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娘側首看了蕭如一眼。
今日的蕭如打扮得十分漂亮,上身穿著松江白綾短襖,下著粉羅月華裙,外披白狐裘皮斗篷。纖纖的小腰一把,巴掌大的小臉在白狐裘蓬鬆的絨毛襯托下,更顯晶瑩如玉,在一眾打扮華貴豔麗的貴婦中十分惹眼。
九娘微微皺起柳眉:「有事?」
蕭如的眼光不禁往一旁斜了一斜,又怯怯的垂首下去。九娘順著那道眼光看過去,剛好看見王家的幾個女眷,王大夫人赫然在其中。
九娘頓悟。
這是又想拿她來做筏子,這蕭如就不能來點別的套路嗎?
「阿姐,你幫幫我。」
蕭如的聲音極為細小,幾不可聞,滿滿都是哀求之意。
九娘心中本就煩躁,如今蕭如又找上來想拿自己做樣子,這讓她心情更加不好了。且別人不知道,她可不會被蕭如可憐表象所迷惑,可憐的人會明知別人不待見自己,還要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這副樣子來?
說白了,蕭如不過認為自己在大庭廣眾之下要保持自身的形象,想將自己架起來以求達到自己的目的罷了。
有這種小心思的人不少,但這個人若是蕭如,就讓九娘格外不能忍。
上輩子被利用了一輩子,最後落了個命喪黃泉的下場,要說九娘不怨恨是不可能的。她這輩子之所以會沒報復蕭如,不過是看在她什麼都還沒做,再加上月姬臨終遺言的份上。所以九娘早早打定主意與此人劃清界限,離得遠遠的最好,可對方卻是屢屢不放棄,一再厚顏靠上來。
九娘眉頭皺得更緊。
旁人不知曉這其間的機鋒,在她們看來這兩名女子湊在一處,就像是一副絕美的美人圖。一個纖纖弱質,如弱柳迎風,另一個卻是燦若春華,皎若明月,滿身富貴氣息就仿若是那最名貴的牡丹。
再認真看去,兩人眉眼之間竟十分相像,那鼻、那眉、那眼,竟像了五六分。其實並不止五六分,只是兩人氣質截然不同,所以才只剩下了這五六分的相似之處。即是如此也讓很多人十分驚詫,旁人只知曉這名前來找楚王妃說話的少女,是安國公府上的人,如今看來,恐怕還是姐妹。
只是沒聽說過蕭家的女兒中有此人啊!
「這可不光是姐妹,還是一母同胞的雙胞胎姐妹。」有那明白內情的女眷,小聲在人群中說道。
瞭解內情的自是不好奇,但還有許多不瞭解的,俱是紛紛好奇的問著。當然這些都是私下裡的小動作,場上本就嘈雜至極,聲音略微放低一些,旁人也是察覺不出端倪來。這些個貴婦們日裡參加各處筵宴花會,這種本事還是具備的。
「阿姐,咱們畢竟是一母同胞,你就不能幫幫我嗎?」蕭如依舊壓低著腔調,聲音卻是尖了起來,她也是被逼急了。
最近這段時間,她的日子十分不好過。那日九娘回門鬧得不歡而散,安國公夫人本是要找九娘說話的,誰知卻被人破壞了,一問才知道竟是蕭如觸怒了九娘。
這還得了?
