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芙蓉園夜宴,太子偶遇蕭九娘,腦海中不是沒有閃過這個念頭。
畢竟他這麼多年中唯一接觸過的少女,也只有孟嫦曦和蕭九娘兩人。孟嫦曦且不談,他對九娘其實是挺欣賞的,只是當時他陷於複雜的心緒,且九娘年紀太小,這種念頭只是一閃而逝,便在灰心喪氣下丟給承元帝做主了。
此時這個念頭之所以會再度浮起,並不是太子對九娘有什麼心思,而是不順的生活讓其產生了一種感嘆,這是常人都會有的情緒。
「你那小表妹呢?最近可還好?據聞她去國子監唸書了,小小年紀能有此主見,非常不錯。」
太子雖待人溫和有禮,卻並不是個喜歡將一個少女掛在嘴邊說的人,唯一有這個待遇也僅有一個孟嫦曦。此時聽太子提起九娘,楚王不免生出一絲疑慮來,且同時有一種莫名的警惕感,那種感覺就彷彿有人在覬覦自己什麼。尤其結合太子之前『應該自己選妃』之言,更是讓楚王心中十分複雜。
難道說,太子曾經對九娘動過什麼心思?為何他竟不知曉?
早說了,楚王從來不是尋常人,說是七竅玲瓏心肝也不為過,僅憑這隻字片語便大致拼湊出一副真相來,不知為何竟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鬆完氣之後,卻是有一種如芒在背的感覺升起,卻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皇兄怎麼會提起那丫頭?本王也許久沒見過她了。」楚王狀似無意道。
太子並沒有正面回答他,只是嘆道:「生在那樣一個家裡,也真是為難她了。」
太子這話裡的意思,楚王自然清楚。
承元帝一直沒有放鬆對自己以及蕭家的關注,之前九娘那次大張旗鼓去了楚王府,會被承元帝及太子所知也是可以想像。不過楚王立世這麼久,也是有自身底碼的,該顯露人前的自是不吝,不該顯露於人前的,也自然不會讓它顯露出來。
這也是為何他之前會對九娘說『無妨』,雖然有些麻煩,但他並不是應付不來。由太子此言便能看出,他這段時間私底下所做那一切並不是無用功,看來承元帝已經認為九娘的上門是被愛投機取巧的蕭家人指使的,而不會歸咎為自己和蕭家暗通款曲。
如此甚好,這也是今日楚王會來東宮最主要的原因。
探望太子是其一,探聽動靜是為二。
之後,兩人敘話片刻,見太子面上露出疲態,楚王便告辭了。
上了出宮的馬車,楚王眼神才晦暗起來。
「……早知今日,當初選妃時,孤應該自己選的……」
楚王不禁收緊了擱在膝上的大掌。
*
太子與楚王的一番對話,自然沒逃過承元帝的耳朵。
別說太子有些感嘆,承元帝此時何嘗不是後悔至極,千不該萬不該當日不該一時草率,選了那王嫣兒做太子妃。
其實承元帝並不草率,太子選妃自是重中之重,之前廣發花貼,承元帝便將方方面面都考慮到了。太子選妃,身份家世是其一,容貌命格等都需考慮,包括那宜男之相,承元帝也沒少斟酌,為此欽天監與太醫院沒少被折騰,只是外面人俱不知曉罷了。
那日看似拿到花貼的貴女眾多,實則內定的不過只有那幾人。而承元帝之所以會覺得自己草率,也不過是因為現實不順,且他太對太子上心的緣故。
他自然不會認為太子這是埋怨之語,也因此反倒將太子妃及王家怨上了,即恨王家教女無方,又怨王嫣兒自身立不住,身子不成器。可兒媳婦已經娶進門了,哪怕是看在太子的面子上,承元帝也不會發作出來。當然這也只是暫時的,時間久了會不會發作誰也不知曉。
同時承元帝更加惱恨那些暗裡作祟之人,只是自己年紀大了,兒子們也都大了,承元帝日裡忙碌朝政,還要操心東宮及太子之事,難免力不從心。
這種力不從心承元帝不是沒有感覺到過,只是素來自負的他刻意忽略掉了,反而將責任盡皆都歸於他人頭上。那些暗裡作祟者他心中也不是沒有數,之後成王及趙王一系因此被遷怒,被承元帝折騰得人仰馬翻,當然這是後話。
而此時的承元帝,與楚王的想法奇異的不謀而合。
難道太子竟對那蕭家九娘上了心?
