九娘搖了搖頭,勉強一笑。
蓮枝雖是九娘的心腹婢女,但她一向是坐鎮翠雲閣的,所以對九娘在外面的一些事情並不知曉,甚至私宅那處也素來是小翠及車伕大奎負責的。蓮枝雖不知曉這其中端倪,但也是看出了自家娘子今日是被老夫人趕鴨子上架了,心中自然不忿,可她是個婢女,也不好說什麼。尤其車中還坐了另外一名婢女,蓮枝知曉這人是安榮院派來監視娘子的。
馬車外響起一個有些急促卻又帶著驚喜的男聲。
是毛管事。
九娘眼神一動,安榮院的那名婢女便主動上前撩起了車簾子。
「娘子,還請下車,王府裡已經傳話,請娘子進府。」
素來沉穩的毛管事,滿臉都是遮掩不住的笑。其身後不遠處跟著方才那個門房,挺直的腰板早已不自覺的彎下了,心中一再慶幸自己剛才的『一時糊塗』。
九娘有些訝然,表哥竟然讓她進去,為何不將她拒之門外?
這一會兒時間,九娘已經做好被拒之門外的準備了,甚至已經想好日後如何處身,左不過就是麻煩接踵而來,上輩子又不是沒經歷過。上輩子沒有身上的這個縣主之位,她也就那麼過來了,她不信如今就過不去。
想是如此想,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也因此這會兒著實出乎她的意料,讓她臉上驚訝的表情,毫無遮掩的便顯露了出來。
幸好這會兒也沒人關注她,兩名婢女率先下車去,然後回身攙扶九娘踩著車凳下了馬車來。
待進了王府側門,九娘更加驚訝了,那為首的一人見了她來,便迎了過來,赫然是常順。
好伐,驚訝多了,便不驚訝了,左不過等會她便能知曉為何楚王竟會不按牌理出牌。
一行人浩浩蕩蕩往裡行去,往前行了一會兒,毛管事等人便被人攔住,連同蓮枝和那名安榮院安排過來的婢女也被攔住了。
蓮枝和毛管事並未出聲,大抵也懂得這可能是楚王府的規矩,可那名婢女就沒有那麼有眼色了,見九娘跟著常順往前行去,不禁叫了一句娘子。
九娘停下腳步,回首皺眉望她。
這婢女面容姣好,姿色中等,臉上帶有一絲急切之色,「胡大娘讓奴婢隨身服侍娘子呢。」
可惜不是個聰明的。
九娘勾勾唇角,回過頭去繼續往前,就聽得身後蓮枝斥她:「我還是娘子貼身婢女呢,我都不急,你急什麼急!」
「你——」
蓮枝才不理她是不是什麼安榮院派來的,沒見娘子連搭理都懶得搭理她。蓮枝素來有眼色,九娘唇角一動,她便知曉該怎麼做了。
目睹這一切的毛管事也只做看不見狀,今日九娘子入了這楚王府大門,且還是傳說中的常內侍親自來迎的,別說是一名婢女了,待回去後哪怕是大房二房的主母,也得好聲好氣的哄著九娘子。
毛管事是何等眼色,自是看出那婢女被喝斥後的不忿之色,只是礙於這是楚王府不敢和蓮枝吵嚷起來,估計回去準備想給九娘子主僕二人上眼藥。
他心中暗嗤了一聲,跟著引他們幾人去歇腳的下人去了。
*
楚王府自是不同尋常,雕樑畫棟,重樓飛簷,好一副富貴至極的景象。
只是府中的人似乎並不多,沿途一片寂靜之色,空氣中蘊含著冰冷的涼意,夾道兩旁的草叢花圃中及樹梢之上,均蓋了一層薄薄的白雪。
九娘跟在常順身後往裡行去,行了一會兒,便到了一處幽靜的院落。
入了院中,踏進門內,就見楚王安然坐在窗下,俊逸無暇的側臉對著門處,正在飲茶。
楚王穿了一身裁剪合身的藍綢錦袍,衣襟和窄袖口處是更深一色的寶藍色織錦騰雲繡紋,那隻正端著茶盞的修長大掌拇指上帶了一個嵌藍寶戒指,襯得大掌更是白若凝脂,一頭烏髮全數攏在頭頂,用三指寬的碧玉髮冠扣住。
楚王有一身好皮囊,平常於外人眼前呈現或是尊貴,或者冷硬,卻極少會如此華麗雍容。
是的,華麗雍容。
這種詞語本不該用來形容一名男子,但此時九娘見了楚王這身打扮,滿腦海都是這種感覺,眼中更是閃過一抹驚豔之色。須臾眩暈之後,方是清明,這種經歷九娘兩輩子加起來都不少,自是未顯露於外。
「表哥——」九娘的聲音中略帶了一絲遲疑。
楚王抬眼望向她,點點頭,一貫淡漠的臉龐之上並未有其他情緒,他放下手中的茶盞,道:「走吧。」
「去哪兒?」
「出城。」
一直到坐上了馬車,九娘都有些反應不過來。
她太明白自己出現在楚王府,會給楚王帶來什麼樣的麻煩,可他卻是不置一詞,仿若這件事很是平常。九娘實在摸不清楚王到底是如何想,可給人添了麻煩,她內心也是有些忐忑與複雜的。