安國公夫人會對九娘好聲好氣,但不代表她也會如此待蕭如,不過是個沒名沒分靠著她的賞臉過日子的一個小賤胚子,安國公夫人收拾蕭如那是分分鐘的事。
蕭如被罰禁足一個月,這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王家那邊王大夫人正在四處奔走想為王四郎議親,王四郎被禁足在家中,蕭如本就見不著他,這會兒自己也被禁足了,更是艱難。
好不容易解禁出來,又臨近年節,待年過罷,這兩日蕭如忙著聯絡王四郎,卻發現怎麼也聯繫不上。以往那個服侍在王四郎身邊,幫著兩人遞信傳話的小廝消失不見了。同時,蕭如也聽到一個讓她更為震驚的消息,那就是王大夫人相中了戶部侍郎家的嫡女,兩家人正在議親。
蕭家是指望不上了,安國公夫人最近待她甚是冷淡,如今只有蕭九娘能夠幫她。
只要蕭九娘能幫她,她還有一線希望,這就是蕭如此時唯一的念頭。
所以她才會找了上來,所以她才會藉著這麼好的機會,想在人前表現一下自己和親姐姐的姐妹情誼,讓王大夫人能夠看在眼裡,希望能改變她對自己的成見。
楚王炙手可熱,權勢滔天,楚王妃是承元帝如今最為看重的兒媳婦。作為親妹妹的她,是夠格嫁入王家的,只要蕭九娘願意幫她。
可她竟然不願!
蕭如哀求的目光中隱含著一絲激憤,她已經如此低聲下氣了,她明明什麼也沒有做過,為何作為親姐姐的她竟然冷酷至極?!
「你想讓我怎麼幫你?我可不想幫出一個白眼狼來。」九娘冷冷的道,因為上輩子的記憶,她看蕭如的目光也分外冷酷。
白眼狼?
蕭如從九娘眼中看到冷酷、譏諷、嘲弄,甚至隱隱有一絲恨意。
恨意?
蕭如心中隱隱閃過一個念頭,卻是一閃即逝,沒有抓住。她的呼吸粗重了起來,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響起。
「咦,你說楚王妃和這少女是一胎同胞姐妹,本公主怎麼沒有聽說過這個消息?」
卻是昌平公主。在這吵嚷的氛圍中,昌平公主的聲音分外清晰,場面頓時靜了下來。
就在這一會兒的時間裡,關於蕭家內部的一些事情,乃至九娘和蕭如之間的關係,已被眾多人所得知。
在這偌大的長安城裡,哪家哪戶都少不了一些陰私,就好比這以庶充嫡,各家都沒少幹過,反正不過是個名頭,誰也不會真去當真。真要是去議親的話,不光要考慮對方的家世,還有對方的母族,誰也不會被矇騙。
若是按照九娘原有的軌跡,沒有縣主的身份在身,沒有楚王這個大靠山,以她的身份大抵也嫁不了多好,畢竟身份擺在這裡,說是蕭家的嫡女,也不過是個假嫡女罷了。可她偏偏運氣極好,先有欽封的縣主之位,這等於給她了一個身份上的,之後又被當今賜婚給楚王。
私底下誰沒議論過這楚王妃運氣極好啊,就算楚王是個殘廢,他也是當今的親兒子,也是一個位高權重的殘廢,常人高攀不得。
這楚王妃嫁入皇家之後,身上本就話題不少,這一會兒又冒出個不在蕭家嫡女行列的同胞親妹妹來,也難怪眾人會如此好奇了。
坐在昌平公主身邊的那位中年命婦,面色有些難看。她承認自己好說是非不假,也是存了心思想討好昌平公主,但並不代表她是個傻子。
這同是兩姐妹,一個當了王妃,一個甚至不在蕭家嫡女行列,若說裡面沒有什麼內情,她是萬萬不信的,且這會兒她也看出來了,楚王妃對她這個親妹妹似乎並不怎麼待見的模樣。
這說人是非本就是私下裡見不得人的,如今被昌平公主如此□□裸的撕露了出來,這不是明擺著想讓她得罪楚王妃?據聞楚王甚是愛重自己這個王妃,自己夫君在刑部為官,刑部尚書是楚王府的長史,擺明了刑部就是楚王的地盤,得罪了楚王,那就等於沒了活路。