只是那少女終究年紀有些小了。
承元帝決定先看看情況,若太子真是喜歡,或是那王嫣兒一直不中用,將那蕭九娘抬進宮給太子做個側妃也不是不可。
畢竟於承元帝而言,天下都是自己的,更何況是一個貴女,只要兒子喜歡,也不過是一個玩意兒罷了。尤其承元帝本就因大婚之事,對太子心懷愧疚。
而這一切呆在安國公府的蕭九娘以及楚王,乃至東宮的太子俱都是不知曉。
*
『上元節』歷來是整個大齊最為熱鬧的歡慶節日。
從正月初十開始,官府便取消了宵禁,民眾狂歡達旦,可謂是百無禁忌。各坊間紛紛開起了燈市,其中又以東西兩市的燈市最為繁華熱鬧。
到了正月十五這日,天色剛剛擦黑,長安城內的空氣中便湧動起一股狂歡的躁動,家家戶戶門前都掛起了數盞不等的花燈,略微富貴些的人家還在大門前立起了高矮不等的燈樹,更富貴些的則會在路口或坊門處架設燈棚、燈樓。
而筆直寬闊的朱雀大街上,皇宮那處也命人架設了鰲山高燈,並有一溜燈棚連著戲台,也算是與民同樂。
安國公府不光在自家府邸所在的坊口設了燈塔,在朱雀大街上也設了燈棚,朱雀大街上自是擺給聖上看的,雖承元帝並不一定會到,但各世家名門數得上名號的俱都在此設了燈棚,畢竟早年可不乏出現因為自家花燈造得出彩者,被聖上招至御前見駕的事情發生。就算以蕭家如今的身份,並不看中這個,但眾所矚目之下,臉面也是極為重要的。
不過這一切與蕭九娘並無什麼關係,早在之前她便和程雯婧及阮靈兒約好了今日出門去逛燈市。
約定的地點在東市,早早的九娘便帶著小翠出門了。
至於蓮枝等一干婢女,九娘也給她們放了假,留兩個人守著院子,其他人也可結伴出門湊湊熱鬧。
到了茗香閣前,九娘便見到一身紅衣的程雯婧立在那處。
程雯婧長得好,今日又特意打扮了一番,遠遠的九娘便看見她了,同時也看見了立在她身旁一身青衫顯得格外玉樹臨風的王四郎。
九娘雖有些吃驚,但並不愕然,這麼好的機會,以程雯婧的性子定然會拉著王四郎出來。本是因難得熱鬧心中還略微有些激動,此時卻是沉寂了下來。
程雯婧也看見九娘了,遠遠的就在招手。
「九娘——」
九娘到了前去,「雯婧。」
又對王四郎點頭致意,「王大哥。」
王四郎一臉溫文爾雅的笑,見到九娘後,溫潤如玉的眼睛閃了閃,對其頷首為禮。
「咦,那不是靈兒嘛,靈兒,這裡——」
今日的程雯婧似乎格外興奮,其實也可以想像的出來,難得逢到這麼熱鬧的時候。
阮靈兒聽到呼喚聲,走到這處來,身邊除了帶了婢女香兒以外,還有個不速之客。
「阮孟玲,你怎麼也來了?!」
程雯婧皺起眉,一臉不悅之色。
阮靈兒望瞭望身邊的阮孟玲,又為難的看了程雯婧及蕭九娘一眼,拉著兩人去了一旁。
「靈兒,你怎麼將她也帶來了!」不待阮靈兒出聲,程雯婧便率先問道。
身為阮靈兒的好友,對其那個刁蠻任性的異母妹妹也是知曉的,且之前阮孟玲沒少找阮靈兒麻煩,被好打不平的程雯婧堵了回去,所以兩人素來不對盤。
「我也沒辦法,你不是不知道的,我爹希望我們姐妹倆和睦相處,所以——」
所以不用說,程雯婧和蕭九娘也明白了。
這阮成茂也著實有些可笑,事後彌補不算,還要全家人一起演戲做出和睦之態,以好堵住悠悠之口。新年這些日子徐氏沒少帶著阮靈兒和阮孟玲姐妹二人,四處走家串戶去走親戚,甚至連徐府那邊都去了,換著以往殺了徐氏也不會帶這個便宜女兒去拜訪『外祖』及『外祖母』的。
這辦法是俗了點,但效果不錯,至少表面上是沒什麼人再議論徐氏不慈之事了,至於朝堂那邊的彈劾,阮成茂做尚書僕射這麼多年,也不是個沒有能力的,自是有辦法應付過去。