「表哥——」
楚王輕嗯了一聲,音調微微上揚,代表著詢問之意。
九娘想從他臉上找出些東西來,可楚王素來淡漠的神態實在有些不配合,九娘心中有些氣餒,也有些莫名的委屈,囁嚅道:「表哥,我給你添麻煩了,我不該來的,可是……」
她將今早的遭遇悉數講了一番。
「無妨。」
……
這聲『無妨』清淡無比,卻在九娘心中引起了驚濤駭浪。
一股莫名的情緒由心中升起,直至喉嚨處,竟讓九娘感覺到自己的嘴唇略微有些發抖。這是從未有過的情緒,九娘猛地一下垂下頭去,不想讓楚王看見自己臉上的異樣之色。
早說了九娘素來聰慧,她又怎麼會不明白楚王這聲『無妨』背後所包含的意思呢?曾經,九娘非常痛恨自己所背負的這個『蕭』姓,若是能夠讓她選擇,她寧願出生在一個庶民農戶之家中,無須富貴,只要有父有母,全家和樂。
可九娘也清楚這是一種奢望,從她出生的那一刻,她的命運便早已注定,注定沉淪在無盡麻煩之中。
上輩子經歷了那麼那麼多,哪怕她背靠著楚王這座大山,也從未有一人為她遮風避雨過,暴風驟雨她從來一個人扛,也因此養成了她從來將所有人屏蔽在自身之外的秉性。
哪怕是對自己的親妹妹,她事事安排周全,給其需要的一切東西,卻從不與之交心。甚至王四郎,上輩子作為夫妻,她說什麼做什麼也是從不屑於去解釋的,她覺得是對了,便去做。上輩子鬧成那副樣子,又何嘗不是有她的性格在內,她也許機敏聰慧,卻也有自己的傲氣的,解釋不聽,便不再解釋了,也因此夫妻之間越行越遠。
包括對於楚王這個靠山,她也許狗腿子也許滿臉奉承之色,其實內心也是非常清明的。這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好,要得到什麼,總要付出應有的代價,這是她上輩子所有經歷的總結。所以對於楚王的給予,她從來全力以赴給予回報,這也是為何後來毒女提出那種要求,楚王明明沒有說什麼,她卻主動前去。
說是挾恩圖報,其實何嘗不是一種『我不願欠你的』的劃清界限。九娘天性涼薄,只可惜很少有人能透過本相看透這一切。
重生回來,這輩子與上輩子有太多太多的不同,最大的不同便是楚王變了,上輩子冷硬淡漠狠心腸的楚王,這輩子雖掛著同一張臉皮,卻是變了太多,難道真是那次的『救命之恩』的影響?
九娘每次都用這個理由來說服自己,可這個藉口連她自己都覺得有些無稽之談,楚王可從來不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
馬車緩緩前行,車中的九娘卻是難得的滿心茫然。
*
孟嫦曦比蕭九娘晚到一步。
她屢屢上門,卻是屢屢被拒,後楚王犯了錯,被承元帝罰閉門思過,才歇下了上門之舉。
之後楚王被解禁,她又故態復萌,到底因為是背著家中之舉,也不敢太過過格,只來了兩三次。
這次她方到楚王府大門,便看到了蕭家的馬車,婢女前去門房遞了拜帖,她本人則是坐在車上望著那標記著蕭家徽記的馬車。不多時,便見有人出來迎人,九娘雖是裹著披風,到底是讓孟嫦曦看了清楚。
蕭九娘?
她怎麼會來這裡?!
思緒之間,那一眾人已經大搖大擺的入了楚王府。孟嫦曦銀牙暗咬,內心焦急的等待婢女的回話。這次楚王定然在府中,若不然蕭九娘也不可能被放進去,只可惜婢女回來卻是沮喪說,楚王殿下忙於公務——
不見!
孟嫦曦當場扔了手中的暖爐,可她也不可能去楚王府門前大鬧,各種情緒滋生,讓坐在車中的她,絕美的小臉兒上一片猙獰之色。
就在這之際,從王府側門又駛出幾輛馬車來,孟嫦曦只是眺眼一看,便看到了楚王的車架。
「楚王哥哥……」
她撩起車簾,屈身探出輕聲呼喚,回應她的卻是一眾車馬絕塵而去。
寒風凜凜,不知何時竟又飄起細碎的雪花來。
【小劇場】
九娘:表哥,我給你找麻煩了。
楚王:無妨。
九娘:那老虔婆肯定要使什麼壞心眼……
楚王:無妨。
九娘:蕭家那群人是典型的聞到肉香便蜂擁而至的貨色(當然不包括我)
楚王:無妨。
九娘:【掀桌】你除了無妨還能說點別的嗎?
楚王:【停頓半刻】呃……不怕,咱不懼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