這中年命婦也清楚自己是被昌平公主當了出頭椽子,可她也得罪不起昌平公主,只能緊閉著嘴巴,拚命淡化自己的存在感。
「咦,還別說,兩人看起來長得真像,本公主年紀大了,眼神不好,你們走近些來給本公主瞧瞧。」
場上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了九娘二人身上。
這話明顯就是衝著九娘來的,她想裝傻是不成了,再加上昌平公主是長輩,九娘也不好忤逆。蕭如臉色難掩喜悅,這裡頭的機鋒她不想管,這麼好的機會將自己和蕭九娘的關係戳破出來,她自然不會放過,且若是把握得當,說不定會讓眾人以為她和楚王妃姐妹情深,是時自己所求定然能心想事成。
懷著不同的心情,兩人來到昌平公主身前。
昌平公主笑吟吟的拉著蕭如的手,上下端詳一番,道:「你叫什麼?和楚王妃是什麼關係?」
蕭如心中激動,面上卻是含羞帶怯的垂下頭,道:「臣女名叫蕭如,乃是蕭家五郎君之女,與楚王妃乃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
昌平公主將視線移到九娘臉上,笑得更加燦爛了,「楚王妃,這真是你的親妹妹?不過讓本公主來看似乎也挺像的。」
一旁大傢俱是湊趣的笑著,但是搭話的卻沒幾個。
昌平公主乃是蕭家五郎君的岳母,這兩人按理來說應該叫昌平公主一聲外祖母,昌平公主裝出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樣,也不知道想唬誰。只是高門大戶中一些內裡陰私從來沒少過,昌平公主身份地位擺在那裡,也沒人會不識趣的去戳破她。
九娘面色不顯,答:「回姑母的話,妾身家中姐妹眾多,血脈親緣,長的相似實乃正常,家中也有人說妾身與妾身三姐長得挺像的。你說是嗎,三姐姐?」
這聲姑母是按著楚王的輩分來算的,一入皇家門,終身便是皇家的人,九娘自是要以楚王為主。且昌平公主雖是朝霞郡主之母,但朝霞郡主只是九娘名義上的嫡母,若是九娘沒嫁給楚王,也不會叫昌平公主外祖母,頂多是尊稱一聲公主殿下。
九娘顯然是在顧左右而言他,並沒有直面去回答昌平公主的問題,不過這話也抓不出什麼漏子來,你不是說我們長得像嗎,我們家中長得像的人多了。
且這話將蕭三娘也牽了進來,蕭三娘自是明白家中的一些**,昌平公主此時明擺著是想藉著事落九娘的臉面,落九娘的臉不要緊,但這必然會牽連上蕭家。都是從蕭家出來的女兒,落了蕭家的臉面,就是落了自己的臉面,蕭三娘自然不能坐視不管。
果不其然,成王妃蕭三娘如九娘所願的走出來了,笑盈盈的道:「姑母,您老人家看看,妾身是不是和九娘長得有些像啊,家中許多長輩都是如此說。」
她挽著九娘手臂,兩人相依而立,同樣都是難得一見的美人,同樣也是一身富貴的打扮,乍一看去,確實有幾分相像。
其實就算不像,也沒人敢說出來,一個成王妃一個楚王妃,誰傻了才會去一下子得罪兩個人。
「是啊是啊。」崔氏和鄭氏也笑著走了出來。
此時,與蕭家有著關係的幾個人態度雖然軟和,但意思十分明確,裡面隱含著警告的意味。
昌平公主你這是想與我蕭家,想與楚王府成王府為敵?
適可而止吧。
這還是昌平公主第一次,被人在眾目睽睽之下當眾打臉,在場的這些貴婦們個個都是人精,誰看不出這其中的含義。可昌平公主偏偏不得不吃這套,無他,她是想落蕭九娘的臉沒假,但卻不想為了這麼點小事,招來皇兄的不悅。
這近一年多來,皇兄對她的態度越來越冷淡了,失了聖寵對自己意味著什麼,昌平公主非常明白。她如今正是想補救的時候,自然不想本末倒置。
說白了,這些人不過仗著自己失了聖寵,若是以往,誰敢如此待她!