畢竟被那些御史官員們揪著說事的,不外乎阮成茂此人的人品以及治家不嚴,阮成茂的人品早年便聲名大噪了一陣,那休妻再娶之事連承元帝都沒說什麼,其實最主要的還是治家不嚴。如今家中和睦,自然也沒人能拿著說事了。
就如同楚王當時所說那般,本就是給其找點麻煩添些堵,也沒寄望能拿阮成茂如何,不過是一種隱晦的警告罷了。
「也就是說咱們得帶著她了?!」程雯婧一臉掃興的模樣。
「雯婧,對不起啊……」阮靈兒垂著眼瞼,囁嚅著。
「好了好了,帶著就帶著吧,反正我是懶得與她說話。」程雯婧渾不在意的揮揮手,目光掃到那處去,柳眉頓時豎了起來,趕忙奔了過去。
原來三人去一旁說話間,阮孟玲已經和王四郎說上話了,看其臉頰暈紅,眼神閃爍,一副小女兒家嬌態的模樣,又是一個對王四郎心存仰慕者。而王四郎礙於人是阮靈兒帶來的,也是一副溫和有禮的樣子應付著,只有蕭九娘看出他溫和有禮背後所隱藏的疏離。
程雯婧哪裡能見得了此幕,趕忙擠了過去隔開兩人。
「阮孟玲,你作甚?!」
「我沒做什麼啊,只是和四郎哥哥說說話而已。」阮孟玲眨著眼睛,一臉無辜道。
「四郎哥哥是你能叫的?!」
「你不也是叫四郎哥哥嗎?那我該叫什麼?」
「……」
好吧,接下來的行程不用想定然是在水火之中。
蕭九娘一臉無奈,王四郎有些尷尬的拉著程雯婧低聲勸著,而阮靈兒則是左看右看不知該說什麼好的模樣,阮孟玲跟在一側,之前有些索然無趣的臉上,此時盈滿了笑容。
一眾人往前行去,漸漸隱入一片絢麗五彩的花燈之間。
……
九娘只不過逛了一會兒便煩了。
無他,這一路上程雯婧與阮孟玲宛如鬥雞也似,鬥嘴個不休。
王四郎夾在中間也不好插言,至於阮靈兒起初還勸解幾句,之後一點作用也無,只能無奈的看著兩人。九娘就更置身事外了,從頭到尾就做旁觀狀。
以程雯婧的伶牙俐齒,阮孟玲完全不是其對手,不過這少女似乎一點都不氣餒,屢戰屢敗屢敗屢戰,九娘也就只當看戲了,只是攪合得逛燈市都沒甚意思。
那邊兩人鬥嘴沒完,根本沒發現事情的中心點王四郎,早就不著痕跡的往後退了退,和九娘並排而行。
「若不然,咱們先找個地方歇歇腳?」
王四郎望著身側那半垂眼臉的少女,在五彩斑斕的花燈照射下,越加襯得少女精緻小臉的白皙晶瑩。
九娘想了想,點點頭。逛了這麼久她也有些累了,且如果這麼一直下去,今日也不用玩了,直接回家算了。
阮靈兒也沒有意見,剛好近前就有一處酒樓,幾人便相攜而去。
酒樓此時賓客盈滿,甚是熱鬧,進去之後竟然已經沒有位置了。
其實也可以想像的到,東西兩市的燈市素來熱鬧,且到了亥時還有煙花可看,早就有許多富貴人家早早就在靠近放煙花的位置定下了雅間,這些個酒樓之所以會賓客盈滿也俱都是因為如此,九娘幾人沒有提前定下位置,會沒有位置也是理所應當。
王四郎直到此時才反應過來,連連感嘆自己考慮不夠周全。
其他三人倒沒有說什麼,阮孟玲素來是個任性的性子,此番又想在王四郎面前表現一下,便硬拉著酒樓掌櫃讓其給自己等人挪出一個位置來,為此甚至報上了自己親爹的大名。
「知道咱們都是誰嗎?反正我不管,掌櫃你今日一定要給我們挪一處位置出來!」阮孟玲半揚著下巴任性道,言語之間還不忘瞅程雯婧一眼。
就在這之際,二樓憑欄處響起一個男聲。
「喲,五弟,那不是你的小表妹嗎?」
就見一個長相俊美、錦衣金冠的倜儻男子手持酒盞,憑欄望著此處,目中滿是盈盈笑意,九娘卻從中看出了些許惡意。
竟是趙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