「這麼看著,倒是挺像的,蕭家的女兒真是好顏色,個個都是美人。」
昌平公主皮笑肉不笑的,鬆開了拉著蕭如的手,與方才熱絡的態度截然相反,此時她扔開蕭如手的動作,就像是在扔什麼髒東西。
「謝謝姑母的誇獎。」九娘和成王妃同聲道。
蕭如不敢置信地抬起頭來,怎麼會變得如此快,方才明明不是這樣的。她張嘴想說什麼,卻被崔氏給拉去了身後,同時也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
幾人又客套了幾句,才回到各自的位置上,為這場戲畫上了休止符。
看出這其中端倪的人不少,可沒有人會不識趣的說出來,至於各人心中怎麼想,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其實昌平公主的盤算並沒有打錯,她深恨蕭九娘,這麼好的機會送上門,她自然要利用一番,趁機羞辱羞辱對方。且此時楚王不在,蕭家與楚王府不睦,不可能會替蕭九娘出頭,蕭九娘等於孤身一人,自己又是長輩,還不是任自己揉捏。
這種手段昌平公主並不少用,事後旁人也攀扯不出什麼,她說了什麼嗎?她頂多是將一些隱晦的東西撕露在人前罷了,即使是羞辱也是對方自己找來的,沒有這事不就完了,她頂多落一個驕橫的名頭。
可她萬萬沒想到也沒料到這蕭九娘竟會如此難纏,竟將成王妃也給拉了出來。
楚王府和蕭家不睦眾人皆知,碰上這種小事,蕭家人不一定會為蕭九娘出頭。但成王妃是誰,是蕭家正兒八經的嫡女,成王的正妃,蕭家附屬成王一系,蕭家的人不可能坐視成王妃受辱不管。所以當蕭三娘被九娘拉了出來,崔氏和鄭氏走出來是必然的。
這就是九娘的聰明之處,借力打力,合縱連橫。
*
這麼鬧騰了一場,九娘心情更差了,心中壓抑的煩躁隱隱有想沸騰出來的跡象。她按下紛亂的心緒,繼續不著痕跡的觀察四周。
什麼異常都沒有,也可能是有,但她並沒有看出來。
別慌別慌,慢慢的想,像這種場合,不可能會有什麼危機降臨。宴上的吃食她一概沒有碰過,刺客更是不可能了,旁邊那麼多金吾衛守著……
那麼會有什麼危機降臨竟讓她產生了嚴重的不安感,且這種感覺越來越甚,她甚至有一種想立馬跳起來遠離這一切的衝動。
遠離?
危機的根源……
九娘的眼神不禁放在了趙王妃身上,那邊趙王妃面容紅潤,笑盈盈的看著不遠處的戲檯子,不時還與身邊的人小聲說話。
也許她所想有些偏差了,並不一定是她自身要遭受到什麼危機,才會有那種不安的感覺,也可能這危機是發生在別人身上……
所謂……池魚之殃……
九娘不禁感到有些不寒而慄,還不待她想出什麼,她突然看到對面的看台上很多人都目瞪口呆,甚至有人驚詫的站了起來……
有人在叫喊著什麼……
但此時剛好是亥時,全城所有煙花燃放的地點都同時放起了煙花,朱雀大門前的廣場這處也有一處,各種煙花聲,喜悅聲呼喚聲叫喊聲混成了一片,與夜空中五彩繽紛的顏色相互輝映。聲浪從遠方呼嘯而來,又帶著此處的聲浪呼嘯而去,整個長安城都在這一刻沸騰了,這會兒即使有人站在自己耳邊大喊,大約也是聽不見對方說什麼的……
他們的嘴巴為何長那麼大,是在驚嘆天空上的煙花嗎?這些煙花確實很美,尤其就在近處燃放,著實美輪美奐,讓人歎為觀止……
九娘恍惚的想,卻在看到對面一處不顯眼的地方後,瞳孔緊縮了起來。